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缨摊了摊手,笑道,“咬。”
黎白早知会如此,听到华缨的话,即刻藏进了衣襟中。
他师尊心心念念想要知晓三百年前边境劣妖进犯的真相,如今,知晓内情的‘灵瑶’就在眼前,他如何会不去。
华缨将手探入了黎白的衣襟。
那修长的手像是一条冰冷的蛇,激地黎白浑身一颤。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那探入的手又像是泥鳅一般,左啾一下右啾一下,仿若挑逗,又好似正经。
黎白木木地站着,不知时间流逝,兴许只是过去了眨眼间,又大概漫长如烹一盏茶。
余光间,翊厘仙君和那医仙柔婉也直直盯着他的胸口,他心里自我暗示道,我在表演胸口碎大石,所以他们的视线才会如此集中。
这样一想,果真好了许多。
再看眼前,师尊已然掏出了那幽蓝色的血滴子,对翊厘道,“虽是同乘一条船,但我也不想被人随便落杆下水,所以,你的诚意呢?”
翊厘早有准备,随手捏了个诀,手中显现了一把短刀。
那刀尖儿寒光闪闪,锋利非常。
还未及黎白反应,他便狠狠将刀刺入胸口。
正是那之前受伤的地方,医仙为其痊愈耗费了许多天材地宝,不过一刻钟,又再次血雨滂沱。
他眼睛也不眨一下,刀尖引出一滴血,那刺目的颜色,红得发烫。
华缨点点头,将鲲鹏至宝内的血滴子移出放入黎白手中,又将翊厘的心头血扔进去。
动手前,华缨对翊厘道,“准备好了吗?”
还未等翊厘说话。
华缨一把大火将水银晶体裹入,那火比凡间的烈上许多,焚烧的热度几乎要将房间内的几人热化了去。
翊厘闷哼一声,冷汗涔涔。
黎白眨眨眼,他刚似乎看到师尊扯了扯嘴角,那分明是快意的神情。
第十三章
再看第二眼时,师尊的神情与平日并无不同。
黎白又将视线移转到那晶体上,灰雾袅袅一片,球内水银体碎为粉末,水银体内里的血滴子早已看不出之前的颜色,犹如染了剧毒一般凝为黑色硬状。
再看球体,光洁如常。
恰似自爆。
原来,华缨神君是将焰火直接于内部点燃,因烧得太旺,竟给人一种是由外往内的灼烧感。
如今焰火熄灭,倒是能分辨一二。
黎白松了口气。
医仙催动着真正的鲲鹏至宝为翊厘疗伤,然而,失去心头血,无异于损失百年功力,再怎么疗伤,也不能让那惨白的脸好上半分,最多治标不治本,抹平那狰狞的表面伤口。
翊厘仙君对医仙使了个眼色,柔婉了然。
黎白也将那幽蓝色的血滴子藏入衣襟中,对华缨点点头。
下一刻,灵力场撤去,众仙者鱼贯而入,只见医仙柔婉双手捧着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血滴子僵在原地。
翊厘仙君平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安详至极。
华缨神君和黎白仙君默然不语。
仙尊弋妳皱了皱眉,双指摩挲了一下晶体表面,沉声道,“翊厘仙君如何?”
柔婉咬唇,眼中含泪,“是小仙医术有缺,如今翊厘仙君的伤口虽表面痊愈,却灵力耗损巨大,需多加修养,至于鲲鹏至宝,”她呜咽出声,“愧对众仙者的期望,能生肉长骨的鲲鹏至宝心头血——已然损毁!”
“怎会如此!”
“其中有异,必不会如此!”
“此晶体这般破碎,莫非为翊厘仙君创口的毒物所破?”
事关往后疗伤,众仙者皆深究其中,却也不敢再将矛头指向华缨神君,唯恐当了那碧灵池的第一个盘中餐。
医仙柔婉雾结于眼,悲伤难以自抑,显然是万分歉疚之态。
这般情形,倒也不好多加苛责,没了鲲鹏至宝,这不还有医仙在嘛,与医仙打好关系,往后手臂断了,留存好臂膀,回头找医仙接上也不过一盏茶时间。
麻烦是麻烦了点,但是,也别无选择了不是?
于是,众仙围绕着柔婉安慰了起来。
弋妳沉声道,“既如此,翊厘仙君修养这段时间,便由华缨神君代为巡管以西、以南的辖地。”
此番任命实在太过突然,许多仙者皆是一脸懵状。
反应过来后,便是齐齐道,“不可!”
弋妳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虽平日里的集议给足了各仙者谈论的机会,可关于抉择的敲定,还是以他心中的标杆为准。
此番,见了众人反对,他先是哼笑一声,而后抬眉道,“有何不可?”
最前的仙君憋红了脸,却嗫喏许久,崩不出一个屁来。
黎白在心道,无非是想再拿从御仙府以前的事情说教,却又唯恐华缨拿了鸡毛当令箭,让他成了反驳路上第一个炮灰。
弋妳极有耐心地等了许久,满意道,“既无不可的理由,想来卿们是一致同意了。”
那辖地为东的仙君梗着脖子道,“虽只是代管,但也是极为重要,此前华缨神君对于仙尊您指派的临时救援就十分敷衍,如今骤然派了两处辖地给他,不妨先问问华缨神君是否愿意舍了那吃茶听曲的时间,去忙碌凡间这般无趣小事?”
黎白心道,果真是报应不爽,瞧,以前让师尊做临时跑腿不乐意,挑挑拣拣,如今管理辖地的机会就在眼前,可不就绊脚石来了。
须知,若能管领辖地,那辖地上的典籍珍藏,尽数都归于此辖地的‘万民神’揽阅,若和其他辖地领者关系不错,还可互通典籍,览尽天下事也不过是信手拈来。
这对于想要追查当年事的华缨神君,乃是一个诱人至极的饼。
只见华缨神君微笑颔首,眼里尽是毫不掩饰的期待,道,“为万民驱灾,乃我之幸,定然是比吃茶听曲重要多了,我并非不以大局为重的懒怠货,如何有脸去拒绝?”
随即,华缨对仙尊谦逊笑道,“请仙尊赐我信灵牌。”
仙尊当即抛了一物在华缨手中。
灵光璀璨,触手可令灵台清明,乃是一由五颗橙黄水滴组成的飞棱软物。
众仙灼热的视线皆聚集于华缨神君手中。
下一刻,仙尊一句‘散了吧’,又夺去了他们大部分视线。
黎白跟在华缨身后,分明看到有几个仙者贼眉鼠眼地跟在仙尊身后亦步亦趋,不停说着什么,间或拿半只眼睛斜斜看他师尊。
他倒也不想计较,只觉得过于可笑。
人潮散去,回到从御仙府。
黎白关了厅上的门。
小心翼翼将真鲲心头血取出来置于白玉桌上。
华缨随手扔了一个木匣到桌上,道,“装起来罢。”
黎白迟疑,“会不会过于简陋?”毕竟是给元为的见面礼。
华缨笑道,“没放鞋底给他兜下去,就已经是十分给面儿了。”
黎白:“……”
黎白想了想,道,“今日便下去?”
华缨偏头看向窗外,往日里朱红一片,现下因着紧闭门窗,他只能雾里看花,隔窗赏景。
总是缺点什么。
华缨点头,“早些去了也好安心,以免夜长梦多。”
未等他起身,黎白朝前摊了摊手,面上有些赧意,道,“那日买的甜糕,还有么?”
华缨神君轻扣桌面的手猛地重了一下,让那原本适应了轻缓节奏的指尖疼得有些瑟缩颤抖,半晌后,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直直看着黎白道,“有的。”
说着,忙从衣襟中掏出一方裹得极为精细的帕子。
那是黎白为华缨买糖糕时贡献的绸缎手巾。
华缨神君将它徐徐打开。
红的玫瑰糕,橙的桂花糖,白的米糕,兰草香的点心,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里面尽是一寒神君最爱的糕点。
黎白捻了一块往嘴里塞,忍不住想道,明明是糕点,为何有些酸意?
华缨神君柔声道,“好徒儿,你若喜欢,都给你罢!”
黎白回过神来,再往帕子内一看,方方正正只缺了两个角,便是说,华缨神君将糕点买了十几日,竟也只吃了一块儿?
黎白的脸有些难看,道,“你吃糖糕时,言其又香又软,属实?”
华缨啧了一声,似乎对于徒儿的怀疑略为不忿,便也捻了半块塞进嘴里。
片刻后。
“呕——”
华缨一脸难看地漱了口,将白玉杯递到了黎白嘴前,柔声哄道,“放的时日太久,大概是……变质了,略酸。”
黎白张了张嘴,却在下一刻抿紧了唇,一口咽下,道,“我就爱吃酸的。”
你管的着么?
华缨试探性地将剩下的糕点往黎白方向推了推。
黎白转身便往寝内走去。
心里暗骂,当真是木头师尊,反讽竟也当真。
虽是不满,可当华缨推门而去的时候,黎白却也亦步亦趋跟上。
又再次回到幽浮都城那熟悉的郊外。
腥咸的风掠过二人眉梢,片刻后,桀桀之音刺入耳膜。
不远处,一步履蹒跚的老者长须飘飘,手握葫芦架,再看其后,一串腕带木枷,脚锁铁链的罪犯神色惊骇,做出想要退后的姿势,却不知为何怪力所引,扭曲着身体僵硬往前。
黎白皱眉,意图跟上。
华缨道,“作甚?”
黎白脚步顿了顿,有些踌躇,道,“我知那是死囚犯,非是救人,只是觉得有些许诡异,想探查一番,”见了华缨似笑非笑的眼神,又道,“你既拿了信灵牌,辖区有异,自然应当探查一番。”
他又想到此番下凡的目的,道,“ 不过,此行实乃不便查探,我明白。”
说完,黎白又将那跃跃欲试的脚挪了回来。
如石雕一般直直立在华缨身后半步。
华缨摇扇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复了之前的节奏,而后,笑着拍了拍黎白的肩,道,“想得周全。”
华缨不知想到何处,又叹息了一声,“长大了啊。”
黎白:“……”
就无话可说。
夸无可夸还硬夸。
尴尬间,那蹒跚老者眼中白光一闪,而后,以矫健之姿朝二人奔来。
在距离二人约莫三尺的位置急急刹住,言语谄媚,道,“二位贵客,主人已然久等,专设的引路傀儡稍后便到,劳您等上些许片刻。”
华缨拂了拂袖,面上笑意盎然,“身携重宝,自是越快越好。”
华缨说完,皱眉看向他身后。
为让贵客赏地更清楚些,老者殷勤地让开了身。
只见那些惊惧的面孔串成一串,以一根粗绳索为根,由根上分叉出许多细绳索,那些细细绳索,张牙舞爪地尽数绑在了死囚的腕上。
未等老者展现完串葫芦的手法,只听华缨又道,“你带我去罢。”
老者大惊失色,而后眼中光亮闪了闪,又变得有些犹豫,挣扎半晌后眼露为难道,“蒙神君赏识,但身后这群杀千刀的渣滓须得前往修补阵法……”
华缨翛然沉了脸色。
他笑时,眼中的融融暖意可破冰雪。
可如今被拂了面子,冷笑一声后露出了‘黑阎王’的一面,属实有些吓人。
“这便是你们的待客之道?既如此,所言‘贵客’,也不过是贵在那‘宝物’,本神君亲临,倒属实自讨无趣,也罢!”
华缨说完,拂袖而去。
行到一半儿,那老者吓得匍匐在地,连胜颤道,“贵客且慢!且再给老夫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华缨满眼笑意地回头,语气轻快地说教道,“早说便好了,何必火烧眉毛了才懂变通。”
黎白:“……”凡间的变脸术也不敢这么演啊。
第十四章
那老者蹒跚在前。
身披死囚衣的罪犯惶恐在后。
乌压压的林子内怪叫声此起彼伏,一最末的犯人突然惊叫一声,“啊啊啊——仙者救命!”
黎白猛地回头,急行而去。
只见那犯人的右脚踝被一双从草丛内探出的,洁白而修长的手握住。
犯人被怪力缚着往前,那双手力气甚大,急急往后撕扯。若那犯人再晚叫一步,恐怕要落得一个一分为二的下场。
黎白还未拔剑,那白到放光的双手忽然雾化为骨,凶狠地扑往黎白面上。
黎白反应极快,在距离面上还有一尺的时候便挥出一道灵力,只是,那道灵力却是打在了草丛,草丛一劈为二,里面又露出了累累白骨。
随即,第二道灵力紧追而上,显露出的白骨堆被强悍的灵力瞬间炸为碎末。
这下,可当真是粉身碎骨。
黎白难以形容亲眼见到第二道灵力破风而去的心情,只是向华缨看去。
果然看到了他收回的手。
明显,第二道灵力便是华缨护徒心切的杰作了。
先是将临近的白骨当空碾为碎末,又扭曲了风向,将骨灰撒往草丛内,以免磅礴的灵力损伤到徒弟分毫。却不曾想,磅礴的灵力还发挥了余威,撞入了白骨老巢,犹如火星引爆油罐,赚了个盆满钵满。
两道灵力,天壤之别。
倒不是说黎白的灵力十分弱,而是华缨的灵力太强。
就好比水潭内的水珠有千万滴,每一滴水珠细细数来便令人惊叹,可当那水潭和汪洋大海比拟时,却又略显寒碜。
黎白以手感受了体内运转的灵力,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陌生。
还是更惯于使剑。
黎白抿了抿唇。
他将这些莫名的情愫归结于对师尊活了上千年、拥有浩瀚灵力的羡慕。
另一边,囚犯们顿时眼睛都看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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