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妳被他这癫狂之语气得咬牙,骂道,“当年之事,当年已结!云鹤又如何对你不住了,你又要喊打喊杀,当真是疯了!”
华缨平静道,“看他不舒坦,他就得死。”
弋妳怒呵,“无理取闹!”
华缨点头,“是。”
他又道:“黎白不醒,这些事有牵扯的,我一日杀一个。仙尊殿下,你拦不住我。”
弋妳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些什么。
不远处传来一道憎恶之声,元为将翊厘摁倒在地,细长傀儡丝狠狠切入脖颈,恨声道,“你抛妻弃子,活该众叛亲离,如今与我一同锁在这牢狱之中!今日我便替□□道,除了你这两面三刀的虚伪之人!”
歌以懵懂坐在一旁,颇有些不知所措。
状似无魂傀儡。
华缨像是得了些趣味,沉寂的眸子抬了抬,牵起嘴角叹道,“妙,歌以的残魂,善恶齐聚,时有时无,妙呐!”
元为反身看向华缨,眼中凶恶毕显,细长傀儡丝猛然探出。却也只行过半寸,便堪堪被烧成了灰。
华缨对那小动作无动于衷,反倒是一时兴起提醒道,“仅是傀儡丝,断然杀不掉翊厘,他此前存了半数灵力在你腕间,何不物尽其用。”
翊厘垂眸,任由脖颈鲜红滑落,不发一言。
元为动了动唇,显然是气不顺。
他想杀翊厘,却被华缨这么一打岔,竟不知现下对哪一个的仇恨更深。
良久,他向翊厘的方向探了探。
弋妳当了背景板许久,兀自上前道,“住手!你不能杀他。”
元为托起那带血的傀儡丝,满目憎恨,“如何就不能了,就凭他给了我一颗种子,我便要感恩戴德?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人,死不足惜!”
华缨不耐道,“快些动手。”
元为被这样一番催促,倒是生出了逆反之心,他脑中转得飞快,忽而露出彬彬有礼之态,反唇相讥道,“今日怎的没见你那小徒儿了?听说是失了魂,哎,我对于那魂魄不全之人,算是颇有些心得,可要我传授些许秘术与你?”
华缨冷冷看他。
手中聚起一道灵力。
汹涌蓬勃。
弋妳眼见不妙,闪身挡在剑拔弩张的二人之间。
前有磅礴的灵力,后有汹涌的傀儡丝,弋妳一前一后挥出两掌,最后堪堪退后两步才稳住身形。
弋妳对元为道,“你当真以为,翊厘是你爹么!”
元为报以不置可否的态度。
见弋妳并无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他动了动唇,讥笑一声,“我也想他不是。可若不是,为何我一在他的辖地出现,他便舔着脸来找我。嘴里说着补偿我,优待我,还事事以我为先。就连背叛我的借口,也是口口声声为我着想。他若不心虚,何必如此?”
弋妳道,“你竟也知晓。”
元为嘲弄道,“又如何。该来的时候不来,净整些锦上添花的无用之举,只那凡间乞儿才稀罕。”
翊厘神色一动。
他抬头,眼里情绪极淡。
弋妳上前,斜视翊厘,“事到如今,你还不肯告知与他?”
翊厘并不太习惯这般处境,他挪开看向元为那似探究似疑窦的视线,只道,“我本以为,我倾情出演,自当是父爱如山。”
他拧了拧眉,“定能温暖叛逆少年的心。”
他想了良久,忽而长舒一口气,“原来,只是治标不治本。”
第三十七章
华缨自怀中引出一小匣子,上有封灵,匣底蕴热。
金光璀璨间,一把带有颗颗锯齿的小刃露在几人眼前,齿尖诡谲寒芒。
元为含在嘴里那句,“去你娘的叛逆少年——”还未说完,他似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回头看向华缨,唇间颤了颤,将要出口之言戛然而止。
翊厘也抬头看向那小刃,垂眸道,“华缨神君,这是何意。”
华缨将那锯刃把玩儿在手,道,“齿涸刃,熟悉罢,二位。”
元为戒备看向华缨。
翊厘却一副早有预料的神色,“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早与晚。不过,这个东西三百年前便被我毁了去,你从何处得来?”
华缨道,“你不配知晓。”
翊厘仿佛有些气力不支,声音带了一丝倦意,“你若想要一条命,我就在这儿,你拿去便是。”
“风水轮流转,该到你拔刺的时候了。”
华缨望了望山巅飘散的浮云,几只云雀穿梭其中,其中一只翅膀带伤,远远拖在最末,在随着大部队七拐八绕晕了头后,径自直线飞行,减少了飞行里程。
不知是否伤重,最后的气力用尽,那伤雀直直从半空摔落,眼看便要落入刑狱的碧泉之中,成为那饿极的血盆大口盘中餐。
原本开心在前玩耍的数只云雀轻轻“啾”了一声,翅膀一瞬拉长了数丈,团列在伤雀身下,将它救了回去。
直到那群活泼的鸟雀儿离开,华缨这才收回视线。
华缨道,“取一条命,何其容易。我改主意了,今日我不动手。”
弋妳狐疑看向华缨,华缨竟也不负他所期待那般,又继续补充道,“你们二人,今日必有一人将这齿涸刃插入心口。现在两个选择,捅自己,还是捅对方,选罢。”
弋妳哑口无言,看着华缨的神色一言难尽。
华缨墨黑的瞳仁死盯着弋妳,道,“觉得我过分。”
弋妳的神色仿佛在说,“是否过分,你当真不清楚?”,华缨道,“三百年前,他被迫承受诸般苦楚,还不曾有选择。如今,我已然足够仁慈,手段极轻地替他要债,如何称得上过分。”
弋妳和事佬的算盘,偃旗息鼓。
华缨看向翊厘与元为,“自觉一点,若本君看得不尽兴,便就两枪都捅死得了,别说给你们剩骨头,本君直接将你们的灰扬入这碧泉池水之中。”
齿涸刃还未曾吃过仙者的血肉,听闻有这般好事儿,每一刻锯齿都欢欣鼓舞起来,相邻着的牙互相碰撞着,发出刺耳的牙酸声。
华缨垂眸看它。
齿涸刃瞬间颤了颤,当即乖顺匍匐在华缨的掌心。
它永远忘不了被眼前这个白衣仙者从土里挖出来时,亲眼见到的浩瀚景象。
上千年的孟极白豹气吞山河,张着一口血牙冲向这白衣时,这白衣从腕间引出一道灵力,瞬间将那白豹打歪了头。这还不算,这白衣眼中锃亮,嘴里喃喃着,“好皮毛,巧了,我徒儿正巧差个舒坦的椅垫。”
便就挽了挽袖,冲上去生生将白豹的皮给扒了。
为祸一方,嚣张了千年的白豹一着不慎,含恨而终。
当时那情状,齿涸刃就算有千百个胆子也不敢喘一声,十分听话地自己准备了棺材,躺好,主动送到了华缨手中。
连那诡异的锋芒也不敢轻易展示。
如今,它不小心又惹了这阎王,当即两腿一蹬,打算装死到底。
华缨却两指捏了它,一把扔在地上,道,“一盏茶时间,若还做不出选择,我不介意助你们一臂之力。”
弋妳已然扶着额,眉间愁虑。
翊厘捡起齿涸刃,平静道,“我来罢。”
元为一把将他的手摁在地上,咬牙,“你竟还这般惺惺作态!你到底是谁!为何总到我眼前滥充好人!”
“当谁会需要,我——”
翊厘重新捡起齿涸刃,定定看他一眼,“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既是不需要,就滚远点。”
“你让谁——”
元为最后的一个字卡在喉间。
他睁大了眼,喘息声忽而变得有些粗重,他不敢看前方,索性低下了头,双手抓着地。
碎石嵌入指缝,他感觉不到疼。
心口,右腕,灼热顿起。
似乎要将他整个身体烧成灰。
磅礴的灵力游走在他体内,流窜,奔逃,狂热。
是有仙者在给他献祭灵力。
“献祭”术法,乃是“淬骨”更高一层,献祭者身陨之时,便是被献祭者位列仙班之时。
乃是,交换命格之举。
元为自认心如磐石,尝遍百苦,世间不会再有除了歌以之外的人令他动容。
歌以是他想要的,为情所动,实属正常。
翊厘曾经是他的便宜爹,竭泽而渔一般利用也是应该。
可是,没有人告诉过他,便宜爹不是亲爹,对他好不是理所当然之时,他应该怎么做。
元为被冲撞的灵力折腾得泪眼朦胧,他挣扎着站起,只见前方,翊厘生生割断了右腕,齿涸刃深深扎入他的心脏。他霎时间有些控制不住地哽了一声,眼中赤红,狠狠朝着华缨所在之地泄洪一般挥出大量灵力。
刚承接了灵力元为,本应是出于巅峰之态。
华缨巍然不动,抬抬袖便将汹涌而来的巨浪扑灭。
一击不中。
元为瘫倒在地上,他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抖一抖,笑音从他唇间传出,一声比一声大,随后,他笑得撕心裂肺。
怒吼声将碧泉之中的活物尽数逼退,“他是谁,他究竟是谁——”
华缨勾了勾唇角,“你同父异母的,哥哥。”
元为垂着头,笑泪埋入土中。
他啃了一嘴的泥,“哥哥?哈哈哈哈——”
弋妳看着翊厘的尸身,“你满意了罢,发完疯了罢,仙界统共就那么几个得力的。你发疯一日,弄死一个。这仙人殿几百仙者,够你祸害多少时日?干脆这样,凡间秩序,全权交与你,仙尊这个位置,我也累了,你来?”
华缨道,“不满意,没疯够。”
“不稀罕。”
华缨风一般回到了从御仙府。
刚踏入内寝的门,华缨下意识放缓了脚步。
他撩开纱幔,双目紧盯内里。
只见床头,黑衣少年挺直着背脊,一动不动坐着,凝神垂眸。
华缨用力闭了闭眼。
眯眼重新睁开。
还在。
华缨登时闪身上前,一把抓住黎白的手。
温热的。
他将手放在心口,问黎白,“你终于,回来了?”
黎白大梦初醒,看了看外面摇曳生姿的玉茗花,又看了看窗台上遗落的红,最后将视线停留在抚摸着师尊胸膛的修长手掌上。
他抿了抿唇。
往后缩了缩。
华缨登时僵直了身体,感觉喉间堵得慌,却还是勉强笑道,“徒儿,过来。”
黎白将头埋在双膝之上,紧闭了双眼,喉间就像是住了一头野兽,想嘶吼,想爆发,却碍于卡壳的地方太过狭小,他只能在心间哀哀悲鸣。
不断有梦境内的片段,走马观花一般在黑暗中闪过。
他此前最爱想的一个问题,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有些荒谬起来。
他以为时间是良药,一寒神君已经是过去式,他有足够的时间陪伴着师尊长久闯荡。只要他多努努力,终究能把那痛疮拔出,长出他这枝新芽。再过个千百年,往后的余生里,师尊的心里眼里,只能住下他。
可是。
他从未想过,刻骨铭心的彼此唯一是什么。
爱又是什么。
凡间总说,他生我生,他亡我不独活,殉葬是最神圣的情爱。
师尊的情人死了,爱的人死了。
师尊没有殉葬,师尊独自活着。
说明师尊对一寒神君的爱并没有到生死相付的地步。
更多是未曾得到的不甘心,亦或是人走茶凉的遗憾。所以他等了两百多年,等到了一个像他爱人的小黎白。
多年孤独症的后遗症爆发,于是呈喷涌式怀念故人,黎白想,那也仅仅是怀念。
师尊看向小黎白的眼神里有爱,有情,虽然掺杂了许多看不懂的情绪,但小黎白不需要懂。长大通晓人事后,黎白一直对自己催眠,每日对自己说一次:或许一寒神君于师尊而言也并不是非他不可。
怀念只停留在过去,比不上相伴的岁月。
他黎白,也可以成为师尊的心尖宠,眼中月。
他可以让师尊开心,让师尊担心,让师尊满心满眼都是他。
一寒神君已经是过去式,他黎白才是师尊的未来。
他已经打算做那千八百年的美梦了,可为什么偏偏要让他看到那镜花水月一般的回忆,为什么要让他看到二人过命一般的“知己之情”?
一寒神君临死前将自己的仙格奉送给了师尊,令师尊原本的仙格在最后关头被挽救了回来。
从此,两份仙格,天上地下独此一份儿。
师尊是独自苟活,还是带着一寒神君的灵力,为爱而活着?
他想越过那道白月光,当真可笑,不提相伴几百年的相濡以沫,便就说那仙格,那磅礴灵力,谁能遗忘这么大的馈赠!
黎白越想越觉得心像是扎满了生锈的针,让他整个人都发脓,发臭,酸不拉几,不是个东西。
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
黎白控制着不稳的声线,自虐一般闷声道,“师尊,你是何时对一寒神君心动的啊。”
华缨抚摸着黎白背脊的手一顿。
黎白感受到他的呼吸声陡然加重,隔着一副膝盖骨,黎白听见他说——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你这般年纪。”
第三十八章
千年前,仙人殿创立之初。
仙尊弋妳为首,妖君羲裔,神君崇尊、从御,辅佐之。
仙界其乐融融。
崇尊与从御时常下界斩除妖魔。崇尊使剑,从御偏爱银枪。
一日,在与龙魔幻妖殊死搏斗间,二人相互扶持,随着那妖与过往洪峰漂流无依。
水下,那狡猾的魔妖诱惑二人剖除剑灵和枪缨,成为独立之体,是以为子。而求子心切的二人当真一头栽了进去。于是,随后几日,崇尊追着剑灵,从御追着枪缨,你追我赶找儿子过于激烈,最后给了幻妖可趁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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