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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的？”李高琪问。
“用甘草芍药熬的，一直是甜的。”杨景顺手给他添了茶水，笑着说道，“看来您身体好了很多，以前味觉失灵，吃什么都是苦的。从自我感官出发，您今天觉得怎么样？”
“我也觉得好多了，这几天没出现幻觉了，没看到妈妈、珊珊、林轲他们……还有爸爸……”
“睡眠呢？说起来，您也不叫我进行催眠治疗了。”
李高琪双手撑在在靠椅上，身子往后靠去，目光放空盯着亭子连接的卯榫，淡淡地说：“也好多了，那时睡不好，是因为总看到我爸，一个老头穿了个病号服，僵着个脸站在屋子角落，一句话不说，赶也赶不走，跟闹鬼一样，然后我跟他说，再不走我搞死他宝贝亲儿子，他被我气得跑他儿子那屋了，我喜欢去他儿子卧室，让他看看我是怎么玩他儿子的。”
“催眠也没多神奇，只是帮您更好认识自己，您潜意识里面还有父亲，所以才会一直出现，通过催眠，您在梦中打败了父亲，也是战胜了自己的潜意识，过段时间，他的幻觉就完全消失了，放心。”杨景认真地解释道。
“杨老师，再帮我做一次催眠治疗，好吗？”
“为什么？”
“最近压力很大，你知道的，赵先生的事很忙，我弟弟也一直跟我闹，我的头很痛，心情也很沮丧。”
听到他这么说，杨景没继续追问，准备帮他催眠。其实他对治好李高琪并不抱多大希望，李高琪是个情绪很不稳定的病人，完完全全的神经病，得用非常手段治疗，能到今天已经超出预期了。
杨景打开随身携带的手提箱，给李高琪打了一针。
他躺在靠椅上，慢慢陷入了半醒半睡的状态，杨景稍微抬开他的眼皮，眼球往左右摆动，判断他进入了快速眼动阶段，便掏出怀表放在他耳边，合着指针转动的“喳喳”声，杨景暗示道：“好了，李先生，我跟着您一块进入了梦境，现在您看到了什么？”
李高琪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两声，没有回到他的问题，杨景没有问下去，他知道李高琪并不会回答，而这是李高琪的梦境，他也只是个提示的引路人，提醒做梦者身处梦中。
过了一分钟，杨景又接着提示道：“李先生，您应该看到了想见的人，别怕，这是您的世界，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尽管消灭它！”
李高琪沉浸在他的世界中，这类似于一个清醒梦，他迷迷糊糊地听到杨景的提示，恢复了点自我意识。他发觉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城市中，却不知道是哪个城市，似乎是上海，又似乎是纽约，整个天空连同周围雾蒙蒙的，能见度低到十米开外都是朦胧一片，建筑物的轮廓消影于雾中，他并不害怕这种氛围，反而更期待浓雾中带来的惊喜。
但很快，李高琪发现这不是雾，灰烬结成雪花似的片，似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洒落下来，落在手上碎成了颗颗白色齑粉，每一粒粉尘，似乎都充满了鱼虾腐烂的臭味，还夹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明明没有闻过这种奇怪的气息，但李高琪总觉得很熟悉。
耳边响起杨景的提示音，李高琪散开满身粉末，凭着直觉不停沿着街道往前走。这条路看不到尽头，马路两边伫立着高楼大厦，路边车水马龙，乱乱糟糟地停满了轿车，仿佛人都是突然消失的，留下随意摆放的车辆。可是柱子上生的青苔，分明告诉他这儿衰败许久了，如同人类末日后的废土。
他路过一处拐角，发现有条巷子连接着马路，顺着巷口看去，里面堆满了尸体，环卫工人将尸体推进去，传送带运送着一具具尸体，他抬头望去，头顶是巨大的烟囱，城市中所有的烟雾，都是从这儿飘出去的。
李高琪这才发觉，头顶冒出的烟，不仅不是雾，也不是工业烟雾，而是焚尸炉中所有人尸体烧出来的骨灰，就这么排放到了天空中，遮天蔽日，造成了整个城市的雾霾。
“有点意思。”
他仅是看了一眼，接着浓雾处传来狮子的吼声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他并没有惧怕，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走到路的尽头，停在了熟悉的大楼——RK大厦的楼下。
聚会已经开始了，楼内传来小提琴哀婉的声音，拉的曲子似乎是《恰空》。李高琪走进门，看着众人在其间灯红酒绿，男男女女喝着酒交际跳舞。
“Ladies and gentlemen！Welcome to RK！Let’s look forward to a new world！”
舞池中央升起舞台，洛昆站在台上高调发言。台下掌声雷动 赵先生满头白发，穿着一身黑色中山装，在他身边看着他鼓掌。
“这是我的世界！”
没给他继续发言的机会，李高琪掏出枪，朝着洛昆和赵先生开了两枪，两个人从额头上蹦出血浆，却还是没有倒地，反而微笑地看着李高琪，仿佛在嘲讽他。
赵先生手心把玩着两个核桃，眯着眼说：“总有人不自量力，觉得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人啊，还是安分守己点好。”
洛昆也对他笑着说：“是啊，我是不会死的，永远都在这儿。”
人群尖叫着逃走，李高琪却一丁点声音都没听到。他冷静地从背后换了一把狙击步枪，朝着舞台上接连扫射，把两人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筛子。
随后，李高琪满意地睁开眼睛，杨景见他露出笑容，便问道：“您看到什么了？”
“好了，该结束了。”李高琪依然靠在睡椅上，神色未变地说。
第111章
又过了几日，三人的新书发布会在RK大厦内如期举办，可第一作者——东野赐，坚决拒绝了李高琪发来作为作者出席的邀约，在这一天带着一束雏菊去了郊区的研究所吊唁，洛昆的身体冷冻于此。
他并非不想向众人介绍自己的心血，而是害怕见到李高登，他感到自己好像身处于无边无际大海的一叶小舟上，不仅不知未来将何去何从，而且大海暗藏的危险随时会浮上来，撕碎他这么一个卑微脆弱的人。
身着白色实验服的研究员帮他推开门，房间灯光微弱，然后他打开灯，宽敞密闭房间里的一切呈现在他面前，只有一个巨大的银色液氮冷冻的特殊容器孤零零伫立在房间中央，灯光照出了上面的一长串数字编号和洛昆的全名。
东野赐长叹了一口气，他凑上去，手指滑过容器外壳的名字，一阵冰凉袭来，默默站立了一会，然后将手上拿的雏菊放在容器脚下。
“等着这束花枯萎了，再换一束新的吧。”东野赐对身旁负责的研究员说。
“还是雏菊吗？”
“不，他喜欢变化。”东野赐说，“他大概没有交代，但我清楚，要是他醒过来，看不到花是会发脾气的。”
“明白，这是位奇怪的先生。”
东野赐交代完，正想离开的时候，研究员突然交给他一份绿色文件夹，“Sir Mo虽然没有交代放花，但交代东野先生如果来，就把这份报告交给您。”
“他走的时候都忍着没说，果然是惊喜吗？”
对此，东野赐倒也见惯不怪，他接过文件夹翻开，里面夹着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当他看到最终结果的时候，东野赐双眼骤然颤抖睁大，同时惊得双手一抖，那封文件轻飘飘落在地面上。
不行，得马上回去，会出事的。东野赐愣了很久，回过神来慌忙擦了一把眼泪，立刻乘车往曼哈顿赶去。
市内交通很快就开不动了，他给李高登打去电话，运营商通知已关机，他没办法，只能联系萧邺辰，向萧邺辰陈述了事情原委，请求他的帮助。
东野赐还被堵在路上，另一边的发布会正式开幕了。
按照遗嘱，洛昆几乎邀请了他所认识的所有社会名流，会场内众人齐聚巨大的舞池，和一般枯燥的发布会不同，宾客们惊喜地发现，周围环境都是由全息投影布置的宇宙星空，华贵绚烂的星光闪烁着，给人以在宇宙壮阔星河中漫游的浪漫感觉。
这场发布会开幕词由洛昆的全息投影完成，开幕词和ppt是他身前都准备好的语音，另一边的李高登建筑个人展摆在会场外的走廊上，每人进来的时候，他们都能在环形廊道上看到精美的照片和建筑模型。按计划等洛昆致辞完，李高登再进行演讲介绍自己的作品。
此时，他正坐在会场漆黑的角落候场，轮椅下漂浮着宇宙深空，他往下望了一眼，接着注视着洛昆在台上的全息投影，跟他平常的样子一模一样，宾客显然对他所介绍的城镇新规划没有兴趣，只是他跟真人一般栩栩如生，还时不时开着玩笑与宾客互动，令现场人群发出阵阵惊呼。
赵先生还没有来，李高琪查看手表，在他身侧焦急地踱步，踩碎了一片星河，星子往外散去，被李高登察觉。
“你在着急什么？”李高登问。
“急也急不来。”李高琪停住了脚步，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先聊聊我们的事吧。”
紧接着李高琪从怀里拿出一张红色硬卡纸模样的东西，塞到了李高登手上，他翻开封面，首先看到的是熟悉红色校徽，下面是几串模糊不清的英文，他借着昏暗的灯光认真看了一会，认出竟然是一张哈佛的建筑学博士offer，旋即气得撕开了通知书，全都丢在了李高琪胸口。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在建筑学上，你一定想去继续深造吧。”李高琪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说，“小高，你做得很好，是爸爸的骄傲，也是哥哥的骄傲，以后我会像爸爸那样照顾你的。”
“你又在搞什么，当我是什么了？这么耍我？”
“我想，给我们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李高琪不似平日暴躁，语调像湖水一般平静而柔和，他安抚着李高登的脸颊，接着说，“我爱你。”
“太晚了，李高琪。”李高登轻声说道，自始至终，他从未对李高琪报过希望，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也是注定要一直要互相折磨的人。
李高登抬起头盯着他，他也不说话，两人默默盯着对方，周遭的星光散去，在这片宇宙深空中，他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李高登感到脸上湿了一块，似乎有一滴眼泪滴了下来。
与此同时，杨景走来告诉李高琪，赵先生的直升机停在楼顶了。
“我去接他，在这等我。”
说罢，李高琪便出去迎接赵先生的光临了。
李高登擦去脸上那滴眼泪，从轮椅缝隙悄悄拿出美工刀，塞到了礼服口袋里，然后将礼服整理好，等待着赵先生的到来。
第112章 结局（上）
台上的洛昆依然在滔滔不绝演讲，台下的宾客只顾着喝着酒聊天社交。他们都知道，洛昆死了，台上只是个AI投影，没有在意他说什么，洛昆仿佛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突然变得一声不吭。
众人察觉到这奇怪的缄默，聊天声小了许多。
大概过了两分钟，洛昆又恢复了笑容，“别这样，我觉得，我还没这么无聊吧！怎么就开始喝酒了呢？重头戏还没开始！”
尽管他的语气听上去十分轻松，但和他生前说话一样，其中流露的威慑不变。
在这一瞬间，李高登、包括会场里的其他人，都觉得洛昆活过来了，似乎眼前的人压根就不是全息投影，而是真人的恶作剧。众人在惊呼后面面相觑，惊讶地放下酒杯，社交场合的男男女女都停下了聊天，会场顿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电流驱动机器的微弱嘶嘶声。
洛昆高高站立在虚拟的宇宙飞船上，他从飞船缓缓走下台阶，在一片庄严肃穆的氛围中，他走到了会场中央。大厅的星光顿时黑黢黢暗了，一束苍白月光“砰”的一声打来，照出了他的身影。
“你们难道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觉得我是在讲笑话？”洛昆低着头严厉说道，白光打在他深邃的面庞上，眼眶阴影浓重，几乎看不到淡绿色的瞳孔。
他居然在生气，李高登默默地想，见他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央，仿佛宇宙只剩下他一人，怀着没人能懂的寂寞，孤独地面对万千星光。
李高登推着轮椅上前，在众目睽睽下，下意识拉了一把他的手臂安慰他，手指从那具身体穿过，这才完全确定，这确实只是AI投影。
“Gorden，你好，好久不见。”他似乎有面部识别功能，立马从沮丧脱离，欢快地对李高登打招呼。
李高登说道：“现在的世界，表面上看起来繁荣，实则因为分配制度，贫富差距巨大，富人掠夺穷人，不同的人相互仇恨。为了改变分配的方式，城镇新原理的核心思想便是拆分特大及一系列大城市，建立十万人左右的居住点，以促进资源均衡分配。但最大的问题是，在人口爆炸的地球，这与现在的发展模式相违背，也没人愿意主动分出资源，不符合客观规律。”
他顿了顿，看向洛昆发光的投影，嘴角扬起微笑，“所以，我猜到你的答案了，说吧，你的惊喜。”
“谢谢。”
洛昆目光扫过众人，认真地说：“在人口爆炸、资源有限的地球，发展正在停滞，人类不过相互内耗罢了。只有生产力提高，才能改变分配方式，改变当今的社会。有个很重要的前提，提高生产力的科技革命需要思潮引领，两者相辅相成。而我看到的是文明闭关锁国，给自己套上稳定的枷锁，结局只能走向消亡。我希望各位明白，再精密的制度设计也没法阻止死亡。几百年前，勇士们选择了大海，现在也要这么做，人类的征途，走向宇宙的星辰。”
一艘大船掀起星海的波浪缓缓驶来，停在他的脚下，他昂起高傲的头颅，自信满满地说：“我宣布，启动‘哥伦布计划’，每年投资经费用于航天航空以及相应配套科学的发展，这也需要在座各位共同努力。”
周遭皆是争议的窃窃私语，“不过是浪费钱。”“画饼那么大，收不回成本……”“钱砸在地上至少有声音，砸到外太空彻底没影了。”
“对于各位来说，只是一笔小数目，但是各位，目光放长远点嘛，您和您的子孙后代都需要这笔钱，更何况，各位赚的钱，有多少又是正当的资本积累呢？”洛昆嘲讽般地说。
似乎是被洛昆戳中了痛点，那些讨论都停止了，大厅又陷入了沉默中。
正当李高登僵在舞池中时，一个沉稳的女声从身后传来，“我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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