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倦一愣。
任清言抿唇笑道:“人是有感情的。人情之所以叫人情,就是因为它不能简单地用轻重去衡量,除非两个人这辈子都没碰过面,否则只要有了交集,有了来往,就不可能还得清,更不可能彻底斩断。”
停顿了几秒,他才继续道:“就像你我。”
时倦没被他带偏:“这和我要接受你给予的信息是两回事。”
任清言挑眉,轻轻“啧”了一声:“你好麻烦。”
时倦没说话。
“我给你的玉佩还在吗?”
时倦抬起手,指尖勾着一根红绳,摇摇晃晃地绑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在就行了。”任清言道,“你欠我一枚玉佩,作为交换条件,欠我一份情。”
“……”
时倦:“我现在可以还给你。”
他轻笑:“可以啊,但是这半个月里你要怎么跟我保证你没用过它?你不能,那就是用过,所以你欠了我。”
时倦默了片刻:“你这是强词夺理。”
“所以你用了?”
“……”
任清言眉眼间带了笑:“真的那么想加入问天宗?”
时倦:“还好。”
他忽然俯身拥住了他。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抽条的年纪,身形清隽,呼吸却灼人,身体的温度能透过薄薄的衣料一直熨到血液里。
时倦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手指被人抓着缓缓收紧,掌心的玉石开始升温。
耳边似乎响起一阵低低的叹息。
任清言手上的戒指光芒一闪,手中蓦地出现一件火红的披风,后退时直接披在对方身上,利落地打了个结:“你身上太凉了,什么时候把体温养得正常起来,什么时候算还清我的。”
山顶的阵法光芒一闪,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道路尽头。
依任清言的要求,问天宗宗主将魔域少主的死压了半个月,直到近日才放出来,消息一出便毫不意外地震惊了整个修真界。
走两步就能听到路过的执事长老正同身边的人海聊:“魔域那孽障是怎么死的?哎呦你这话问得可就落伍了,百年难能一见的至阴之体,偏偏还是从魔主他道侣肚子里钻出来的,修了一身魔功,当初爆发起来,连宗主都差点没压住!耐不住我们苍云峰的小子争气,顶着压力直接将那孽障引出去,最后在外头彻底斩杀!”
“动手的是谁?嗨,这还用问?咱们苍云峰,啊不,整个问天宗最优秀的弟子是……”
“清言。”宗主从主位上起身,“一路上还顺利吗?”
任清言稍稍掀起视线,又很快落下,轻飘飘没什么重量:“师父。”
“诶。”宗主应下,嗓音里竟带了点嘶哑,更多的是欣慰,“坐吧。”
会面是宗主邀请的,并非大摆的流水席,只是在主峰后院的屋子里支了张小桌,摆了几碟常菜。与其说是请客,不如说是某个普通人家里的一顿家常便饭。
时倦坐在窗台上,看着这对师徒陌生人似的全程一言不发地吃完。
宗主执着酒壶想要倒酒,任清言看了一眼,平静道:“我不喝酒。”
宗主一愣:“可你以前不是……”
“变了。”
然后就是沉寂。
这世上那么多遗憾不解错过相顾无言,好像都能用变了两个字替代所有原因。
酒壶轻轻磕在桌面上,宗主嗓音很慢:“清言,你后悔了吗?”
十年的时间足够将当初言笑晏晏的少年打磨得薄凉又冷情,他站起身:“宗主。”
宗主手微微一晃。
他以前从来都是叫师父的……
任清言眸光出乎意料地平淡:“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这一趟吗?”
宗主有点怔然。
“你教导我二十年,我得还你。”
“十年前因为我夺下仙界大比的首席,问天宗名声拔高一筹;现在因为我,问天宗的名声再高一筹。我知道这么些年我父皇送来给问天宗的资源比起我修炼所用的也不会少。”
任清言低眸,声线平平静静的:“我现在不欠你了。”
时倦沉默地闭了一下眼,复又睁开。
苍云峰上的风极大,一枝枯树被吹折了半截,树皮连着原树在风中摇摇晃晃。
任清言摊开手,掌心躺着枚剔透的玉佩。
他看了一会儿,抬头望见那半截枯枝,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开口,轻声道:“我第一次来,它还是棵垂满了藤蔓的参天大树。”
时倦走近了,听着他像是倾诉,又像是自言自语道:“直到之前我从宗门秘境回来,一只虫王为了躲避结界跟着我跑出来,寄生在这棵树身上,直接吃空了它的树干。我后来发现后,翻了很多秘法,也只能让它继续维持被吃空的样子,好在苍云峰灵气足,竟然也这么活了十几年。”
任清言垂眸看着手上的玉佩,轻轻地道:“可是现在,它还是要死了。”
时倦走到他身前,却只看见他垂着头,眼底漫着很深的阴影:“阿倦。”
半晌,他又唤了一声:“阿倦。”
“我好像,一直挺没用的。”
时倦发愣地望着他的眼睛。
“啪嗒——”
一滴眼泪落在光洁的玉佩上,打出清澈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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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橘猫仍旧趴在火炉边上。
这么冷的天, 哪怕是院子外的花枝都瑟缩地蔫了吧唧,而橘猫大约是唯一一个对温度没有丝毫感觉的生物,每天吃饱了睡, 活得比谁都轻快。
回来时橘猫还没醒, 任清言将橘猫从灶上拎起来扔到桌子上,在上面咕噜噜滚了一圈,恰好停在时倦面前。
橘猫出离愤怒了, 尖叫一声直接扑向火炉旁的罪魁祸首,试图用爪子把对方挠成大花脸,可惜飞到途中就被任清言整个提着后颈拎了起来。
时倦坐在钟摆上, 看着下方一人一猫的争斗。
反正谁也奈何不了谁。
在这个位面,时倦是在进入问天宗以后遇到橘猫的。
那天是个傍晚,时倦被任清言一路拉到山脚, 忍不住出声:“我功课还没做完。”
“等回去再做。”
“宗门的任务也没完成。”
“回去再完成。”
“还有……”
“你为什么那么多顾忌?”任清言直接打断他,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中秋节。”
他笑:“答对了。”
时倦沉默地看了眼面前挂满灯笼的小店:“上面不是写着?”
中秋是尘世的节日,宗门里的弟子们虽说被灌输了一堆断尘缘的思想, 但也没几个能真正对自己长大的地方完全没有感情, 纷纷趁着晚上溜出去。
能回家的回家,太远回不了的就在山脚下的街巷里吃一份月饼,看半宿的月亮, 也算是团圆过了。
那样的日子总是很热闹。
任清言可不管写没写,拉着他便扎进人堆里。
时倦跟着他出来的时候,身上穿着的还是宗门统一发放的弟子服, 周围年轻人也大多都是穿成这样,一晃眼就容易分不清谁是谁。
天气缘故,晚上的空气又潮又闷,像泡坏的梅子酒, 摩肩接踵时不小心碰到其他人,下一刻就被人拉向反方。
时倦反应了片刻,回神时才发现自己被人半搂在怀里,同周围一圈的人群隔了半尺的距离。
“不舒服?”
他手上带着手套,顿了片刻:“还好。”
任清言松开搭在他脉上的手,略松了口气:“那就是不喜欢?”
时倦沉默了一下:“我不太能接受和其他人直接触碰。”
主要是这样的环境。
夜晚的,昏暗的,光影摇曳的,人头攒动的。拥挤逼仄得像是要将身处其中的人全部吞没进去。
任清言若有所思地应了一声,忽然抬手在领口处一拉,将身上的外袍解下来,披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尽数笼在衣袍之下,反倒同周围彻底隔离开来:“怕热吗?”
没等对方回答,他便继续道:“就你这体寒的程度,我估计也是不怕的。将就一下,至少这样不会碰到别人。”
时倦看着自己身上的袍子,有点发怔。
任清言和他不同,出来时还特地换了身衣服,穿了一身明艳如火的红衣,在夜里更是晃眼。
而现在,他的外袍到了他身上,一身红的便也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迎客的小厮跑上来时,着实被这两人的模样惊了一下,但职业素养很快让他调整好满面的笑容:“二位公子,吃饭还是住宿?坐大堂还是靠窗?”
任清言:“二楼雅间。”
小厮一脸为难:“可是二楼已经全部被预……”
任清言转头点了点他的肩膀:“玉佩。”
时倦用顿了一下,从袖中取出对方之前塞给他的那块。
“……定了,”小厮看见玉佩上镌刻的字眼,话锋猛地一转,“不过小店还特地留了一间,二位要是不嫌弃请随我来。”
玉佩没什么花里胡哨的纹路,只有两面各刻了一个字:一为晏,二为宁。
任清言注意到他的视线:“河清海晏,安家宁国,我父亲给我取的字。”
时倦抬头看着他:“信物?”
“你不用管是什么,只要知道它现在是你的就行了。用来插个队或者买东西还是很方便的。”任清言拉开椅子,“喜欢月饼吗?”
“还好。”
“桂花糕?”
“还好。”
“炒年糕?”
“还好。”
“青团?”
“……嗯。”
任清言这下是真的惊讶了:“青团和其他的比还有什么特别的不成?”
况且无论原材料还是加工手续,青团都是最不值钱的一个。
在他的想象里,以眼前这人的性格,该是无论问什么都回答“还好”的端水党,却没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还会有偏爱。
时倦看了他一眼:“习惯了。”
饭后街上的人群总算散了些,反倒是北边那条河流聚满了人。
河水名为乌衣渠,自西向东流淌,靠岸的那头停了一排大大小小的舟辑,正中央则是一艘足有三层高的船舫,颜色艳丽的纱幔从船梁一直垂落到地面,夜风中帘卷飘摇,隐隐能听见里头拖着长长调子的戏腔。
任清言将时倦带到船上的空座里,便不知跑哪去了。
时倦身上还披着对方之前给的那件红色外袍,身下的河水起伏摇晃。他将桌上的干果盆拖过来,开始剥干果。
脚踝处蓦然被什么温热绵软的东西蹭了蹭,他低头,就看见橘猫不知什么时候窝在他脚边,睁着翡翠色的眼睛,尾巴卷在身后。
“星星。”
橘猫跳上椅子,在跳上桌子,趴在他手边:“你也来看戏?”
时倦将刚刚剥开的碧根果扔给它:“你不用管原神星?”
橘猫一伸脖子把果干吞进嘴里:“以前原神星没我没你没世界意识,这么多年不也好好地过来了,暂时少了我也不至于就这么毁灭。”
“为什么来小位面?”
“找你啊。”
“为什么找我?”
“你为什么这么多为什么?”
时倦很少吃这些,剥了也只是打发时间,又给了橘猫一块,反正也不怕它吃出问题:“你过来没有必要。”
橘猫摸咋着嘴里的味道,瞅了他一眼:“你就当我无聊。”
这事本来也不是重点,橘猫把话题拉回来:“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突然有这种闲情逸致跑来听曲儿?”
“不是我要来。”
“安非?”
时倦没说话,默认了。
船舫中央支起高台,两旁摆满了乐器,□□们在台上并排坐着,转轴拨弦,乐声铮铮。
时倦停下剥坚果的动作,对着被染得变了色的手套沉默片刻,最终将它摘下来。
台上围了半圈的帘纱缓缓张开,曲调蓦然一变。
时倦刚刚从储物戒里取出另一副备用手套,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愣住了。
高台中央多了个人。
哪怕对方穿了一身如火的红衣,以纱遮了面,用笔勾勒了眉眼,额头还不知道是爱好还是表演的硬性规定点了枚朱砂……
可身形不会变,面纱上那双看着便叫人觉得薄凉的眼睛也不会变。
任清言。
许是注意到这边的视线,台上抱着琴的红衣琴师忽的弯起眼,将束发的红丝带勾下来,扬手抛了出去。
修仙者自然不比常人,那根丝带像是一尾水红的鱼儿,在空中游曳着飞向这边,停在桌子正中央,旋出花瓣的形状,方才卸了劲似的,晃晃悠悠地飘下来不动了。
整座船舫三层齐齐一静,而后此起彼伏地叫起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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