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时候,村里下雪。初冬裹着棉袄,背一个很破的书包,雪白的皮肤冻得通红,一脚一脚踩在雪里往学校外面走。最后一节课是语文课,老师总让他们默写、背课文,然后自己在讲台上打瞌睡。坐在教室里一动不动的话腿会很冷,初冬就一个人背着书包出来了。
学校门口有一个人,蓝色头发亮眼得很,在雪里走来走去徘徊,冻得蹦哒。初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原菲抬起头看到他,冲他笑。
“小初冬,我就知道你不乐意上课。”
寒冷的飘雪里,雪粒子轻飘飘落在初冬的头发上。原菲蹲在他面前,把自己的毛线帽呼噜下来扣在他的脑袋上,围巾拆了往他脖子上绕几圈,严严实实捂着,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当当,第三部 。”
初冬被她包成小粽子,站在雪里,“你怎么又来了?”
原菲顶着一头乱蓬蓬的短发,笑眯眯的,笑一会儿又不笑了,支着下巴安静望着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是想你。上课也想,睡觉也想。”女孩说,“就买车票过来看你了。下雪天,路可不好走,破车差点把我给晃吐。”
她又问,“初冬想不想我呀?”
初冬抱着书,低头看着原菲的鞋。雪把鞋面浸湿,鞋底还有泥巴和叶子。雪一直下落,将周身的土地覆白。漫长的冬天,一切都那么冷,可女孩蹲在他面前,像灯里不灭的火芯,又小又亮,温暖得要人落泪。
“如果以后你都不来了。”初冬垂着脑袋说,“我就不想你。”
原菲说,那可不行。
从此往后,每个周末都来。
初冬小学毕业的时候,原菲早已大学毕业。她学历好,头脑聪明,毕业后进入一家金融公司工作三年做到管理岗,攒了一笔不少的积蓄,后辞职自己开工作室。确认领养关系的过程也像顺理成章,原菲问初冬要不要和她一起住,初冬点头,原菲就办好手续,带初冬走了。
原菲的家很小,一人独居的小屋,且充满本人凌乱自由的强烈风格,把一开始进门的初冬惊呆了。初冬试图收拾房间,被原菲大叫着这里不要动、那个不能挪,否则她会立刻忘记整个屋子的物品布置。初冬不得不任整个家凌乱下去,直到时间一长习惯,并开始感到温暖。
在确认领养初冬后,原菲与男友分手,与家庭彻底断掉联系。她对初冬说现在的生活是她从很久以前就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尽管在外人看来,她的一切都已经变得糟糕得不能再糟糕。朋友认为她的选择极其不负责任,领养一个已经半大不小的孤儿院小孩仿佛是在领养猫猫狗狗;亲人认为她有病,具有生育能力的年轻女性不愿结婚生子,是为与人性相悖。
原菲脾气很爆。父母和弟弟找上门质问他的时候,她与人大吵一架,拿烟灰缸把弟弟的头砸出个疤,把一家老小吓得哭天抢地跑去医院,再没来找过她。
原菲只是对初冬格外有耐心。她对初冬说,“我要不表现得神经点,指不定他们还来烦我。就我那废物弟弟,天天找我要钱,你说我这做姐姐的是不是得把他打一顿?”
初冬问,“他们对你不好吗?”
“你知道我的腰这里为什么纹了一朵玫瑰花吗?我十六岁的时候在外面打暑期工,晚上回家看到我弟弟被葡萄卡了喉咙差点死了,我帮他把葡萄弄出来,给我爸打电话,结果我爸回来拿烟头烫我,说我没照顾好弟弟,还好我躲得快没烫我脸上,给烫腰上了。可那小子都十三岁了唉,什么猪玩意十三岁还会被葡萄卡喉咙?”
“大学的时候我妈给我介绍男朋友,那男的吧,普普通通,没什么大毛病,可我跟他一句话也没得说。他要我去把纹身洗了,头发染回来,还说我去酒吧蹦迪不检点,我就奇了怪了,我是在酒吧里当场把人睡了还是怎么?我说我不想结婚,他还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自己挣的,他们还朝我要呢。我倒是给了几年,后来累了,不想给了。”
“这么多年过得行尸走肉,我觉得人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一大一小窝在厚厚的羽绒被子里说话,就开一盏小灯,手机里还在放动画片。初冬好奇问,“酒吧是睡觉的地方?”
“睡了不是睡觉的意思啦。”
原菲就又给初冬从头讲性知识,还拉着他看网上的科普视频,一直讲到大半夜两个人困迷糊了,栽进枕头睡过去。
“我很久以前就计划着,大学毕业以后努力赚钱,买一个小房,把家里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一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谁都别来打扰我。”
“本来计划里只有我一个人呢。”原菲说,“想着一辈子不结婚来着,谁知道直接捡了个孩子回来,人生真奇妙。”
初冬问,“那你还会把我送回去吗?”
原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过来问他:“你还记得你三年级的那年冬天,下了雪,我在学校门口等你放学吗?你小子还逃了课。”
“记得。”
“那天我看着你,小小的一个,在雪里面朝我走过来,穿那么旧的棉袄,裤子那么薄,小脸和手冻得像萝卜,我就在想,天呐,他这么小,怎么能挨得住冻?”
初冬懵懵听着。
“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是不是我上辈子的小孩,被我不小心弄丢了,我就一直找,找到这辈子来,才找到你。不然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觉得这么喜欢,这么舍不得呢?”
初冬抱着枕头,虾米一样拱着身子,“因、因为聪明又……漂亮?”差点咬了舌头。
原菲就大笑抱着他使劲揉。
原菲没有急着让初冬上学。她自己从小学习优异,什么学科都能教,就在家教初冬念书,初冬想学的时候就学,不想学的时候,原菲就带他出门去玩。他们去游乐园,去吃各种各样好吃的,看电影,看音乐剧。原菲极具音乐天赋,能够即兴用吉他和钢琴演奏乐谱,并教初冬唱各个语种的经典曲目。她给初冬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还亲自给初冬理发,把人打扮得漂漂亮亮,养女儿似的带出门,逢人就得意说是自己的小孩。
有时候初冬在街上看到一家三口,爸爸妈妈带着孩子,男性、女性和小孩组成安定稳固的三角,看上去非常普遍与传统。
而原菲如果没有他,就是真正的一个人。他意识到原菲并非是为了与谁作伴而领养自己,她的人生计划里本就没有别人,只不过是因为碰巧遇到他,才将他也带在身边。
是纯粹的喜欢,不是因为感到孤独,不是为了延续生命,更不是受他人之意愿。没有多余的目的,就是喜欢,抑或称作爱。
初冬觉得原菲和别人都不一样。
他这样告诉原菲的时候,女人煞有介事冲他摇摇手指,“你错啦。世界这么大,像我这样的人有很多很多,只不过我们互不相识,或许一辈子也不会相遇。”
“不必觉得孤单。”
“他们都在黑暗中与你同行。”
教室里正在上自习课。翻书沙沙的声响,交头接耳,细小安静。
初冬安静写题。教室开了暖气,他脱了棉袄,穿一件厚厚的粉蓝花纹毛衣,戴半指手套,桌面干净整齐,笔记本和卷子摊开,笔下的字漂亮灵动,赏心悦目。
手机在口袋里轻轻一震,初冬拿出来看一眼,调成静音放回去,继续写题。写完一张后,这才把手机重新拿出来。
徐锐给他发消息,[还在闹脾气?]
大概是见他一直不回复,便又发来一条,[很久没有联系,我有些想你。]
自那次吵过一场后,过了两个月,初冬从秦萍那里得知赵倩的离职,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和徐锐联系。或许是年前公司忙碌,徐锐也没有主动找他,两人几乎断了联系。
时隔这么久,男人再次找上他,想必是工作闲下来且进入空窗期,饿了。初冬笑一下,点点手机屏幕,把徐锐的号码拉黑。
他不再需要这个号码。
放学后,初冬收拾好书包离开教室。外头冷,他绕好围巾,正往校门口走,手机再次响起来。
他拿出来,是个陌生号码。
“你好。”
电话那头响起男人熟悉的声音,“初冬,想不到你这么记仇。”
初冬停下脚步。
他花两秒时间思考,然后点开录音键,换上温软的声音,“你还想怎么样?请你不要再纠缠我。”
“我承认骗了你,但我道歉了,而且你的妈妈已经离职,我和她再没有半点关系。”
小孩在电话里听起来又气恼又可怜,“那是你们大人的事,与我无关。”
“我们认识这么久的时间,难道你全要作废?”
“你骗了我!你根本不是要和我做朋友,你、你......”
“好好,你不要生气。”男人在电话那头低笑,“我们见一面好吗?”
“我不会再和你见面。”
“初冬,我有没有说过我的耐心有限?”男人声线转冷,“你要是不肯听话,我就让你的爸爸和同学老师都知道你是个勾引男人不要脸的贱货,到时候所有人都讨厌你,你会被重新送回孤儿院,谁都不会再来接你。”
冬风刷然卷过,吹得树上枯叶哗啦啦地落。初冬站在萧冷的风里,黑眸平静,森寒从眼底浮起。
“晚上九点,丽华大酒店1608,告诉你的家里人,今晚你不回家。”
“初冬,你是个聪明的小孩。你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第19章 “你需要吃一顿教训”
华灯初上。徐锐合上笔记本电脑,起身套上西装外套准备离开办公室。这时门被敲响,门外响起爱花的声音,“徐总。”
徐锐厌烦皱眉,又很快恢复表情,“进来。”
爱花抱着一叠资料进来,与徐锐谈工作,徐锐便坐回去客客气气与她谈。两人都意不在此,你来我往虚虚实实地打太极,一个项目上很小的细节被翻来覆去说,直到爱花先按耐不住,说:“徐总,现在也不早了,要不我们干脆一起吃个饭,边吃边聊。”
你也知道现在不早,还讨人嫌踩着下班点过来。徐锐心中冷笑,他最不感兴趣的就是事业型女人,认为这类女人性格刚硬古怪,没有半点女人味。他早知道爱花对自己有兴趣,只不过曾经碍着赵倩没有明目张胆表现出来,现在赵倩走了,她倒以为终于能轮到自己,也不想想她合不合男人口味。
徐锐笑着说,“不必了,这种小事用不上我们操心。”
“那就一起吃个饭吧?或者,去酒吧喝点酒也好。”
面对拙劣的勾引手段,徐锐兴致缺缺,“我准备回家吃晚饭,爱花。”
爱花顿时僵住。徐锐再次起身,随手拿过车钥匙,绕过爱花身边准备出门,被身后女人叫住。
“你明明从来不回家吃晚饭。就算公司没有事,你也不会一下班就回家。”爱花的声音有些底气不足。她在徐锐面前向来如此,失了所有凌厉和傲慢,一遍一遍鼓起勇气又遭忽视,直到一开口就变得畏缩,生怕再往前一步,她爱的男人就要离开。
她本以为终于熬到赵倩离开,徐锐可以多看自己一眼。她想这个男人对自己温柔绅士,关照有加,或许也是对她有意的。但是他太坏了,一时温柔一时冷漠,看她的目光多情如水,拒绝她的时候隐晦不明,吊着她的胃口不放,叫人焦急。
爱花望着徐锐的背影,慢慢往前走,她甚至放下自己可怜的自尊,对男人说,“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在你身边。”
徐锐笑一笑,转身慢条斯理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爱花。
“人再饿,也不是见着什么就往嘴里塞,否则吃得反胃,不还是要吐出来?”徐锐笑眯眯的,眼看着爱花的脸色变青变白。他待会儿还要赴约,此时耐心已耗尽,浑不在意继续将女人的尊严放在脚下踩踏,“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别让外人看了还觉得好笑。留你是因为你对公司有用,否则你真以为我对你这种工作狂有意思?”
徐锐扔下这番话,转身离开了办公室,留下女人在原地被羞辱得浑身发抖,泣不成声。
徐锐开车到丽华大酒店,上楼,让餐厅送了一瓶红酒上来,随后心情放松地进浴室洗澡。这里是他常来的酒店,经理早与他熟识,常年为他留着1608号房间。套房很大,落地窗外城市夜景繁华,徐锐洗完澡穿上浴袍,靠在床上玩手机。
晚上九点,房门响。徐锐前去开门,见初冬穿得严严实实站在门前,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通红,像是一边哭一边来的。
徐锐把人牵进来,温声说,“哭什么?”
初冬站在房间中央,默默解开围巾,不愿看他,“你威胁我。”
“我只是想见你。”
“你根本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不放?”
“谁说的?我很喜欢你。”徐锐觉得初冬闹脾气的样子真可爱,房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房内熏着淡淡的香,令人沉醉。他低头想吻初冬,小孩把他推开,走到一旁。
他越是如此抗拒,徐锐就越是心痒。他心中从来不否认男人骨子里的劣根性,就是喜欢漂亮的、鲜嫩的,最好再艳点的。况且初冬还是个双性,他从来没玩过双,吃不到就总想着那滋味,越想越馋,恨不得即刻把人压上床干一把过瘾。
徐锐耐着性子,“乖,别生气了,我叫了一份牛排,你吃一点好不好?”
不一会儿牛排送上来,初冬被徐锐温柔哄半天,终于不情不愿坐到沙发上吃牛排。徐锐也坐在他对面,优雅倒两杯红酒,递给他一杯。
“我自罚一杯,给我们家初冬赔罪。”徐锐举起高脚杯示意,随后扬起头喝完一杯红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初冬不依不饶,“你在电话里说很难听的话,我不会原谅你的。”
徐锐笑着讨饶,“我也是心急,话不过脑子,怪我。”
“你有什么心急的?”
“急着想见你呀。你不听我电话,不回我消息,也不肯见我,我能拿你怎么办?”徐锐温柔牵过初冬的手指,细细摩挲,“我说我喜欢你,你也不愿意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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