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是临时搭建的小厨房,并不十分坚实。
这下,两波浩瀚灵力肆意缠虐,已然不堪重负,岌岌可危。
只听“轰——”地一声。
从御神君和戚云从鼻子内喷出两股灰沫,木着脸看那已经从地上打到了天上的两人。
间或还能听到那气急败坏的吵骂声,“都说华缨神君一碗水端平,最是公正,这哪儿公正了,明明就是千人千面,感情是我不配?”
“你还手啊,掏枪。”
“今日必有一人爬着回院子,你不掏枪,我可就不客气了!”
“不尽兴!”
那白衣打着打着扑到黑衣身上,四处摸着,寻着,还道,“掏出来我们大干一架,不酣畅淋漓,今日这个坎儿过不去了,掏出来——”
从御神君:“……”
年轻人,路子太野了。
戚云:“……”不敢比肩。
第二十章
最后,实在拗不过一寒的华缨借闭关之由,将修炼的洞府封了几十道禁制。
只为防那泼皮师弟。
那洞府门口贴了两行字:左边,送食可进,要事可进;右边,闲杂人等和一寒不可进。
一寒抱剑守在洞府门口。
心道,送食?
华缨一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一张嘴长出来就只为了气死他,什么时候还需要进食了?
他们仙界之人闭关的时候谁还兴吃东西的!
再一想这几日那讨厌鬼戚云也不在他眼前晃荡,送食——给他的?
真真是太贴心了呢。
恰巧这时,一手拿托盘的小仙娥靠近洞府,一寒拦了她,要了口诀,要了吃食。
眼前的第一道禁制缓缓退开。
一寒满意地笑了笑。
只是,这笑还未持续半刻,那往后的三十五道禁制仿佛疯魔了般,发出了刺耳惊鸣之声,霎时间,那原本透明的薄薄的水雾,瞬息化为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一寒怔楞间,那手中的食盒如同长了翅膀,扑棱飞着飞着就入了洞府。
一寒看向外间惊呆了的仙娥。
仙娥连忙摆手道,“一寒神君,我,我平日里,送食盒也,也是只能入第一层的呢。”
一寒脸上挂不住,却还是厚着脸问道,“华缨神君可否有说要送多少日?”
仙娥道,“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八年罢。”
一寒:“……”
一寒对仙娥道,“人美心善的仙子姐姐,劳您退后些。”
仙娥忙不迭往后。
只听巨大的一声震天响,磅礴的灵力与那三十五道禁制互相缠斗间,不出意外地粉碎了华缨神君闭关的洞府。
华缨黑着脸从碎石瓦砾中走出,掏出神枪,一枪扎在一寒脚边。
在他身后,半人高的水晶球体,内里坐了一个闭目打坐的青年,不断有细密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滴滴答答没入滚动的喉结之中。
他神色痛苦,嘴角还滑落了一缕鲜红。
一寒眼看神枪朝他袭来,放在平日里,他断然会反手挥出灵力,将神枪原路驳回,这一次,他却压根没躲,只死死看着华缨,不可思议道,“你在为他淬骨?”
淬骨。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仙者若灵力不灭,活到几千上万年也不过小菜一碟。
几百年前,有一仙者登天,欲将凡族妻子带上仙界,与她同寿,便去仙籍中找到了上古奇术,淬骨。
顾名思义,淬骨淬骨脱胎换骨,以纯灵淬旧骨,以精灵生新骨。
新骨出,此凡人为半仙,虽无法像仙者一般动辄移山倒海,斩妖除魔,却能与仙同寿,百毒不侵。
世间轮回,因果必究。
凡人既能获益,仙者必得失去些什么。
几百年前那位仙者刚为其妻淬完骨,仙格便毁于一旦,再入轮回。
一寒静静看向华缨,喉间酸涩道,“你使了多少年的修为?”
华缨不语,只是看向一寒的袍角处。
那里一片血污。
华缨从衣襟内掏出一只玉瓶,朝一寒掷过去,别过脸道,“上药。”
玉瓶砸在一寒的胸口,而后摔在旁边的岩壁上,破碎成片,里面飘出一抹药香,细碎的药沫便随着风飘远了。
一寒袖袍内的手蜷了蜷。
他固执地看向华缨,道,“你为他损耗了多少年的修为,两百年,三百年,还是——五百年?”
华缨抿唇不语。
片刻后,他掀了掀薄唇,似是有话想说。
却又一口哽了回去。
一寒前倾的身子缩了缩,见状,又失望地退了回去。
他道,“你的替身,是什么时候放去凡间的呢,‘他’遇到了什么?,或者,‘他’和戚云之间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便是让你这个冷心薄情的本尊——也感同身受,愿意舍弃自己半条命,以求他安好?”
一寒脸色苍白,道,“我以为,你,你,你。”
他说了好几个“你”,却终究说不出剩下的言语。
心道,果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仙界众仙都说他自视颇高,他偏不信,现下好了,他的自视颇高升华为了自作多情,不仅丢面,里子都没了。
但一寒神君纵横仙界人间,尴尬之事都能细数一箩筐。
他反应极快,牛头不对马嘴道,“哎,可怜见儿的,淬骨很苦罢?对了,师侄的见面礼,我这个小师叔竟都忘了,”一寒兀自强笑对华缨道,“师兄你也不提醒我些。”
他状似埋怨,却又道,“不过现下补上,也为时不晚嘛。”
一寒说完,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往左臂,顺着筋络引出一股至精至纯之灵。
原本被毁于一旦的洞府焕然一新。
仙界本就适宜修行,灵气集聚,而一寒新造的这个洞府,更是灵力充沛,若在此间修行,必定一日千里。
一寒努了努嘴,眼尾有些红,却笑得眉眼弯弯。
他道:“师兄,去罢。”
而后一年间,一寒行遍了大江南北。
他看过耍猴儿的,逗鸟儿的,有大家千金比武招亲,也有俊俏公子在寻欢场所大放厥词。
世间百态。
他从一开始大声喝彩,而后见多了,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逐渐地,他不再在意华服是否用最上乘的碧蚕丝,鞋间半钩是否沾染污泥,甚至,白袍上被妖兽喷了一口浓墨时,他也只是怔楞片刻,而后一剑带走其性命,回到自己的府邸倒头便睡。
从御神君每每想要和他聊些什么,一寒皆洗耳恭听,却总是在从御神君总结陈词时分,露出一脸懵状。
一日,从御神君说,“北境大批妖雀儿作乱,仙尊捉拿后扒了他们的毛,为师想着,不一样的衣衫不一样的心情,给你捎了一件一看便能心花怒放的,你看看?”
一寒点头。
于是,一寒手上便出现了一件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薄衫。
袖腕儿上还飘了许多繁复的彩绶。
一寒嘴角一抽,吓得差点将手腕拧成两截。
从御神君沉吟片刻,额间的三道纹路几乎能夹死苍蝇,道,“不好看么。”
一寒看着他殷切的眼神。
实在有些难以齿口。
挣扎片刻后,他大义凛然地双眼一闭,将这件活泼的衣衫套在了白袍之外。
一寒避开了“好看与否”的问答,模棱两可道,“感谢师尊的美意。”
在从御神君离开后,他仿佛逃荒一般,散了发髻,奔赴下界。
颇有些形容潦倒。
徒步数日,他在自己的辖地里碰到了一只化形百年的妖兽。
听闻,此妖擅蛊惑人心,最爱挑拨是非,原身为狐。
这小妖狐抓了人,却不食,将那些人关在洞府中,日日欣赏他们的惶恐之姿。若有人饿得狠了,它还会派手下的小狐狸为俘虏搜寻些野果饱腹。
一寒将妖狐钉在石壁上,又一道灵力下去,解了那十几人的束缚。
那十几人原本战战兢兢,在见那妖狐颇有些气力不济的模样,恶从胆边生,纷纷揣上脚边的石头,朝那雪白的头颅一下比一下狠厉地砸去。
有人边哭边道,“我妻卧病在床,奄奄一息,你却趁我采药将我掳来,天杀的,是要我全家丧命啊!”
他说着,举起最大的一块石头向那狐狸砸去。
狐狸悲鸣一声,整个身体淌出无数鲜红的血渍,那血红的眼睛在最后看了那人一眼后,也缓缓闭上了。
一寒叫停的音调卡在喉咙。
只听那人说道,“善恶终有报,阿兰,我为你报仇了!”
那人又狠狠朝着石壁撞去,躺在血泊中喃喃道,“我为你包扎了伤口,你从悬崖救我一命,我杀了你,现下将这条命赔你,我们——因果轮回,两清了。”
剩下的十余人有人啐了一口道,“抓了我们又不吃,每次吓唬我们的时候这个小书生挡我们前面,那小妖精就退回去了,真是怪哈。”
又有人道,“你没听他说么,小书生帮过这妖精,这妖怪还救过书生,说不定啊,我们就是陪绑的,小狐狸精怕这山里留不住书生,就抓了我们来陪他!”
“当真可恶啊!”
“活该死透!”
不知道谁先踹的第一脚,片刻后,无数双脚踢在了书生和小狐狸身上。
一寒回过神时,小狐狸已成了肉饼,书生也惨不忍睹。
一寒呵斥道,“住手!”
有人惴惴不安,道,“仙君何事?”
一寒将小狐狸的尸身与书生的尸身拢在一起,道,“既是死了,留点体面。”
那人狐疑道,“这狐狸害了我等,我等讨伐,有何不可?”
一寒指着那团烂肉,“便是如此了,尔等还觉不够,是想要如何才能解除心头之恨?”
那人理直气壮,“剥皮抽筋,啖其骨肉。”
一寒露出震惊的神色。
那人又道:“小仙君,人嘛,冤冤相报,易结不易解,故而仇怨有来有往,道法自然,你未曾体会过我等的惶惶之态,又如何能批判我等过分残忍?”
那些人相护扶持着走出山洞。
有几人甚至步履蹒跚,细看时,竟看到了些许干涸的黑血块物。
一寒将小狐狸和书生埋了,撑着下巴在那小小的坟冢前席地而坐,陷入沉思。
那人临走前说,“书生说得对,因果轮回。”
“仙君救了我们,我们无以为报,既是觉得我们残忍,我等也不愿违逆仙君,是以,此仇怨烟消,告辞。”
一寒在心中默念了一边,因果轮回。
所以,他和华缨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也是咎由自取么?
如今果有了,那么,因是在哪儿呢?
是他对华缨不够好,不够体贴,不够格和戚云比拼身娇体弱,惺惺作态?
这般想了许多,似乎只有“他不够体贴”这样的言辞稍稍能接受些。
而后的两年中,一寒又行过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便给华缨捎一包桂花糖糕,玫瑰酥饼,奶酪羔子等等吃食。
他从凡间买了一把折扇,想要题上华缨二字。
却又怕笔力不够,得华缨嫌弃,于是作罢,只用一丝精纯灵力附着,而后偷偷将折扇放在了华缨的院落,藏在高大的海石榴树上。
这样,华缨出关,他必是第一个知晓之人。
一寒这般想着,也去了自己的洞府,刻苦修炼。
神识关闭,识海之间,华缨院落那最高的海石榴树上挂满了长长彩色绶带,纷杂之间,一抹雪色的折扇显得尤为清新脱俗。
一寒满意点头,又分出一个替身,前往幽浮都城。
他暗自得意,只差这个地方的糕点集成,就可以召唤师兄出关啦!
第二十一章
幽浮都城,汇聚凡间大部分的美食,各式各样酥饼,糖人,清香四溢的阳春面,辣油汪汪的臊子粉,在秋风的携助下,刺激了往来凡族的味蕾。
一寒虽为神君,却也不能幸免。
他的替身与他本尊大概六七分相似,但性格却是如出一辙。
喧嚣的长街上,只见这么一幕——
衣着薄衫的白衣公子,面容俊雅,但那呼面的架势却恍若逃荒饥民。只见他那右手手边,一二三四五层堆砌了无数厚重的糕点匣子,整整占据了桌子的半面江山;再看他右手边,阳春面残汤三碗,辣子粉的碗空空如也,已然也重叠了五六只。
店小二在旁目瞪口呆,对他道,“公,公子,结账吗?”
一寒讶然。
而后,他看到店小二正在不安地搓着卑微的手,心下了然,从荷包里面掏出一块碎银子,豪气万丈,“再来五碗!”
店小二得了银子,平凡的脸上笑开了花,匆匆冲往内厨。
再回来时,那出手大方,千金小姐见了也会脸红的小公子已经不在凳子上了。
前方不远,有一条毛色纯白,步伐凌乱四处颠簸仿若腿部有疾的白色幼犬冲着鸟兽市场蹒跚而去。
店小二张大了嘴,默默将手里两碗阳春面放到了桌上,又顺手帮那小公子理了理撒乱的匣子,自言自语道,“富家子弟,见了新奇好玩儿的,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
可惜这店小二终究是痴心错付。
打从内心来说,一寒倒是也对那满满几摞糕点念念不舍。
但,眼前却有更为紧急之事。
在等臊子粉上桌的时间里,他又将糕点匣子数了个十几遍,再抬头时,就见不远处一湖蓝色长衫的男子望着鸟兽市场心生艳慕。
柔暖笑意,嘴角一只小梨涡。
一寒毫不怀疑他想要变成其中的一头驴或一只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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