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郁生没说什么,他还是在避着他们的曾经:“还没吃饭吧,去收拾一下,我带你去外面吃。”
曲铭澈听话地去房间拿袜子和运动鞋,轮椅经过他的时候,曲郁生看到对方耳尖没有褪掉的粉红。
像盛开的洋桔梗。
他把围巾递给弟弟,曲铭澈没接,还在弯腰系鞋带。纯白的袜子过踝,包住孩子形状秀颀的脚趾,再套上鞋,曲铭澈就是普普通通的高中学生,完全看不出残疾。曲郁生展开围巾,在弟弟抬头的时候绕过他的颈子,替他戴好。
弟弟没拒绝,却也不是那么自在。曲郁生发现当他们的物理距离近到一定限度,曲铭澈就会变得紧张。比如之前在列车上,比如现在。
这时门铃响了。
是住这附近的邱婶。她给曲郁生送来一袋鲜花饼,说是从云南带来的,执意要他尝尝。两人在门口寒暄两句,邱婶说自家老头子最近腰骨痛,想让曲郁生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没问题。”
曲铭澈见哥哥对自己抱歉地一笑,转身从房间提出一个大药箱,跟着邱婶出去了。
等了大概半小时,曲郁生回来了。曲铭澈放下阅读器,摸到轮椅的操控杆,准备跟哥哥出门。
门铃又响了,这次是对街的陈叔,说自家小孩骑单车崴到脚了,不知道严不严重,想让曲郁生看看是否要去医院拍片子。
“没问题。”
曲铭澈见哥哥把刚放好的药箱又提出来,跟着陈叔出去了。
如此反复多次,时间不知不觉指向八点。曲铭澈听从哥哥的话,自己去做饭吃。他给一直忙碌没来得及吃东西的哥哥留了足够的饭菜,随时可以送到微波炉再热一圈。
回来的曲郁生看见桌上弟弟给自己做的晚饭,心生歉意:“我也不知道今天那么忙,只能改天带你出去玩了。”
“没事。”曲铭澈重复了几遍,呢喃的声音还是那么轻微。
太乖了。
内心歉疚的同时,曲郁生对弟弟的反应莫名肝火大动。在他眼里,善解人意,彬彬有礼,意味着生疏,意味着难以靠近。
只因他自己就是如此。对待他人,他也同样客气、友善,邻居朋友有什么小病小伤找他诊断,他会尽最大的努力和耐心给他们提供援助。但只是仅此而已,再多的联系,他不会尝试去建立,他的礼貌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远和漠然。
可不想某天,最亲的弟弟也对自己这么疏离。他对别人做的,回应的,统统反噬到自己身上。
“哥哥。”
小心翼翼的呼唤让他瞬间回神,怒火偃息了,但另一种更复杂、更难以置信的情绪,如狂风暴雨席卷,几乎摧毁他极力扼守的理性。
“哥哥,”曲铭澈毫不知情,再度叫了一声,嘴唇泛着鲜艳的湿红,像雨水洗过的嫩桃,“菜都重新热好了,现在快吃吧。”
他默默拿起碗筷,期间本想遏制自己,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弟弟身上瞥。
曲铭澈似乎又抱起了他的Kindle,可能在看英语阅读,他的眉头略微皱起,围巾不经意滑至胸口,露出颈子的一条纤细的红绳。
吃完了,曲郁生去洗碗。曲铭澈在门口探探脑袋,想帮忙的样子。他冲掉手心的泡沫,说:“去洗澡吧,我扶你进去。”
只是帮忙扶着,让对方顺利坐到浴室的小凳子,这种程度,曲铭澈不至于闹别扭。曲郁生临走前,把浴室的门虚虚掩上,没关紧。
曲铭澈洗得很快,大概只是脱了衣服,打好沐浴乳再用热水淋一遍就罢。曲郁生比他更先一步洗完了碗筷,坐在客厅的沙发,翻着一篇格林–巴利综合征的综述,边做笔记。
“我去写作业了。”知道哥哥在工作,曲铭澈轻声告知了一句,默默关上房门。
凌晨一点半。
他揉揉发疼的太阳穴,合上笔记去洗澡。
浴室没有窗,抽风机的开关设在门边,曲铭澈洗澡的时候大概是够不到它,沐浴乳的香味散不出去,若有若无地在浴室残存。曲郁生仿佛寻觅波斯人财宝的马其顿人,在堆了换洗衣物的衣篓急切挑拣翻找,执拗到痴狂。
“澈澈。”
他一遍又一遍呢喃这个被他刻意摒弃多年的称呼,最终从衣篓翻出一件毫不起眼的灰色内裤。
男性用的。
那时看到的浅绿,真的只是他痴心妄想的错觉吗。
他缓缓捏紧那片布料,直到这场腌臜又荒唐的举动宣告平息后,他打开水龙头,用流动的温水冲洗来自心底的疲乏与燥热。
第4章 δ
姨母隔两三天就会来一次电话。
除了问曲郁生的事,她还关心曲铭澈的状况,有没有挑食,会不会跟哥哥闹别扭。他每次都会说,澈澈很乖。
他没说谎,相比一开始的拘谨,曲铭澈最近已经放开了不少,会叫哥哥,会帮忙,懂事听话,从不劳烦他。
但这种乖顺还是带着不符合少年这个年纪的沉闷。他不知道这些年弟弟经历了什么,上高中的男孩子应该更活泼,甚至叛逆一点,但曲铭澈过于安静,每天不是写作业就是看书,生活跟自己一样枯燥无趣。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尝试带弟弟出去走走,推掉自己的聚会邀约,和曲铭澈把这附近的旅游打卡地都逛一遍。海洋馆、动物园、漫展、甚至哈利·波特博物馆,曲铭澈似乎对那个拿魔杖喊咒语的巫师情有独钟,逛完一圈回来还捻着那支黑色的小木条敲敲点点,红金的条纹围巾晃来晃去,像只兴奋的小獾。
他不禁说:“以后有机会再带你去一次吧。”
曲铭澈却摇头:“不用了,我已经满足了。”
小木条魔杖忽然转了个方向,指着他:“expelliarmus(除你武器)。”
一开始曲郁生不理解,后来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后就配合着弟弟玩这个小游戏。
他喜欢看弟弟开心的样子,那石榴色的唇瓣,乌橄榄般的眼珠,他会想到柚子的甘甜,想到油画里最明亮的色彩。也许是从七年前临别的最后一眼开始,他总想把美好的事物安到弟弟身上,后来发现它们远不能形容曲铭澈抿唇微笑的一瞬。
血缘是很奇妙的东西,同一母亲所生的兄弟可以亲密无间,亦可以如宿敌般彼此仇视。他们的关系则处于二者之间,不会偏向哪,曲郁生也在谨慎着前进的每一步,他知道自己需要耐心。
然而伴随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难以自持。想知道,想探寻有关弟弟的一切,这个念头仿佛无时无刻在他耳边低语。他的世界不再是单调的临床试验数据、颈椎痛和无理取闹的病患家属,曲铭澈构成他的全部。
于是他重复之前的龌蹉,在夜深人静的浴室衣篓中翻找每天曲铭澈换下的衣物,嗅一嗅,非常干净的味道。
他承认自己肮脏,攥着弟弟的衣服把精液弄到上面,跟吃弟弟剩下的食物残渣,跟听见对方喊自己哥哥就起反应一样,是病态的,不合伦理的,但他甘之如饴,他食髓知味。
或许当时真不该答应将弟弟接来自己这里。
.
这天跟姨母聊完后,曲郁生把手机递给在客厅看书的曲铭澈。
曲铭澈跟她聊的时间更久,也许是他自小就把她当做生母看待的缘故,小孩都是更亲近妈妈的。他们一直聊到十一点,那时曲郁生正在帮导师批改研究生的论文,忽然听到两下小心的敲门声。
他接过弟弟还回来的手机,不动声色地把手心那条被揉捏得不成样的布料塞入口袋:“跟姨聊了什么?”
“很多是学习上的事,我跟她背了整篇的‘滕王阁序’,她很开心。”
曲郁生擦着眼镜,重新戴上的时候嗓音蒙了层不易察觉的低沉:“有提到我吗?”
这个问题没有明说是姨母有没有跟曲铭澈提到曲郁生,还是截然相反。曲铭澈说了自己理解的答案:“我跟妈妈说,你会带我出去玩,教我功课,还会帮邻居的叔叔阿姨看病……”
说话期间,曲铭澈会不自觉舔一下上唇,粉红的舌尖像乱蹿的火苗,时灭时现。他盯得太久,目光的赤裸让曲铭澈意识到不对劲,忽然停下来。
“怎么了?”曲郁生轻声说,一只手还揣在裤袋,在弟弟的眼皮底下捏着对方几个小时前才换洗的内裤,接近明目张胆的犯罪。
“哥哥是什么时候戴的眼镜?”曲铭澈心慌,随便糊弄了一句。
“去年二月份吧。我那晚在庭院外面扫完雪,打算收拾东西回屋,结果一头撞到阳台那扇玻璃门。”他说,“隔天就去配了,那门挨不起我撞第二下。”
“撞到哪了?”曲铭澈担心着凑近来,抚上曲郁生的前额,寻着某处磕伤落下的痕迹。
“再往左边一点。”弟弟的指头又热又软,他忽然捉住曲铭澈,牵着他的手放到眉心的位置,“是这。”
哥哥在镜片背后的目光比往日深邃,像梵高的星空,像无人理解的钢琴韵律。曲铭澈避着它们,耳根发烫:“……这样啊,那哥哥以后要小心。”
“我还有一道题目没弄懂,我先回去了,哥哥你也早点睡吧。”
“澈澈。”
弟弟迷茫地望着站起身的哥哥。
“你还……戴着那个吗?”
曲铭澈顺着他的视线,触到从睡衣领子露出的一截红绳。他勾着它的一边,从细长的绳子底下牵出一颗明亮的,勾月型的玉坠:“我戴着的。”
曲郁生走到轮椅跟前,半跪下来,跟弟弟的视线持平:“我可以看看吗?”
曲铭澈小声答应了,看着哥哥低下眸,凝视那枚带着裂纹的玉坠许久,最终认真而虔诚地,吻了一下它的表面。
银边的眼镜框在曲铭澈的胸口刮蹭,隔着衣料传来细微的凉意。他不禁哆嗦,恍惚中听到曲郁生喃喃低语。
他说:“澈澈,让我抱抱你。”
曲铭澈就被这样拥住,上躯前倾,重心跌入哥哥的怀抱。
轮椅缓缓后移,曲铭澈不怕摔倒,他知道有哥哥接着他。
像以前一样。
他抬起双肘,轻轻圈住哥哥的脖子,接纳这个忽然对他撒娇的兄长。
长久的沉默里,兄弟间温情动人的时刻,曲郁生缓缓睁开眼,下巴抵着对方的肩,望向弟弟的后背。
因为要抱哥哥,曲铭澈得伸长胳膊,宽松的衣摆被这抬手的动作扯起来,露出他系于腰间的睡裤,以及松紧带之下,那点突兀又美如幻梦的浅绿。
他炙热滚烫的眼神沾了几分捎带疯狂的喜悦。
原来一直都穿在身上。
第5章 ε
曲铭澈发觉哥哥变了。
他越来越喜欢抱自己。就像那次两人相拥后,他找到了曲铭澈的一处柔软的突破口,开始攻陷,试探底线。他表现得那么理所当然,每晚从外面回来,曲铭澈去门厅接他的时候,一个厚沉的、带着屋外融雪的凉意的拥抱,就会落到曲铭澈身上。他不懂拒绝,拍拍哥哥的肩膀,腾出怀抱的一部分,容纳对方偶尔流露的疲惫和依赖。
后来,似乎是见曲铭澈习惯了,事情就演变成只要曲郁生起意,他们就会拥抱。
哥哥抱他的时候总是很用力,像要把他揉碎,嵌入骨肉。往往是曲铭澈喘不上气了,曲郁生才会松开他一些,边道歉,边捏着他的后颈,像抚摸一只爱闹腾的乳猫。
曲郁生说,每次这么抱他,都会想到妈妈还在的时候。
“她总是在悼念父亲,对我们的关爱就不那么足够。但她还是爱我们的,我记得那时我们一起坐在琴凳上,我抱着你,她在我们隔壁,她弹着父亲最喜欢的曲子,你在笑。”
他好久没有听哥哥谈及他们的生母,却全无最开始的动触。也许早过了喜欢听故事的年纪,他听得心不在焉,看着面前淡泊平静,眉眼陷进阴影的英隽青年,出神。
“……二楼其实有架钢琴,你第一天来的时候我有告诉你吗?”
对方的呼吸蹭着他的耳廓,曲铭澈的视线无法聚焦,只能慌慌摇头。
“那是之前妈妈留下的钢琴。我记得那会妈妈被人骗光了钱,就被迫把它卖给琴行。三年前那个琴行倒闭后,它就辗转到了木材厂,准备拆除当垃圾焚烧……是我救了它。”
曲郁生垂眸,玩着他脖子上的玉:“你要是想上去看的话,我带你去。”
“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所有时候。”曲郁生忽然松开玉,指尖掠过针织毛衣衫的长袖,握住他发红的手,攥紧了。
曲铭澈干巴巴地说好,汗液黏在他们交叠的掌心,又热又湿。他无法道清这种濡湿的暧昧,他们不知不觉重新变得亲近的狎昵,究竟是好兆头,还是不可逆转的坏情况的开始。
也许是哥哥太累了。
他想到最近总看到对方像吃零食般频繁吞咽阿司匹林,便纵容曲郁生,默许他们的亲近。
直到那次,起夜的他意外撞见曲郁生一个人在客厅。
凌晨四点的月光很浅淡,如新娘的头纱。曲郁生侧对窗外飘落的小雪,银边眼镜滑至鼻梁,透出金属特有的锃亮。曲铭澈缩在楼梯的墙体后,目睹自己的哥哥庄重地,执迷不悟地,将脸埋入浸了月光的掌心。
对方手间捧着的,正是曲铭澈今晚才放到洗衣篓的内裤。
.
“……琴盖这儿有个锁,用钥匙打开要往左边转两下。”
啪嗒一声开锁的轻响,曲铭澈同时间抖了一下,像被枪声惊扰的动物。
“怎么了?”曲郁生放下准备抬起的琴盖,曲铭澈阻止了他,两只手抵住琴盖的边缘,面颊通红望着他。
他转而替弟弟把琴盖掀开,退到一边。曲铭澈则重新坐正,十指在黑白键上摆好位置,不一会,温柔的琴音如早春融水,泊泊地从少年颀长的指尖流出。
肖邦的a小调圆舞曲。
非常可爱的曲子,适合用于舞蹈,适合放松累积多年的疲惫。
一曲结束,曲郁生还沉浸在如欢快的流水般旋转的旋律,心绪涌动,情不自禁想抱一抱更可爱的弟弟。而这时曲铭澈侧过身来,那双犹如乌橄榄的眼睛圆圆的,那一瞬他以为他们回到很久以前,刚换了颗门牙的曲铭澈张着有点漏风的小嘴,扑在他怀里奶声奶气乞求,多多(哥哥)可不可以和我出去玩?
2/16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