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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有几道细小的呜咽声传来，是一个女子，她披头散发却挣扎着往后，显然极不愿横死，喘口气后忽而大叫，“仙者救命！求求仙者救我！我不想死！”
华缨踱步到黎白身前，以一个相护的姿势站定，道，“既穿了死囚服，便是犯了极恶之罪，依照凡间例律当斩首，死与不死，又岂是一个‘求’字可以选择的。”
老者抢步而来，当即要对那女子挥掌而下，却被华缨堪堪拦住。
老者树皮脸糊成一团，涨地通红，怒呵，“休要胡言！”
女子见有仙者相护，终于求生的意识盖过了恐惧，更加努力地挣着那些细绳，细细绳索在她挣扎间勒得更紧，不过片刻，便有屡屡鲜血缓缓淌下。
周围非人之物闻到生者血液更加兴奋，桀桀之音几乎喧嚣到了血月之上。
见仙者对于她的挣扎无动于衷，女子动作一僵，又被周围诡异的声音吓得失了魂，大喊大叫，“我不是死囚，我不是，他们给钱买我……说是顶替罪名罢了，不过些许几年，不会死的，我不是死囚……我不是！求求你……救救我！”
华缨轻声道，“放你也并无不可，拿钱替命，现下你选择命，钱可愿归还？”
女子停下了挣扎的动作，讷讷道，“你是仙君，应该救下无辜之人的啊。”
华缨点头，“是，”他又道，“所以你愿意将钱退还吗？”
女子青白了脸，憋了半晌道，“钱已经拿了，便是我的！如何能退！你是仙君，你应该救人啊……我不是死刑犯，我……”
华缨耐心告罄，对那老者道，“走吧。”
有一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便是不想救，什么仙君，狗屁仙君，那是仙妖勾结，狼狈为奸！”
刚说完，老者手持胡芦架狠狠挥去，那义愤填膺的壮士连同那女子便歪了头颅，行尸走肉一般随着粗绳索前行。
老者行事后方觉不妥，略带不安地打量了华缨的神色，大有一副华缨面上露出一丝不愉便要将二人多番修理的模样，踌躇中带着讨好。
老者见华缨神色淡淡，不似愠怒，又犹豫地补充道，“望尊者莫怪，实乃稍后修补阵法需活灵祭，是以先留下这两条贱命……”
华缨不甚在意，道，“无碍。”
老者露出一副‘贵客’果真深明大义的神色。
黎白默然。
一行人又走了大概一炷香时间，黎白突然感觉到空气中散发了一股冷香，有些熟悉，却极淡。
黎白往前看去，只见前方十丈之远，一若芽色的男子长身玉立，端看背影，稍显冷淡疏离。待他转身后，只见他眉梢一挑，整个人就鲜活了起来。
恰似人间公子如玉，儒雅又谦逊。
黎白低声道，“上次的替身，实乃赝品，与本尊相比，貌合而神不似。”
元为矜持道，“小公子惠眼。”
华缨也笑。
不过也只是笑了一会儿，便侧过脸，手抚折扇。
黎白略有些诧异，他隐隐感觉此时的师尊笑意并不达眼底。
元为似乎也发现了，见华缨直直看着那串凡人，以为他心生不忍，了然道，“你是仙，初来会慈悲心肠，无可厚非，只是，我这生灵阵必须有凡人祭祀，否则无法运转，还请担待。”
若他言语中不曾提及取人性命之事，倒还算有礼有度，叫人心生好感。
可他偏偏是，用最礼貌的态度，说出最草菅人命的言语。
不免过于凉薄。
那一众凡人，听闻此言后，已然目眦欲裂，哭天抢地。
似是嫌那处过于吵闹，元为眼神轻轻瞥去，众死囚纷纷噤声。
而后，一道白光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一闪而去。
荒野中又再次哀嚎遍地。
此番，哀嚎声变得喑哑，像极了捂在被子内的惨叫。
黎白皱眉，极快扫了一眼，只见那些细细绳索上，又挂了许多滴滴答答淌流液体的物什，在那血月的朦胧光辉下，既晦暗不明又形容可怖。
似是感受到了黎白的好奇，元为体贴地挂了一盏红灯笼在那串犯人的头顶上。
只见，红灯笼下半截舌头，与那些疼得青白的手比邻而居。
元为轻轻抚了抚因抛灯笼而拨乱了的几缕发丝，饱含歉意道，“此批祭物质量不佳，见笑了。”
华缨道，“既是不佳，便给了我。”
元为偏头看他，眼里带了探究，“听说华缨神君刚领了辖地，这么快便把父母官的帽子戴上了？”
华缨笑道，“你想要的，我带到了，我想要的，你却还未给，既然交易还未达成，我以‘万民神’的身份救下他们，有何不可？”
元为笑笑，“你是打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么？”
华缨笑而不语。
元为叹气，“你将歌以的心头血捏在手中，就如同把住了我的命门，也罢，那便一同带上。”
他说完，双指点臂，引了一道灵力出来，随后，将精纯的灵力放到老者的双手间，温声道，“去罢。”
老者领命而去。
元为眼中含笑，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又到了熟悉的茅草屋，只是灯笼似乎被裁剪了一半，看上去不若此前来时那般灯火通明。
茅草屋内，那尊二人神像其中一人已然站直了腰，银色的面具半开半合，紧紧将另一人揽入怀中。那人状似柔弱无骨，只能攀附面具人的躯体，似拒还迎。
半垂落的面具咔咔两声，垂落更深，恰恰挡在最旖旎之处。不过，单凭想象也能明了那面具之后，必然是薄唇优美，与那人头顶的发丝缠融交汇。
黎白的步子顿了顿，不知想到了什么，悄悄看了身侧的华缨一眼。
华缨似有所感，在黎白看向他的那一刻便即刻回以关切的笑意，温声道，“徒儿？”
黎白喉间动了动，却是赶紧别过了脸。
华缨一脸莫名。
出于外人在场，华缨体贴地并未多问，只是将视线集中在那二人神像上，细致观察此物到底何德何能吸引了自家徒儿的注意，让他莫名被冷落。
元为却是一挥手，将神像收入囊中。
华缨抬首，皮笑肉不笑道，“说是盟友，让你给几个凡人与我作为联盟的诚意，你尚且拖拖拉拉，如今，我好不容易看上了一物，你便如同被割肉一般藏起来，岂非小气？”
元为颔首，“何必拘泥于泥塑，你若想看，真人表演岂不更精彩？”
他说完，抬眉而笑。
那般精致的容颜，足以令人怦然心动。
只是，华缨是个例外，嗤笑一声道，“你的真人表演，不看也罢。”
元为耸耸肩，表情颇为惋惜。
黎白往后退了两步，远离战场，心道，一个想把神像拿回去做纪念，不乐意给他人瞧，一个借题发挥，满口长刺，最后互相碰撞的结果是，相互作呕成功。
此后一路互不搭理。
元为在前走得极快，不消一盏茶时间，三人便到了客栈前。
因与上次前来时所行之路不同，是以，在看到牌匾上为“真”的字样时，黎白道，“‘真’客栈，‘假’客栈，有何不同？”
若只是表面意思，‘真’客栈说真话，‘假’客栈说假话，那也太不似眼前人的作风了。
第十五章
元为此番倒是极好说话，极尽全面地道，“‘假’客栈，自然都是假的，不仅人是假的，里面的所有——包括你们看到的两幕傀儡戏，都是假的。”
黎白刚想松了一口气，心道竟然如此靠谱，未曾夹带私货。
却听元为又道，“所以，那个假的，哦不，应该说，为‘恶念’所驱使的歌以，又如何能拉你进入歌以的记忆呢？”
上次来此地时师尊的讲解已然足够详尽，黎白应答起来得心应手，“歌以口中的七娘为恶他为善，简直荒谬，早在他将神木锻化为灰烬，七娘便已然烟消云散，而后的一百年，哪儿有什么卷土重来的‘七娘’，皆是他自己生出的孽障。”
“是以，歌以记忆中的‘七娘’便是‘为恶念驱使的歌以’，至于我如何会被拉进那段记忆……”黎白似是有些无语，道，“你是想让我夸歌以妖力强横，即使沦为傀儡也能超脱寻梦幻境的束缚，将我拉入他的记忆？”
华缨抚掌大笑，并对黎白投去了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
黎白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元为也笑，给足了面子，不过片刻又翛而收了笑意，道，“那个东西若有这般妖力，又怎会被华缨神君一枪扎破？”
黎白神色微僵。
元为此番话里有话，直接将是歌以将他拉入幻境的可能排除，剩下的一种可能……难道他在被师尊带上仙界前，真的是歌以身边的一条狗？
可为何没有丝毫记忆。
他狐疑地看向元为。
正巧，元为也将那一双勾人的眼探向黎白，看见了他怔楞的神情后，黑色的瞳仁轻轻瞥向他手里的剑，轻声道，“一寒神剑。”
黎白也将视线缓缓看向了手里的剑。
此番暗示实在明显。
黎白敛了心神，便又想到，一寒神君重铸剑，被他滴血认宝，已然算是与他同本归宗，若一寒神君曾经出现在歌以的记忆中，他黎白为剑主，自然也能进入探查记忆。
逻辑毫无纰漏。
只是，若按照这个思路，那三百年前，一寒神君曾化了替身在那条叫小白的狗身上……
黎白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比起一寒神君的恶趣味，黎白更想知道师尊是否知道此事。
还未来得及去寻那片熟悉的衣角。
华缨已然侧身挡在黎白身前，冷冷看着元为。
元为视若无睹，歪头看向黎白，道，“三百年前我便在怀疑那条小白狗过于机敏，还道是哪个仙君的替身，直到那次你入了歌以的记忆我方才思绪明朗，只是万万没想到，一寒神君也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呐，啧。”
华缨淡声道，“后来那个替身如何了。”
元为知他对一寒念念不忘，于是道，“歌以喜欢，自然是好吃好喝供着了。”
华缨掀了掀眼皮，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元为面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我以为你是贵客，没想到，你竟像是来找茬的，我对你二人的迁就已经是最大极限了，几百年来，可没几个人敢在我面前甩脸子呢。”
华缨嗤笑一声，一掌轰向客栈，大门摇摇而坠。
黎白探眼望去。
门内一人，其名歌以，他撩开衣摆，跨了门槛，缓步走来，面上也是带笑。
细细看去便能发现，这种笑和元为的虚伪场面，华缨的漫不经心不同，每一个眼神都带足了温和与深情。
只是，这样的笑只对了元为一人。
歌以似乎自动排除了其他二人，亲昵靠近了元为，又伸手将元为怀中的神像掏出，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地放入自己的怀中。
华缨道，“歌以竟还残余了一丝魂魄，想必你这些年也费心不少——”
元为已然不复之前的热络，摊开手，“这便不必你操心了，将真鲲心头血给我，我便带你去见灵瑶。”
华缨负手而立，有妖风从他耳边刮过，似乎迷了他的眼，他闭了好一阵子，方才睁眼道，“去哪儿见？便是说，此处并没有我想要找的人，你又如何有脸让我将重宝交予你？”
元为避而不回，转移话题，道，“既然到了此地，你以为，你还有退路？”
华缨情绪毫无波动，撩起唇角，却冷道，“是否有退路非是你一言蔽之，如你所言，便是想要空手套白狼？”
元为掀唇一笑。
片刻后，他手中出现了一精巧的傀儡鼠，脸带须毛，耳尖十分大，那须毛和耳尖串联在一起，煞是怪异。
元为将傀儡鼠拿在手里，轻巧拔出须毛，只听一粗哑寒碜的声音响起，“上界已实施抓捕行动，请示主人，是否还需继续监视？”
元为道，“继续探查。”
黎白深深皱眉，此物在他和师尊回仙界时，歌以欲要相赠，被捏了个粉碎，如今看来，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宝物。
相比‘传音玉石’的单线传音，此傀儡鼠可互通言语，实乃更胜一筹。
再想到歌以相赠时未见丝毫肉痛的表情，黎白挑挑眉。
视线朝歌以看去，只见歌以手上把玩着十数只，正像人间杂戏团那般当菜碟子转着玩儿。
元为扬了扬手中之物，“瞧，仙界那一堆蛀虫，神谕赐下‘传音玉石’这般久了，竟还未曾有哪怕一个仙者思及改良普众，岂非迂腐？”
他变脸也是十分快，现下又是和颜悦色，道，“你们二人此番处境——听，仙人殿的脊骨又响了。”
轰隆之声“咚咚咚”不绝于耳，一下一下砸在黎白心里。
此时，他耳中传来一道声音，是那辖地为东的仙君传来，那人急切道，“好黎白，你可属实惨，乃是明珠暗投，你那泼皮师尊领了职便裹挟重宝逃窜，翊厘仙君可是拼死揭发啦！快快告诉哥哥你所在之地，好立头功！我知你无那‘传音玉石’，你便即刻发放一道烟火往上，我见了必定极快携众仙前来救你！”
黎白听了默然。
救人是假，踩人是真。
这东方仙君整日整夜都在琢磨着如何把他家师尊拉下马，也属实辛苦了些。
黎白自然不会背弃他师尊，只将一双沉静的眸子看向华缨，眼带询问。
华缨安抚性地摸了摸黎白鬓间的发丝，而后转头看向元为，道，“我且问你，你身后，是那逃窜了六百年的妖君羲裔，他想要一寒神剑，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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