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魔幻妖终究被除。
可崇尊残留旧疾,不宜频繁使剑。从御稍稍好些,却也对那神枪产生了膈应。
究其缘由,不过是,魔妖除后,众仙者来接应,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双双从水下各自抱起了一只孩童。
粉琢玉雕,扑凌着黑亮的葡萄眼。
萌,可爱,想摸。
一仙者控制不住吟诗之心,张口便来,“神君大喜,雌雄同体,一生生两,抱娃回家。”
唧唧咋咋的麻雀声越来越大,竟还有仙者不知分寸询道,“二位神君,小仙眼拙,究竟谁是老母亲,谁是老父亲?”
“哎呀,谁上谁下这种事就不要问啦,多尴尬——”
“说不定天赋异禀,一人一夜,换着来哦,刺激呢。”
崇尊一巴掌把那群仙者呼开后,抱着自己的小宝贝走得飞快。
而后的数年间,流言四起。
喜当爹的二位神君终究还是没敌过时间与流言的蹉跎,竟真萌生了一起养娃的错误决定。
山巅之上,“崇御”洞府之内。
嬉笑的白团子随崇尊一般身着白衣,不似崇尊那般跳脱,却惯爱捉弄人。
崇御下凡的时候带了两把折扇到洞府之内,对白团子嘱咐过,让他用名曰“华缨”这把折扇,剩下的那把给从御的儿子。
白团子一看那“华缨”二字,便十分不乐意,颇觉得有几分脂粉气,眼珠子一转,便将折扇调换了,还哄骗小黑团子说,“你个小面瘫,你老父亲都看不下去了,所以给你取了个活泼的名字,叫华缨,喜欢吗?”
小黑团子抿着唇,用屁股对着他。
白团子不依不饶,叽叽喳喳道,“小黑,你喜不喜欢你的名字啊。”
小黑说,“滚。”
白团子蹭得一下拔出旁边的剑往小黑身上戳,一边追一边道,“你不叫华缨,那你就叫窟窿罢,我这就让你变成真窟窿。”
洞府内所有的珍奇玩儿宝全被摔了个干净,连带崇尊最爱的那一套茶杯都被摔成了芥粉。
白团子衣服白,脸色更白,摆着手对大步而入的从御道,“不是我。”
黑团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团子。
然后屁股上就挨了一巴掌。
伤害不高,侮辱性极大。
白团子双手捂眼,从指缝儿中看着那小面瘫的脸色,嗫喏着想要后退。
不曾想,从御神君的手极快,一把拉了他过去,屁股上啪啪两巴掌下去,问道,“到底是谁?”
白团子脸上气得青一阵,白一阵,压根不知道自己哪儿露了破绽,只能恨声叫喊道,“你这个后爹!”
最终,取名这事不了了之。
因为白团子给自家亲爹告状后,崇尊胡搅蛮缠又与从御打了一架。
二人决意老死不相往来。
不久之后。
崇尊身死。
从御神君告诉两个小团子,他们的亲爹/后爹去很远的地方斩妖除魔,要很久很久之后才能回来。
两个小团子互相打闹着,不以为意。
又过了几日,从御神君将“崇御”洞府封存,一手牵了一个团子住进从御仙府。
白团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整日蹲在从御仙府门口,望着那条通往仙人殿的浮云大道。乖巧得让人心慌,甚至也不爱捉弄黑团子了。
黑团子无聊之际用白萝卜砸了他一下,白团子捂了捂被砸到的小脚丫,就像是被摁中了一个机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黑团子慌乱之间将白团子抱在怀里,轻声安抚,却收效甚微,白团子在他怀里哭了三天三夜。
还没停。
从御索性用了分割术法将白团子的记忆篡改了一部分,以免从御仙府每日都在号丧声中度过。
等到后来,白团子再长大些,从御神君又从凡间拿了两把折扇。
从御问白团子,“你想要哪一把?”
白团子说,“我的名字应该要叫一寒的,华缨给他罢。”
黑团子一听大为不忿,撂下狠话说,“你做梦,谁抢到才是谁的!”冲上前便要拽名曰一寒的折扇。
于是,两把折扇在两只小朋友的互喷中来去数次,又被争抢了数十个回合。
小白团子放话说,“你就不配得到折扇和名字,那白扇子那么好看的两个字,‘华缨’,‘华缨’,彩色冠缨,君子佩于首,游客惊羡之。这么好的寓意,偏被你叹为娘气,好罢,你便就这辈子都别想再用折扇这玩意儿了,一辈子都叫小黑得了。”
黑团子一怒之下,将小白团子手里名曰一寒的折扇一把撕毁,“那你也别想!”
小白团子望着手里碎成几片的烂折扇,扁了扁嘴,眼里瞬间雾蒙蒙一片,委屈不已看向一旁正在看好戏的从御神君。
在看到从御张开怀抱那一刻,“哇”地一声哭着奔了过去。
小黑团子分明看到那白团子别过脸,冲着他龇牙咧嘴,还挤眉弄眼。
肯定又要使坏了,小黑团子心想。
果不其然,白团子哭哭啼啼地对从御神君说,“师尊师尊,我真的是最小的宝宝吗?”
从御点头。
白团子说,“那师兄学习过尊老爱幼的典籍么?”
从御点头。
白团子又说,“那为什么师兄还要欺负我呀,你看我的手都红了,呜呜呜——”
最终,白团子如愿以偿得到了“一寒”这个名字,而黑团子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被迫接受“华缨”二字。
从御出门后,一寒对华缨眉飞色舞道,“看罢,我就说你抢不过我的!”
华缨偏过头不看他。
一寒又得寸进尺地挑衅,“我这个人惯来喜欢记仇的呀,经此一役,以后你都别想用风流倜傥的折扇了,你用一次,我撕一次,撕碎了还告诉师尊你欺负我,嘻嘻。”
华缨刚被师尊教训了一顿,此刻又手痒起来,对一寒道,“拔剑罢。”
于是二人又将从御仙府搅了个天翻地覆。
年幼的华缨被从御神君一脚踹了出去,半个晚上都在草地上跪着。
只因为他险些出口一句,“你自己的爹——”跑了,为什么要来和我抢?
下半个晚上,从御拎了华缨的后颈去了以前二人修行的洞府之内,脸色颇为难看。
华缨先发制人道,“师尊,是他胡搅蛮缠,我又不是泥捏出来的,怎么能一忍再忍,忍无止境。”
从御喉间微痒,“我与你说过,别再提‘崇尊’,再有,让着你师弟。”
华缨道,“可是,他先来撩拨我,闹腾我,我总不能任由他欺负罢。你以前说的,一定不能输给那个白团子,要为爹你……为师尊你争口气啊。”
从御忽然之间牵了牵嘴角,却好像多了几分颓丧。
他说,“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与他争。他是你的师弟,你需要学着如何去当一个好师兄,好兄长。你要把他当做最亲近的人来疼。明白吗?”
华缨有些不可置信,道,“爹,为何?”
从御闭了闭眼睛,却偏过头,哑声道,“‘崇尊’已死,白团子没有爹了。所以,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爹’这个称呼,叫我,师尊。”
华缨张了张嘴。
他仿佛看到了岩壁之间闪过一片白影。
他揉了揉眼睛,却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
华缨甩了甩头,狐疑道,“‘崇尊’神君灵力那般强,怎么会死?”
从御道,“他堕魔了。”
“妖君率领众妖、众仙到达时,他正在食人的血肉。”
“然后……”
从御深摇摇头,“不提了。”
华缨抿着唇道,“师尊你让白团子先选名字,是因为害怕他重蹈‘崇尊’神君的覆辙,想借用名字提醒他,往后诸事,事事小心,切记稳重?”
从御静静看着华缨。
华缨又道,“那我呢?”
“华缨这个名字是‘崇尊神君’取的,希望白团子冠上,师尊你不忍丢弃,所以宁肯委屈了我。你不愿为我取其他更合我心意的名字,偏要以此名字来作为念想。是这样么,师尊。”
华缨垂着眼睫,周身失落,“那我,在您心里,究竟,算什么啊。”
从御叹了口气,“华缨,你不能一直做我羽翼下的崽,总有一天,你需要成为一寒的避风港。我今日告诉你这么许多,便是想提醒你,你该长大了。”
华缨一脚踢开了身旁的小石子,转身便走。
从御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从御仙府最中那个院落,又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干架声,他这才揉着眉心,疲惫不堪赶去。
华缨回到一寒休憩的院子。
只见那院子内,堆满了彩色的绸带,璎珞。
某个白团子正撅着屁股,哼哧哼哧地往华缨的神枪上套长绸带,缠绕了一圈又一圈。
活像老太太裹脚布。
又臭又长。
华缨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怒喝声,“一寒,你在做什么?!”
那白团子听了“一寒”二字,眼睛发亮,双手捧在胸前眉开眼笑道,“师兄!你看,我为你设计的神枪新样貌,是不是颇合你心意?”
那张洋溢着笑的脸上,分明写满了三个大字——
求夸奖。
第三十九章
自上次一寒往华缨神枪上套彩绶之事过去已然数十年。
华缨出关,已然是一个俊朗的少年形态。
他刚出洞府,便见到一个白团子坐在从御仙府正门的石阶之上,最末的一阶。白团子左右往上,皆伫立着一只白毛尖耳的小东西,端看那雕塑出来的样貌,决计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华缨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两只小雕塑,又看了看那白团子。
嘴角一压,袍襟一掀,便要往师尊的院落走去。
不巧的是,那白团子似乎是继承了狗鼻子的嗅觉,华缨还未踏入一步,便被后面飞扑而来的白团子抱了个满怀。
一寒欣喜道,“师兄,你终于出关啦!”
华缨压低了声音,“放开。”
一寒嘿笑了一声,“你都闭关八十多年了师兄,就没有一丝丝想我?”
华缨弹了弹衣袖,“我为何闭关,你不清楚?”
一寒托着腮,眨着眼道,“不清楚。”
华缨瞥了他一眼,“厚颜。”
一寒接下去,“是,我无耻。师尊——”
华缨对大步而出的华缨行了个弟子礼,而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到了一旁。
从御关切道,“所思、所练如何。”
华缨道,“略有所得。”
一寒跃跃欲试,“那我们来打一架罢。”
华缨点头。
一人使剑,一人使枪,互相搏斗不分上下。
一寒划开了华缨的衣襟,华缨下一刻便挑开一寒的腰带。双双滚落在地时,华缨枪尖粉碎了一寒的玉冠,一寒不甘示弱,反身一脚踹向了华缨的两腿之间。
华缨背脊冷汗一冒,露出不可思议地神情,呵斥道,“无耻!”
一寒甩着华缨的半件外衣,啧了一声,道,“这叫声东击西,兵不厌诈呀师兄。”
华缨看向一旁的从御神君道,“我闭关这些年,他都做了些什么,学了些什么,怎的,怎的比以前还……”
一寒仰着头道,“比以前还厉害些吗?”
他又开始说着风凉话,“哎呀师兄,你这闭关了八十几年,嗯,也不过如此嘛,竟还比不上我这个整日游荡于凡间的。”
华缨还来得及说上什么。
一寒又道,“师兄,瞧你这脸色,乌压压,黑沉沉一片,巧了你也不喜欢华缨这名字,师弟大不敬,给您取个诨号,叫‘黑阎王’罢,可还贴切?”
华缨反唇相讥,“那师兄我也给你取个诨号,‘小泼皮’,可还贴切?”
小泼皮没想到华缨闭关这么些年竟然还修炼出了不俗的词汇量,当即决定换个方式,一掌轰向旁边的一颗老树,在树干中间穿了个大洞后,对华缨莞尔一笑,道,“师兄,咱们,继续切磋?”
华缨转头看向从御,那眼神分明在怀疑从御神君给一寒开了小灶。
按照闭关前师尊所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有可能。
从御咳嗽了一声,摆出和事佬的姿态徐徐道,“一寒的天分极高,就算是不闭关修炼,灵力增长之速也是极其快,满仙界大概找不出第二人。”
华缨猛地看向师尊。
忽然又想起师尊说,凡事让着师弟,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离开了。
可那狗皮膏药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了,一寒跟着他,亦步亦趋。
修炼要跟着,吃甜糕时也要跟着,就连去查阅仙籍,一寒也寸步不离,活像两人之间绑了一根无形的线,只肖他在前拽一拽,后面那只便会屁颠屁颠地跟上来。
如此又过了几年。
华缨渐渐明白,一寒是盯上他了。
黏人的程度,比之以往,更甚。
凡间好玩儿的、好吃的不过就那么千八百个花样,一寒这个人,玩过的东西觉得无趣便不会再玩儿第二遍,不好吃的哪怕只吃了一口含在嘴里,也会忙不迭吐出。但若是遇到他心中喜爱的玩意或者吃食,便会一直玩儿,一直吃,直到吃腻、玩儿腻。
且他素来心高气傲,只看得上与他比肩之人。
于是,一寒兜兜转转近百年来,只爱上了甜糕,和缠着一看就很厉害,打过之后觉得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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