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炘爝一愣:“你为什么这样想?爸只是关心你而已。”
我站起身:“因为他六年没跟我说过这些了。事出反常,还能是为什么?”
我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补了一句:“我也喜欢海鲜,林炘爝。”
林炘爝扔下盘子跟过来:“你没住校之前还不喜欢……”
“是,怪我。”我一边洗菜一边答,“怪我没有和你们一起生活,所以现在没人了解我的喜好。”
开学最忙的那段时间过去之后,他回家越来越早,后来一下课就往家里扑,鼓捣着做饭。
我真的怕他毒死我。不过好在还行,毕竟他脑子不笨,除了偶尔略咸偶尔略淡,大部分时候口味适中,很家常的做法。
在第一次一回家之后就有扑鼻的饭香袭来之后,我越来越习惯这种生活。有一次我冒出来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很像婚后生活。
我笑着摇摇头,甩掉奇奇怪怪的想法,进门洗手吃饭。
后来他学着做海鲜。他把一大盘螃蟹摆在离我最近的位置,眼巴巴地看我。我下意识在撬开蟹壳后,把蟹黄放在他碗里。他把我伸过去的筷子夹住,放回我碗里:“哥,给你的。”
我纳闷:“你不是喜欢吗?”
“你也喜欢啊。”林炘爝小小声。
我懒得客气,自己吃掉了。后来实在受不了林炘爝渴望的目光,还是把第二只的夹给他。我哼:“自己不会动手啊。”
他虚伪地推脱,没两下就原形毕露吃掉了。还喜滋滋:“你照顾我啊。”
林炘爝特别喜欢问:“哥你怎么不吃这个?”
“芹菜。”我言简意赅。
“哥你尝尝这个啊。”
“香菜。”
后来被我点过名的菜再没上过桌。但是林炘爝喜欢芹菜,我知道。有一次周末清晨我去买菜,林炘爝屁颠颠跟在我身后,盯着一根芹菜盯了很久。
我一边挑拣芹菜一边骂他:“傻逼吗,自己喜欢不知道自己买着做啊。”
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只有自己吃,就懒得做。”
他天天给我做没有芹菜的菜,我偶尔给他做有芹菜的菜。一边做饭一边捂鼻子,心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反人类的味道。
在饭桌上的时候,我吃他给我做的,他吃我给他做的。他一边夹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哥,你得说。”
“说什么?”
“说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样我才能快点知道。”
“不喜欢芹菜香菜胡萝卜葱头蒜苔……”
“还有呢?”
“不喜欢这所大学。”
我抬眼看向他,放下筷子,正色地试探:“……不喜欢你妈。”
“……嗯。”林炘爝还在夹芹菜。
“……不喜欢……”
林炘爝没听清,微微前倾:“什么?”
“我。”我说,“不喜欢的东西就不要要了,你说呢炘爝。”
林炘爝面色如常:“你不喜欢的可以给我,就像芹菜。”
我笑着调侃:“你拿着的都是我不喜欢的,那我不喜欢你是不是情有可原。”
“不会。”这小孩莫名自信,“我要你了。”
看着前言不搭后语,我却听懂了。因为他没有不要我,所以我就永远不会不喜欢他。林炘爝就是这么聪明,总能把林景炎的死穴捏住。
我笑了,扶着额角点点头:“对。”
第36章
林炘爝给我发消息。今天下午他没课,说是要来接我。
我回了个句号,示意我已经知道了。只是我刚把手机重新揣回兜里,一抬眼就看到了吴谦。
……他为什么还要找我?
吴谦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润的人。这时候穿着白色外套站在树下,头发微长,眼睛在阳光下有些偏浅,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不由自主停了脚步。
我不知道他找我干嘛。他不是已经知道我和我弟弟做爱了吗,再说了他都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再联系我,说明早就放弃我了不是吗。
吴谦走过来,秋天的风缓缓掠过发梢和衣角。
他轻轻说,我们聊聊。
开学以来我还没有像这样在校园里慢慢地走,每天都着急忙慌往家里跑,似乎晚一秒就会把林炘爝饿死。我还没来得及问吴谦是怎么打听到了我的学校,他就先开口了:“为什么呢。”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可正是因为知道才没法回答。
我沉默,他也不吱声,我们就慢慢走。走到图书馆旁的小道上时,吴谦才继续开口:“林景炎,你为什么骗我。”
我懵了:“……骗你什么?”
“你说你喜欢我,高中的时候。”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只能摇头:“喜欢啊,是真的,我……”
“你是不是那时候就和你弟……”他没说完,沉默下去。
我觉得把喜欢不喜欢挂在嘴上说特傻逼。我只能说,我没啊,你怎么这么想,你瞎想什么啊怎么可能啊。
“那时候你对你弟有多好你自己不知道吗。”吴谦神色淡淡的,但我觉得他有些难过,“真的只是……哥哥吗。”他声音低下去。
有多好?没多好啊,就是一个哥哥应该做的。其实我觉得我做得不够,毕竟那三年真的很冷落他。
“应该?”吴谦笑了一声,“谁告诉你的‘应该’?”
我想了想,好像没谁。只是林炘爝经常在我耳边念叨,谁谁谁家哥哥怎么啦,谁谁谁家姐姐怎么啦……我就慢慢觉得,他说的这些也都是我该做的。
“哥哥应该帮弟弟洗内裤吗?需要教他生理课吗?开家长会你也不是去了一两次吧?十五六的男孩抱着你睡觉,没事就跑过来抱着亲一口,你没感觉不对劲吗?生病不先找爹妈先找你,林炘爝,兄弟是这样的吗?”
他说的这些我都快要忘记了。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也许只是我那时候内心愤恨,前一天晚上给林炘爝洗完梦遗的内裤第二天找吴谦吐槽而已,没想到他记到现在。
“你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奇怪啊,林景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主要是因为我没觉着奇怪。所以只能愣了半晌反问他,你那时候就察觉了吗。
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笑了一声:“没啊,当时信了你,是我太傻了。”
他误会了,其实我没有像他口中那样不堪。但我不想解释了,感觉累得慌。我突然想,要是这辈子都不要有社交就好了,不用和乱七八糟的人交谈聊天,没有人际关系,也不用看着比我优秀的人恨得牙痒痒。只要有一个林炘爝,每天告诉我外面又是晴天,又想吃螃蟹,就够了。他优秀一点,我一边心酸一边高兴;他堕落一点,我就抱着他一起下坠。
随随便便就这么晃一辈子算了,毕竟活在社会里很累。
吴谦最后看了我一眼,转头离开。
这次是我亲手推远了他,但我不想去追。
我本打算看着他走远,只是他没走两步,我的视野里被他挡住的地方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像是水泥袋子砸在地上。
吴谦的脚步顿住了。
足足十秒,吴谦突然转过头。我本以为刚刚就是我俩最后一次对视,没想到他还愿意回头。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了,就被他骇人的表情惊住,嘴巴张张合合,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他一脸空白,眼睛瞪得很大:“……死了。”
“什么?”
他往我这边走了一步,又一步,而后向我跑过来。但是路过我身边时没有停。这场景有些喜感,我刚想再笑着问一遍怎么了,他身形一晃绕过我,我看到了他身后的、刚刚被他挡住景象。
……看清之后,我一瞬手脚冰凉。嗓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但是出不了声,脚步也挪动不了,浑身血液都已凝固一般僵硬。
我听到远处吴谦的狂吼:“死人了——跳、跳楼——”
脑子里乱七八糟,一些记忆碎片疯狂向我轰炸过来,浮光掠影看不真切。极度的恐惧和头痛交织在一起,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封闭起来,我觉得我还能站在原地是个奇迹。
所以我没听到林炘爝赶来。
回过神的时候耳边是浓重的喘息,眼前一片黑暗。我眨眨眼,眼睫毛扫过什么东西。我抬手想抚摸我的眼睛,却摸到了一只手。骨节分明,比我略大,但是很光滑,一摸就是林炘爝的。
林炘爝喘着气:“哥别看,不怕。不哭。”
第37章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和吴谦一起被警察拉走录口供,我也不知道浑浑噩噩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回过神的时间我已经站在玄关,林炘爝正蹲在地上给我解鞋带。
我盯着他的发旋,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无意识地往后微微撤了半步。
“哥小心——”他猛地起身想要拉住我,但站起来之后又发现我并不是要摔倒,于是似乎微微松了口气,伸手揽着我往他怀里带,下巴枕上我的肩膀:“你吓死我了,磕到后面保准给你开个豁口。”
我脑子其实没能转动,只是眼神下意识地跟着他的手指转。我回头,看到半阖的门,棱角处正对着我的后脑。
“……啊。”我应了一声。
脑子里出现的是满地的血,顺着门的边沿淅淅沥沥往下淌的那种。
我又想到图书馆楼下的血迹。我想到了生命刚刚陨落的那个姑娘。
其实我并不是很害怕人的死亡,也不怕血,更不怕摔碎的头颅和四溢的脑浆。我只是单纯地觉得跳楼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不说别的,单是天台的风,就很吓人。
想到这儿我又愣了两秒。我不恐高,甚至从来没有对天台或者风产生过类似于“害怕”这样的情绪。而现在,这种恐惧就好像是凭空出现的。可是又似乎不像,我产生这种心有余悸、劫后余生的战栗感怎么可能只是因为一次巨大的视觉冲击啊。
“哥,哥,别怕。”林炘爝还以为我在害怕尸体。我只能抬起手拍拍他的背:“我没有。你去干你的,不用管我了。”
“那不成。”他蹭我,然后继续给我脱鞋,“我得照顾你。姜汤压惊吗?”
“啊。”我没在意他问了什么,随口一答。我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害怕?
“唔。”林炘爝让我抬左脚我就抬左脚,让我抬右脚我就抬右脚,之后拉着我进卧室给我换睡衣,换完之后又把我领到客厅,给我开开电视。
他给我怀里塞了个靠枕让我抱着,又抬手拍了拍:“哥你等我一会儿,我就在厨房。”
“啊。”我分出神去看怀里的东西,几秒后意识到这是什么,在林炘爝进厨房的一瞬间把它丢开。抱这东西真的好娘炮。
怎么会呢。我为什么会突然开始对死亡有恐惧啊。明明以前也见过车祸现场血液四溅的场景,只不过这次是跳楼,从未见过更遑论认识这姑娘,我怎么突然……
我在脑海里一遍遍搜索,有没有第二个与我熟识的、已故的人。
……没有。不论怎么想,都没有。只有一个。
我无意识地抠着抱枕上的线头,目光投向了摆在沙发旁边的唯一一张照片——我幼时与母亲的合影。她笑得很温婉,我却感到了无尽的悲哀。
……妈妈。
怎么会呢?为什么我这么多年从未思考过我母亲到底为什么去世?我突然发现这些年来从未想过母亲的死因,就像关于这件事情的全部记忆都被人挖掉一般,空白一片。
拼图缺了最重要的一块,于是它没有办法形成一张完整的、五彩斑斓的图画。
我感觉头痛,刚才在学校里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又一次清晰起来。这感觉就像脑神经被人逆着抚摸,每一处毛细血管都被割开,再轻轻撕扯窥视。黑暗中的眼睛悄悄地看我在思考什么,再决定我是否能思考这些东西。如果可以,他们就会发放绿色通行证,上面画着闪耀的星星和太阳,皆是光明。如果不行,他们就会在思考的脑神经上种满白色的玫瑰,让它们扎根在新鲜流动的血液里,用满是倒刺的茎来阻止我窥探的、伸向真相的手,让我只能看到鲜艳欲滴的花。
我挣扎着摸出手机,给我的父亲拨电话。自从我上一次把他的电话挂掉,他再也没有打给我。
夜已经深了,但是他接电话很快。那边的声音依然疲惫不堪,但也没有多说,只是轻轻地问,是景炎吗?
我愣了半晌,说是。
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一些,问我怎么了?半夜怎么突然想起来打电话?
我有些不敢开口,害怕他的回答。但我必须问。
我轻声说,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那边陡然沉默下来。
开了口就不再有那些无用的情绪,我固执地又问了一遍,我妈到底是怎么死的?
突然,旁边传来清脆的响声。我抬眼,看到林炘爝傻傻地站在那里,脚边是碎瓷片,还有一摊水渍。
嚯,这是把碗打了。
我蹙眉,告诉他我待会儿收拾让他别管,小心划到手。
林炘爝有些嗫嚅:“……哥?”
“啊。”又怎么了。
“你知道了?”
我一愣。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捂住话筒,问林炘爝:“什么?”
而下一秒,林炘爝的声音和听筒里的声音同时传来:“你妈妈……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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