果然,翌日直至巳时末,宫羽元君都未曾前来,柳和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心里一阵舒畅,便出了炼丹房来到院中,使劲伸了个懒腰并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唔,自由的气息果然不一样!”柳和风不由喊出心声。
谁知,便在此时,突然门外传来宫羽元君的声音:“和风仙君,是你吗?”
吓得柳和风顿时捂住嘴巴,急忙猫着腰四下搜寻藏身之处。好在就在宫羽元君迈进大门的那一刻,他躲到了大门的后面,紧紧贴着院墙一动也不敢不动。
“和风仙君,你在吗?”只见宫羽元君东张西望着,一边朗声询问,一边进了炼丹房。
柳和风本欲趁机从门后出来奔出大门,谁知方迈了一步,那宫羽元君便又自丹房折回院中。
吓得他赶忙收回迈出的脚,大气不敢出,只能先老实待在门后伺机再逃。终于,在她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时,柳和风一个轻跃跃出高高的院墙。
谁知他落地之时,居然砸在一个人身上,他的额头生生地砸在那人的额头之上。
“哎呀!好疼!”柳和风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揉着额头,随即意识到自己竟喊出了声,忙不迭地捂住嘴巴。
他这才去看一直被他压在地上的人,竟是云一鸣。
云一鸣正欲开口,柳和风忙移开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反手去捂云一鸣的嘴,另一只手则在云一鸣的额头上自己方才撞到的地方胡乱揉了几把,同时,压低声音道:“疼吗?对不住了。”
此时,身后宫羽元君的声音愈来愈近:“和风仙君,是你吗?和风仙君?”
此时的柳和风哪里还顾得上别的,他连滚带爬站起身来,拔腿便跑。
方跑了几步,便发现道路笔直、宽敞明亮,路两边只余两堵高高的院墙,且无一物遮挡,连同那缭绕的云雾都不见了踪影。
柳和风念头瞬间千转百回、急中生智,忙折回身躲在已经站起来的云一鸣身后。
只是二人身形相仿,躲藏效果着实不佳,于是,柳和风果断放弃这个选择。
“和风仙君?和风仙君?”身后催命声音再次响起,并且近在咫尺。
眼看着自己立刻马上便要无处遁形了,柳和风突然灵光一现,不若变化一个模样来,还未想好变化成何物,便忙不迭地念起了变化诀。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柳和风未曾想,一个变化诀念毕,自己竟化成了踏雪的模样?!
“踏雪”本欲扒墙而上,谁知初化猫形,猫身猫腿猫爪猫尾巴用起来很不方便,肢体不甚协调。
他甚至感觉到有几步走的都是同手同脚。他好几次顺着墙壁扒拉几爪子,眼看着就要爬上墙头,却最终皆是贴着墙壁滑落下来。
那宫羽元君出了地祇神宗的大门,看到站在附近的云一鸣,微微福身轻轻道:“神君!”
云一鸣亦拱手回礼。
宫羽元君看向黑猫,走了过去。那黑猫见她靠近,一个箭步便蹿到云一鸣脚边,竟还是没有逃过宫羽元君的魔爪。
只见她俯身弯腰欲将他拦腰捞起,“原来是一只可爱的灵猫啊,我还以为是和风仙君呢。”
柳和风视她如洪水猛兽般,即便后腿、腰身皆被她捞起已然腾空,两条前腿还是紧紧抱住云一鸣的脚踝。
哪知那宫羽元君也是个狠角色,生拉硬拽一副不把他捞起来誓不罢休的架势。
哎呀不好!只剩两只前爪抓住云一鸣的鞋子了。
老天!更糟!脚掌、脚趾先后阵亡,只余八根指甲,不,是八根尖爪还抠着云一鸣的鞋子。
八
七
六
五
四
三
二
一
零
连最后一根尖爪也阵亡了。
宫羽元君大获全胜抱起他时,他的右爪上,最后阵亡的那根尖爪上,还勾着一根云一鸣鞋面布料上的白色丝线。
他不合时宜地想着:“泥马!多好的一双鞋子,一尘不染的,竟被老子抓成这样。”
被宫羽元君抱在怀里,柳和风生无可恋地放弃了挣扎,沮丧地扫了一眼云一鸣,竟看到他那一向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笑。
柳和风心里难免忆起方才自己的丑态百出,一时恼羞成怒,心道:“泥马,好你个云一鸣,见死不救!看了一场老子的笑话!憋笑憋得很辛苦吧?”于是,狠狠冲云一鸣龇了龇牙。
谁知,这时云一鸣竟说道:“此猫甚为顽劣,还请元君将它还给我吧。”
宫羽元君微微诧异,未曾听闻一鸣神君有豢养过什么灵宠,口上却道:“原来竟是神君豢养的灵猫,自当还予神君。”说着便将那黑猫递给云一鸣。
云一鸣接过黑猫,任它蜷缩在臂弯里,扭头便往正一神宗走去。
“神君,不知一诺元君可在宗内?”宫羽元君在他身后扬声问道。
“在。”云一鸣淡淡吐出一字。
“那我便与神君一同前往吧。”说罢宫羽元君便上前几步与云一鸣并肩而行。
少顷,宫羽元君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方才我在灵猫后蹄上看到一只赤金镯子,那是神君为它佩戴的吗?”
“嗯。”云一鸣答道。
“此镯有何效用?”宫羽元君又问道。
“以防走失。”
“踏雪”躺在云一鸣的臂弯里,闻言心道:“嗯,这个理由不错。我道一鸣兄从不打诳语,未曾想他说起谎来,竟也一本正经,令人真假难辨,真真孺子可教也。”心底取笑一番,顿觉身心放松,不一会儿便沉沉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待柳和风醒来之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头顶上那只握着书卷的手,书卷再往上便是云一鸣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淡漠的脸。
他伸手揉眼,才发现伸至眼前的是一只白色猫爪。
只见,云一鸣盘腿坐在矮榻上,而自己却是窝在他的腿弯里,连忙变回人形。
然而,已化回原身的柳和风正欲起身,一阵清香涌入鼻内。
于是他非但未曾起身,竟顺手圈住云一鸣的脖颈打趣道:“我道怎生如此舒适?原来竟是在哥哥怀里。”说罢,就势凑近云一鸣的脸庞嗅了嗅他的气息,“七年未见,哥哥还是那么香。”
云一鸣眉头微蹙,黑着一张脸冷冷道:“下去。”
谁知,柳和风置若罔闻:“哥哥,若真想让我下去,方才何不趁我熟睡之际便将我放下?”
云一鸣垂眸看向自己胸前的衣服,柳和风自然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云一鸣胸前衣服已经被抓得勾丝开线乱作一团。
无需多想也知道是谁在何种情形下抓的,想必沉睡时的“踏雪”不是他云一鸣想放便能放下的。
柳和风扯起嘴角干笑几声,伸出手在那一团丝线上胡乱捋了捋,厚颜道:“真真怪不得我,谁叫哥哥身上的气息如此好闻呢?我闻着舒心自然不肯撒手的。”说罢抬头冲云一鸣眨巴眨巴眼睛。
只见,云一鸣不发一言,随即一把便将他掀翻在地。
柳和风一屁股坐在地上吃痛道:“喂,云一鸣!你来真的?真不识逗。”
云一鸣冷笑一声道:“如今,你倒是认得我了?”
☆、姻缘红线
柳和风听闻此言,就地盘坐,自然而然地将双手扒在云一鸣盘着的膝上,掀起眼帘探究地望向他。
云一鸣的面上一如往常那般读不出情绪,只是他的膝盖微不可察地轻微一抖,连同握在书籍上手指亦不易察觉地紧了一紧。
过了两息,他方才掀起眼帘,幽深的黑眸对上柳和风的视线。
柳和风见云一鸣并未将自己搭在他膝上的双手拂去,心中得意,嘴角一勾,干脆得寸进尺地又将下巴抵在手背上,放缓了语速道:
“原来,一鸣兄竟是生气这个?我承认七年未曾登门拜谢,是我的不对。但是,若说上次相见是我不认得你,那可是冤枉我了。”
说到此处,他站起身,盘腿坐到云一鸣身边的矮塌上,面向他的侧颜,接着道:
“七年前,初登天界,我睁开眼睛看见的第一个人便是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甚至连身上气味都几乎无差的姑娘,我还以为是您本尊呢,想着许是你为了下凡行事便宜才化作男身。前几日,乍见你,又变成男身,我是喊你一鸣兄呢?还是喊你一鸣仙子?一鸣元君?本指望你自报家门,谁知你竟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
见云一鸣不语,柳和风继续道:“不过,放心吧,现在我就是闭着眼睛都能认出你来。”
云一鸣依然垂着眼帘,不置一词。
“怎么?不相信?别人便不提了,就说和你气息最为接近的一诺元君吧,我还是嗅出了其中的不同。你知道是什么吗?” 柳和风顿了顿,俯身探头试图从云一鸣的脸上看出他的反应。
只见,云一鸣面上依然古水无波,自然亦不指望他会回答。
“这其中的不同就在于,你身上还有一种一诺元君所没有的气息。”说到此处,他卖个关子停下来,未语先笑了起来:“哈哈哈,这气息便是我身上的气息,你说是不是?” 柳和风自问自答道,说罢,用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云一鸣。
闻言,云一鸣与他对视片刻,而后索性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见他闭眼,柳和风扫兴道:“又不理我,知道你烦我,我走便是。”说着站起身子,开门离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云一鸣方才睁开眼松了一口气,连同一直挺直的脊背也松了下来,视线定定地落在矮塌前的地面上。
少顷,他望向身上被猫抓的衣服,起身下榻准备换一件。谁知刚把外衣脱下,门又突然被人推开,继而又迅速关上。
竟是那刚刚离去的柳和风去而复返。
此刻,他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背靠在门上,抚着胸口,口中念念有词:“怎么还在这儿?真是阴魂不散!”
云一鸣心道,我亦是这般想法。
柳和风说着三步并两步跨到纸糊的雕窗前,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格推开一条缝,就着缝隙往外望去,一边头也不回低声问道:“一鸣兄,我睡了多久了?宫羽元君怎么还在这儿呢?”
良久,未等来云一鸣的回答,柳和风方才回过头来。
只见,云一鸣只着中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含谴责之意地望着他。
柳和风这才恍然大悟,一边将窗门轻轻合上,一边尬笑两声,旋即解释:“哦,对不住对不住,下次我一定敲门,你继续换吧。”说罢,移驾矮榻旁,一屁股坐了上去。而后,随手捡起榻上的书籍装模做样地看了起来。
数息已过,室内依然寂静无声,只余窗外间或传来一两声鹤鸣之声。
柳和风不动声色着余光瞥向云一鸣,只见他仍未动作,执着地望向自己。
见此,柳和风干脆大方地回望他,一脸无奈模样双手一摊道:“一鸣兄,你不要这样看着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宫羽元君不走我怎么走?我保证不看你,别磨叽,快换吧换吧。”说着,拿起那本书挡在自己脸上。
这厢云一鸣只得拿起一件新外袍穿在身上,谁知还没穿戴好,只见眼角闪进一抹白色衣角。
原是那柳和风蓦地扔了手中书籍,蹿到他身前尺余处,人未开口眼先笑。
云一鸣心中满满防备,甚是疑惑,不由警惕道:“作甚?”
“一鸣兄,我想起来了。你胸口也有一个疤痕对吧?是什么样的?给我看看呗。”
“你觉得我会给你看吗?” 云一鸣的声音是冷的,似是严冬坚冰,莫名袭来阵阵寒意。
柳和风似乎非但无感,脸上却还漾出一抹纯净而又温暖的笑意,竟将这满室的寒意无端融化了去, “不过是看一眼怎么了?扭扭捏捏的跟个姑娘家似的。” 说着的同时,那双修长如玉的手便伸向云一鸣领口。
云一鸣自然不依他,于是,二人便在这寝房内打作一团。
连拆十几招,云一鸣心下暗惊,不过区区七年时光,柳和风的修为已大为提升。即便是自己要胜他,只怕也要在百招之外。
云一鸣稍一走神,柳和风竟被他一掌推倒在地。
只见,他落地时,后脑门好巧不巧地撞到矮榻的床棱上,只闻他“哎呀”一声惨叫,便倒地昏了过去。
云一鸣心下一颤,脊背一凉,手足无措地俯身蹲下,一双手伸了又缩,终是轻抚柳和风的肩膀道:“喂……你没事吧?”
他心下正在焦急不安,谁知柳和风猛地将他拽到地上,又一个翻身骑到他身上,口中得意道:“我偏要看。”说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手扯开了云一鸣的衣领。
云一鸣见柳和风原是装晕,虽心中气恼,却又莫名松了口气,仿佛被他缠累了,放弃了挣扎,任他骑在身上看个够。
那狰狞的伤口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柳和风的眼前。
他凑近了左瞅瞅右看看,边摇头边用手指来回轻抚那疤痕,怜惜道:“啧啧啧,怎么弄成这样?一定很疼吧?”说着还将脸凑上前,对着那疤痕轻轻地吹了口气,仿佛这一吹便能吹去疼痛似的。
良久,云一鸣声音低哑道:“看够了吗?”
柳和风忙把他的衣领合上,站起了身,“好了好了,嘿嘿。”
这时,窗外远远传来宫羽元君向一诺元君辞别的声音。
云一鸣缓缓坐起身,垂首垂眸,支起右腿,右臂搭在右膝上,宽大的衣袖下手指捻动。
数息后,他低低开口:“为何躲她?不喜欢姑娘吗?”
“姑娘自然喜欢,只是跟叽叽喳喳的姑娘比起来,我更喜欢安静点儿的。”
不知为何,柳和风说到“叽叽喳喳”这个词时,突然想到了自己,不由心虚地看向云一鸣。
谁知,云一鸣几乎同时也想到了他,不由嫌弃地看向那个毫无自知之明之人。
二人目光相交的一刹那,读懂了彼此的眼神,柳和风大声道:“哎,你那眼神什么意思?我跟她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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