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第二日不仅自己来,还拖家带口。
三楼珠帘内,元为看着一楼人声鼎沸,二楼雅间人满为患,不由得惊叹。
细细听了他们所言,或在谈论昨日戏目,或期待今日后续,字字句句,颇有几分用心。
元为取凳坐在歌以身旁,喜不自胜,“先生,这是为何?”
歌以含笑道,“昨日不过预热,留足悬念。”
“给了他们时间发酵和联想,若是戏好,自是能带来志同道合之人观望后续。”
元为连连赞道,“是极是极,先生高见!有前因,又为后果做了引子,如何相爱悬而未决,可不是会让看一半儿的人日思夜想么。”
歌以谦逊摆手,只道,“东家梗概便是极好,在下只略微润色,不敢当不敢当。”
二人商业吹捧一阵子后,忽而相视一笑。
此后,元为搜集了天下趣事,又有歌以鼎力相助,傀儡戏茶楼逐渐发展壮大,每月初一新戏开场,开场唱一月。
座无虚席。
甚至有外乡人不远万里前来,所为取经。
却在看到元为以傀儡线为手法,令那些小人栩栩如生后,皆打消了开第二间傀儡戏茶楼的念头。
二人距离逐渐拉近。
已然有从东家和先生的关系,转变为至交好友的趋势。
仙界。
一寒从内殿出来时,恰恰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心道,这不就是那“黑阎王”带上来的臭小子吗?还说根骨清奇,要收作弟子,啊呸,蹑手蹑脚不怀好意,瞧,这不就是被他逮住了么!
还未来得及跟上,从御师尊和华缨便商讨着什么向他走来。
从御神君近百年爱上了寿桃拐杖,额间的细纹也不用术法遮掩,看上去和人间老人家无异,总有些垂垂暮已之感。
此刻,他手中拿了半个脸盘子大的雪梨,嘴里含着半个,对一寒招手道,“徒儿,华缨记着你爱吃凡间那些吃食,特地给你带回来了天山雪梨,快,尝尝!”
一寒忙推拒,振振有词,“分梨,分离,凡间的说法是不能吃一半儿的!”
华缨冷嗤一声,对从御神君翻译道,“师傅,他的意思是,他想吃一整个,半个,他不满足。”
一寒:“……”你可真是会扭曲事实。
眼见着从御神君又掏出一只梨,一寒对华缨呲牙一笑,道,“师尊老人家就当是吃一整个,我们这俩小辈,分、着、吃比较好!”
一寒说完,以手为刀,将那圆滚滚还带着露水的梨一分为二。
他挑衅般咬了一口,又将另一半塞到华缨嘴边,嘴里含糊不清道,“给大爷我吃!”
华缨无语,转身欲走。
一寒却不依不饶,原地蹦起,朝华缨背后跳去。
他双腿死死缠住华缨的劲腰,左手勒住华缨的脖子,右手拽着半个梨死命往华缨嘴里塞,以这么个委曲求全的姿势在华缨身上挂了老半晌。
暗地里灵力涌动,互相消耗。
最后,两人双双无力躺在草丛间。
一寒喘着粗气,狠狠踹了一脚华缨,道,“老哥,您怎么就那么倔呢,吃一口能吃死你?”
华缨回敬以一个手肘。
一寒登时弓起细瘦的腰,仿佛疼成了一只虾米。
雪白的脸上,嫣红的唇抖索着,长长的鸦羽将好看的眸子盖得死紧。
他颤着声音道,“好疼……”
“师兄——唔”
华缨仿佛全身被雷劈了个透,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好半晌,他才从牙缝儿里挤出几个字,“你在乱、叫、什、么!”
周围的仙娥纷纷别过脸,那细嫩的面上,分明浮起了片片红霞。
羞的。
“哈哈哈哈——”
一寒侧身躺在草地上,一手撑着耳畔,煞是恣意风流。
似觉得姿势不妥,他又动了动,那袖袍自动划拉下去,露出一截细白皓腕,在寸寸光辉下,刺目得紧,偏他还眉飞色舞道,“好师兄,你可真好骗呐。”
华缨眼神一暗。
而后冷着脸转过身,背影透出一股“不敢当”的气势,道,“又是师兄了,你昨日里还叫我黑阎王罢?”
一寒心道,就在前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黑阎王这个称号也是挂在你头上的。
当然他不会这么蠢,再去挑衅华缨,万一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还不得自认倒霉。
于是他道,“好师兄,我们去捉奸罢。”
第十九章
此话一出。
四周皆静。
华缨忍无可忍地转身,“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一寒指了指戚云所过之处,那扇拱门之中,摩拳擦掌,“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定然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走!”
在一旁脸都快笑僵了的从御神君拦了一寒,询道,“好徒儿,可否阐述一下捉奸二字的含义?”
一寒义正词严,“捉拿奸人,是为捉奸。”
华缨:“……”
华缨打开一寒拉着他的手,嫌弃道,“爱吃凡间的吃食,爱看凡间的花,偏凡间最该熟读的书册,一无所知。”
一寒做了个鬼脸。
而后一马当先冲进了拱门。
两旁树海花开甚艳,树脚残叶累了厚厚一层,那长身玉立的青年将手中扫帚舞得虎虎生风,整个院子,狼藉一片,见有人闯入,那青年还兀自挑眉,露出一个挑衅地笑意。
一寒停在了原地。
心道,胆子这么大么。
华缨及从御神君带了乌泱泱一群仙娥过来的时候,那叫戚云的小子突然美娇娘附体,扫帚格挡在一石凳上,他脚尖打滑,狠狠摔在了地上。
还发出猫儿一般的叫声。
他眼中含了一眶莹润,期期艾艾地望向华缨的方向,道,“一寒神君,我……我万分歉疚。”
一寒见识了他的变脸技艺,不由抽了抽嘴角,无语道,“那是华缨神君。”
戚云默了一阵,又将脸转向了一寒。
于是,众人深深咽了一口口水,也看向了一寒。
仿佛大家都在等他说些什么,一寒被看得有些恼,终于无奈地顺坡而下,问道,“你在歉疚,与我有关?”
戚云仿佛这才捡回来了剧本,身体僵了僵,别过脸道,“我知您嫌弃我,觉得我身子骨太弱,不配站在华缨神君身旁,但我真的在努力了。”他茫然地看了看周围,残叶又飘散了一地,甚至有些还飘到了一寒的内寝之处。
戚云仿佛更歉疚了,说着便要挣扎着扶凳去拿扫帚。
华缨上前一步,皱眉道,“别动。”而后将人小心翼翼扶坐在了凳子上。
一寒深吸了一口气。
他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之婊的人。
一寒终于体会到了戚云挑衅之意——是为了挑起他心中的邪火。
若他此时朝戚云发难,难免显得倚强凌弱仗势欺人。
一寒扭了扭脖子,也朝戚云和华缨的位置走去,轻声关怀道,“真是太不小心了呢,下次小心哦,至于这种粗活,”一寒对戚云微微一笑,“不必的,叶落归根,又重为花肥,才是顺应天道。”
“不过,若你实在觉得脏乱,唔,那便如你所愿咯。”
说完,他轻轻一挥袖,所有的落叶如同风卷残云,化为灰沫,落入一旁的花树下,充作花肥。
戚云白了一张脸,嗫喏道,“我不是嫌弃脏乱,我是想——”
华缨道,“你不必讨好他,也不必在意他说了什么。”
戚云咬唇低头。
一寒啧了一声,“就这,你也信?”
华缨皱眉,眼里暗含警告,“少说刺激人的话。”
一寒笑了,“你觉得我和他说了什么,嗯?”
华缨道,“我怎会知道?”
一寒道,“是,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就偏帮他?”
“我他娘的和你一起相护扶持几百年,他才上来几天,有一月吗,你就偏帮他?”
华缨截住他的话头,“相互扶持?”
一寒脸青一阵,白一阵,片刻后,挥袖而去。
华缨对从御神君说了先行一步,也匆匆告辞,还请了医仙前来,一个院子手忙脚乱。
一寒躲进了从御仙府以前的洞府中。
尊臀还没坐热,旁边来了个和蔼的小老头。
一寒抱着膝头,道,“师尊,那个戚云,不是个好东西。”
从御神君道,“我知。”
一寒又道,“我想把他赶下凡间,但我只是想罢了,并未做过。”
从御神君点点头。
一寒惆怅地托着腮,“师尊,师兄有别的狗了,我再也不是他心尖儿上的好师弟了。”
从御神君心道,就算那戚云未入住从御仙府之前,这“好师弟”三字也属实大言不惭了些,至于“心尖儿上”更是尚无定论。
从御神君道,“你可知,我为何会为你取名一寒?”
一寒神色一变,干巴巴道,“因为您想让我成为华缨一样刻板面瘫不苟言笑不解风情不辨是非黑白的人。”
从御:“……”
从御道,“怨气很大啊。”
一寒撇撇嘴,“我只觉得那小子就像一瓶生锈水,师兄的脑瓜子本来就不甚灵光,那生锈水一倒进去,师兄以后岂不是都被他牵着鼻子走?”
他斩钉截铁,“我这是在为师兄着想。”
从御突然道,“你喜欢你师兄罢?”
一寒托腮的手仿佛抽搐般动了动,他强自压下那股不自然,眨眼道,“师尊,您实在说什么玩笑话呢?”
从御笑呵呵摇摇头,“紧张了哦。”
一寒规规矩矩坐好,手也乖乖放在了双膝之上,却不由自主地挠着袍子上的花纹。
挣扎了许久后,一寒垂头丧气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从御神君神秘笑道,“谁还没有个年轻时拈酸吃醋的不堪往事,你这些小心思,都摆在脸上了,就说你那句‘捉奸’,你是真不懂其意吗?”
“我却记得,你从凡间带来的话本,卷轴都快翻烂了,里面‘捉奸’二字怕是都深深刻在你心中了罢。”
“你故意这么说,是在说给华缨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一寒挠了挠头,将双手放在了从御神君的膝上,而后又嫌不够,脸头都递过去了。
从御神君拍拍他的脑袋,道,“既然想要,那便去追。”
一寒嘶了一声,“可那戚云真不是个省油的灯,明目张胆地飙戏呢,难不成,我要以毒攻毒?”
从御神君但笑不语。
晚间,一寒亲自下厨。
窗棂半开,烟火气从后厨袅袅而来,戚云在园子内的石凳上,如坐砧板,坐立不安。
那一身白袍的一寒挽了长袖,一边择菜,一边透过半面窗斜斜睨他。
眼神仿佛在说——我做的菜,你敢吃么,不怕我下毒么,信不信我为你的葬礼添上一口棺材补做见面礼?
华缨不在园子内,也在和一时兴起的一寒共同择菜。
并未注意到一寒的一举一动。
戚云一咬牙,也准备以择菜的借口进去,不曾想,从御神君拉了他,道,“下棋。”
于是,他又憋屈坐下,继续承受眼刀。
厨内。
一寒提刀,准备切菜。
华缨站在一旁,迟疑道,“你会么。”
一寒给了华缨一个“你少看不起人的眼神”,而后,果断一刀切在了食指最顶端的薄肉上。
鲜红的血一缕缕淌入切开的茭白内,朱红白雪,远远看去,倒也算是一景,但近看,着实有些倒胃了。
华缨扔了一张丝巾,道,“愣着干嘛,收拾啊。”
一寒不可思议地看他,“你不问我疼不疼?这,流血了啊,这么多!”
华缨也颇有些不可思议,“上次,妖兽咬断你一条臂膀,那血是喷的,也不见你喊疼啊,还踩着腾云自顾自往医仙的殿内医治,我在后拿着你那断臂,都险些没追上你。”
华缨上下打量了一眼一寒,“魔怔了罢你?”
一寒皮笑肉不笑道,“就那晨间,戚云不过撞了个凳子,皮都没破呢,你就着急忙慌地奔波,感情到我这儿了就是皮糙肉厚随便都可以折腾呗。”
华缨道,“你和他比?”
一寒一刀扎在砧板上,“我怎么就不能和他比了?”
手指的血在白袍上蜿蜒了老长的痕迹,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平日斩妖除魔,一寒极顾惜衣衫,哪怕是溅了一滴血在白袍上,都要追着那妖兽杀个祖宗十八代。
今儿倒是不同。
华缨以指点臂,粗鲁拉过一寒的手指。
那编贝一般的指甲连同着伤口一齐缩了缩,其余四指也均是往掌心蜷了蜷。
不过片刻,华缨从臂间引出的浩瀚灵力汇入一寒的指尖。
华缨道,“够本了么。”
一寒:“……”啥?
华缨道,“治好了伤,还为你这娇贵的神君殿下进贡了些许磅礴灵力,现下想请问,神君殿下,还满意否?”
一寒咬牙切齿道,“满意,当然满意。”
一寒朝华缨挥出一掌,又抽出一柄银白翻红的长剑,道,“总不能老让师兄吃亏,你给我内服,那师弟我就还你外用吧——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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