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互拌嘴的日子从未停歇过。
不过两人极少动手,就算动手,也是点到为止。
偶尔,华缨耳边会突然响起从御神君的嘱咐,于是在与一寒的对阵中,越来越放水。
倒也不是稳赢之态,而是行为上过于敷衍。
一寒像是察觉到了,于是偷偷拉了华缨下界,决意给华缨好好展示一下自己的灵力,用以敲打这块木头,让他知晓什么叫做山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要故意藏拙瞧不起人。
华缨便是从这一次下界之旅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忧心。
从而,下定决心要护着一个人。
为实现心中所愿,还主动提出要分揽从御神君的辖地,受封神君。
凡间以东辖区。
三头蕲蛇妖,头窄,身大,满身黄褐旋纹,祸乱之地人称“五步蛇”,只消一滴毒液,便可全了中毒之人一副尸骨。
此番传言并非无凭无据,闻说往前一百多年,有一兄妹路过此地,貌美小妹不慎中招,那兄长见了那蛇头,大为惊骇,虽恐惧非常,却也勇猛上前。
不料,那三头蕲蛇妖奔如闪电,沿着陡峭崖壁消失了个无踪无影。
那兄长唯恐小妹耽误了最佳救治时机,招呼随从便匆匆往城内赶,然而,往前不过行至第五步,那小妹便就气息全无,香消玉殒。
兄长悲痛不已,好在家境殷实,便立誓必报此仇。
于是,找了许多捉蛇匠人前往,不料那蛇妖通晓了些许灵性,狡猾非常,每每大批人前往时,它便躲到隐蔽之处,见有人落单,冲上前咬上一口,吸取精气,而后便甩着尾巴匆匆逃离。
那痛失亲妹的兄长不信邪,终生未娶,日日与那三头蕲蛇妖作对,找人烧山,纵火,漫灌江河之水。
蛇妖不知使了何种妖法,竟次次逃脱,还能在奔逃之时取下一人性命。
周而复始。
直到那立誓兄长老死,将家底赔光,也再未曾见过那狡猾的三头蕲蛇。
反而因为捉蛇,害得许多捉蛇匠丧命于蛇口,最终,将三头蕲蛇妖养得越来越膘肥体壮,妖力也今非昔比。
事到如今,那蛇妖已然修炼至无需动用蛇口,只使那三只蛇头立于三个方位,朝来袭之众呈撒花似喷射三股毒液,便能解决大部分前来降妖之人。
剩余些许,锐牙叉舌,信子翻飞间便能困杀。
那强有力的蛇尾,几乎了无用武之地。
三头蕲蛇,威名赫赫,面对凡众,更不必再躲躲藏藏奔逃。
一寒站在山底,看着那豆苗稀疏的田地,又听了那几位老农不疾不徐的闲谈之语,忍不住问道,“冒昧打搅,我有一问。”
脚沾黄泥,面如褐土的老农道,“小兄弟可是要问这山上三头蕲蛇妖之事?”
一寒点头,道,“你如何知晓?”
老农道,“像你二人这般打扮的讲究道长,我们委实见过不少,哎,都是有的来没得回,瞧你们面白皮嫩,定是不抗打,还是莫要上山,莫要上山啊。”
一寒扬起笑纠正道,“我们不是道长,我们是仙师。”
“哦。”
“前几日上山那两拨人也说自己是仙师呐,现在还未下山,怕是尸骨都凉了半截了罢。”
“肯定凉了,恐怕渣儿都不剩了,哎哟,也说着他是师从仙界某某某呢,哎,我看那拨儿人的身子骨也不咋的,还师从仙人,师从仙人板板哦,不害臊!”
一寒眨眨眼,又道,“好罢,我们是道长。我想问你们刚才所言的故事,那蛇妖既是已然神通广大,为何依旧苟在这山林之中,焉知树大招风,终会有路过河边湿满鞋的一日,它当真不怕仙界来人——”
华缨一把拉开一寒,目的明确道,“我二人此次前来便就是为了除那蛇妖,还望指路。”
老农嘿笑一声,“又来一波儿送死的咯。”
一寒不满道,“怎么还没动手呢,就觉得我们不行。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山上大妖怪,山下种田地,你们就不怕哪一日那妖怪妖性大发,冲下山把你们都吃了?”
“啊呸呸呸!”
“哪儿来的臭道士,赶紧沿着那条羊肠小道爬上去,莫要诅咒我等!”
“快滚罢,小道长,祝你们留得全尸!”
一寒甩着剑,一边看向那树梢的薄云几许,一边斜斜睨着并肩的华缨,道,“那几个老东西狗眼看人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
“你为何要拦着我教训他们?”
华缨义正词严地道,“尊老爱幼,那一本仙籍你没学过?”
一寒牙酸似地啧了一声,“偏你记性好!”
“镇上都说这山头有古怪,那几个老东西还敢在山下种田地,必定有蹊跷,你若不拦我,我早就问出许多,何须此番两眼一抹黑找那小蛇妖。”
华缨道,“闭嘴。”
一寒:“……”
“你看那树间缥缈的云雾,你看那枝丫乌森森的,说几句话缓解一下这诡异的气氛,也是为了你好,你还叫我闭嘴?”
华缨掀唇嗤笑,“是你自己害怕了罢。”
“这般胆小,还比不上我这第一次下界除妖的,呵,小怂蛋。”
第四十章
一寒想将手里的神剑砸华缨脑门上。
偏那滚犊子的东西还在继续,“也怪,我闭关这些年,师尊给你开的小灶也只能是让你灵力有所增长。胆量这种东西,可不是在甜糕上吃出来的。”
一寒心道,这玩意儿什么时候还能说出这么长的句子了?
一寒深吸一口气,“你,走那边,我,走这边,好师兄,咱们分道扬镳罢!”
华缨看了一眼分叉口,二话不说,掉头便走。
一只毛绒绒的褐黑小虫从树杈落下,好巧不巧路过一寒的眼前,呈直线下坠姿势。坠落到一半儿,那虫顽强至极,半空拉了丝,在一寒的胸口不足一尺之处翻滚回爬。
一寒的心霎时间提到了嗓子眼,哭丧着脸朝着华缨的方向飞扑而去。
险些把华缨扑倒在地。
华缨长袖一挥,神色不耐,“又如何了?”
一寒扳着他的头,示意他往后看,那神色惊惶的模样,让华缨险些以为三头蕲蛇又长了第四只脑袋。
结果只是一只两指便可捏死的小虫子。
华缨一针见血地总结道,“你拖我下界来一同除妖,并非是为了让我增长历练,而是你怕这些小虫小怪,对罢?”
一寒僵直了身体,不自在地甩着剑,心虚掩面,讨好笑道,“怎会,怎会,我,我一向最是——”
“啊!!!”
华缨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只见一只半臂长的蚯蚓破土而出,路过了一寒的脚边。
一寒猛地往华缨身上蹦,一边搂华缨脖子一边怒叫,“师兄,抱我!师兄,救命!啊啊啊!!!”
当真是仪态尽失。
华缨无语至极,脖子上挂了一大型挂件,木着一张脸穿过这片残竹烂叶之地。
出了林子,华缨双臂一振,将一寒甩了下去。
一寒抹了一把额间的汗,虚脱至极乃至断断续续道,“我,真他娘的,讨厌这种破林子,乌压压的,不透气,全是蠕动的虫!”
华缨嗤笑一声,往下一个林子而去。
一寒一把拽住他的长袖,力道之大,险些断袖。
华缨用眼神示意一寒放手。
一寒用眼神示意坚决不放。
良久后,华缨道,“要打一架吗?”
一寒望了望这个不佳的战斗地点,前有狼后有虎,剩下的一条路是直接往天上蹦,可他好不容易才走到这儿,半途而废又是真打脸。
一寒于是忍辱负重道,“师兄,求求你。”
华缨通体舒畅,面上却不动声色,“求我什么?”
一寒埋下头,揉着发红的耳尖儿道,“抱我。”
华缨得寸进尺,“大声一点,连贯一点。”
一寒吼了一句,“求师兄抱我!”
华缨喟叹一句,“嗯。”
一寒伸出手,华缨却抱臂道,“你的诚意呢?”
一寒咬着牙道,“什么诚意?”
华缨指了指衣摆。
一寒深吸一口气,他还是白团子的时候,有一次把黑团子得罪狠了,一连十几日都不理他,小小的年纪小小的他,居然可耻地牵着黑团子的衣角,像求他老爹一般委屈巴巴地求原谅。
那模样,真是可爱到犯罪。
自然是无往不利。
稍稍懂事了些,一寒老是记恨着少不更事做出的可耻行为,于是更变本加厉捉弄黑团子。
让黑团子背锅,害黑团子被罚。
如此种种。
好罢,现在现世报了。
一寒一掐大腿,双膝朝前滑跪而去,最后着力点落在华缨的脚上,他抬起泪眼朦胧的一双眼,屈辱道,“师兄,求求你了,疼疼你的可爱小师弟罢!”
华缨摸狗似地撸了一把一寒的头发,稳重道,“好的呢,我的可爱小师弟。”
两人很快到达山巅。
最高处有一遮天蔽日的百年老树,那老树之下,矗立了一座佛堂一般的庙宇。
金辉碧堂,禅香四溢。
一寒寻到了落脚地,忙不迭从华缨的怀中跳了出来。
一股脑往里冲。
华缨近乎于无地勾了勾唇角,自觉心中畅快不已。
二人一前一后进入那庙宇之中,一寒发红的耳尖随着浓烈的禅香缓缓褪去。
此内堂,似庙非庙,不供大佛。
满堂的禅灰。
一寒吸了吸鼻子,放下对华缨的偏见,回头皱眉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不对劲儿的味道?”
华缨也拧了眉,“血腥味。”
二人朝两旁的长木匣看去,无数长短不一的格子,内嵌禅灰。
二人对视一眼,一左一右掀开。
碎尸断骨摔落一地,泼天血色,随着那禅灰飘散而下,蒙了二人一脸一身。
一颗头颅滚到一寒身前。
一寒睁大了眸子,“怎会尽是少女!”
华缨也像是想到了什么,“这是一个祭祀的庙堂,不供神佛,那便是为三头蕲蛇妖所据,那这些尸骨——”
一寒攥紧拳头,“我道这羊肠小道怎的如此平整,像是时常有人踏过。镇上说此地多有女子往来,拿了重金欢喜来嫁,又常有少女失踪,皆以为是天命不好,不遂人愿,未曾想……”
华缨默了片刻,道,“违逆天伦,祭祀是假,贪食少女是真。这些农户表象为种地,实则为那蛇妖探子。以人易物,想必参与之人皆得了不少好处。此山头附近的农户,不愿除妖之人上山,又是为何?”
一寒咬牙冷声道,“还能是为何,自是那三头蕲蛇嘴挑,看不上我们这些肉老的!”
华缨颇有些无语地看向一寒,却在余光里瞧见了庙宇之外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一把将神枪掷了出去,扎在那身影的脚边,在那道影子还未来得及逃窜之时,一个急速空翻,稳稳堵住那人欲逃之路。
一寒皱眉,“灵鹿瑶姬?”
灵鹿瑶姬原身白鹿,通身银纹,散花状,乃是妖君座下第一受宠女妖,化为人形时,窈窕青稚,惹人爱怜。
按妖君羲裔的话说,灵鹿瑶姬乃是“寻梦”回溯镜湖的继承之妖,需得多加守护,是以,灵鹿瑶姬每十年下界探妖族亲友一次,其余时间里,是断断不能下界。
一寒算了算日子,今日刚好是第六个十年。
一寒的脸色霎时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对那梳着双螺飞仙髻的少女道,“瑶姬,你莫与我说,此处是你灵鹿国的地界,所以你来此处探亲罢?”
那少女扒拉着门框,看了看前头华缨不太温和的神色,又往后别过头,听到了一寒不善的言语,一时间哽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华缨道,“你的灵鹿国在北方,此辖地为东,你如何偷渡而来?”
灵鹿瑶姬听了这番话,霎时间脸红一片,摆着手结巴道,“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偷渡,我就是,迷路了。”
一寒无趣地撇了撇嘴,不耐地甩着手中的神剑,哐哐敲着那已然破败不堪的门框。
灵鹿瑶姬胆子颇小,被一寒凉凉的视线吓得退了退。
华缨又道,“护送你的仙君呢?”
灵鹿瑶姬垂了头,开始支支吾吾,“他,他。”
一寒的哐哐声停下,道,“他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难不成是被那三头蕲蛇吃了?”
灵鹿瑶姬的的脸色更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辩解道,“没有,不是,不会的。他只是受伤了,你们二位可不可以和我一起去救他。”
一寒见灵鹿指的方向是他和华缨刚穿过的一片林子,脸色登时更加不妙。
灵机一动间,一寒盘膝而坐,平静地指了指华缨和自己,“救人可以,但你先答两个问题,一,你与那护送你的仙君来此地所为何事,如何会受伤?二,仙君受伤,你不前往山下求救,反而冲到这山巅庙宇,这庙宇里有什么,值得你往上爬,你这所为,岂非异乎寻常?”
灵鹿仰着脸,泪眼朦胧,“仙君怜我整日在仙界闷闷不乐,于是应了我此次下界,便带我除妖,我,”灵鹿有些不好意思地咬了咬手指,“我胆子小,刚和那三个脑袋的蛇妖打了照面,就被绊倒了,仙君哥哥护在我身前被毒液袭中,现下动弹不得。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贪玩,他就不会受伤。”
华缨听到“胆子小”三字时,眼神似有似无朝一寒投射而去。
一寒故意别过脸,又不依不饶道,“你们偷来以东辖地,没与我师尊批示过罢?这就是偷渡。”
一寒板着脸教育道,“未经允许,偷来大妖之地,你们有几条命来浪荡的,还说自己胆子小,哪儿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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