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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近代现代)——绿山

时间:2021-06-15 15:11:55  作者:绿山
  黄晨遇举手:“老师我晓得!作为裘榆同学的同桌我很有发言权。”
  老师拿着尺子点他:“嗯你说。”
  黄晨遇掰了三根手指头,气宇轩昂:“做题、做题、做题。”
  “还有嘞?”
  “没啦。”
  “嗯你晓得个毛毛虫你晓得!”
  趁大家都在笑,袁木快速翻了翻手里的试卷,一沓名字里先找裘榆的再找自己的。忙着默记分差对比往期,他往后传时没回头,干巴巴把试卷举在脑后等人接。
  裘榆的眼睛长在他前桌身上,即刻倾身去拿,嘴里说:“袁木同学你传试卷的态度好一点。”
  袁木的手一空,正好又头也不回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裘榆无言。
  黄晨遇和王成星看他又在袁木那儿吃瘪了,张大嘴无声狂笑。
  今天下课后教室里没多少疯玩疯闹和睡觉的人,多数在扎堆讨论题目,连黄晨遇都拿着差两分及格的试卷和王成星争论双曲线的渐近线方程到底怎样写才正确。这属于数学试卷讲评课的后遗症。
  不过裘榆和袁木不在其列,他们都习惯自己钻研,如果别人来问题目的话还得转换思维去交流。
  一旁的王成星和黄晨遇没争上两句就动手,没打上几下就误伤裘榆。分不清谁的手肘猛地捅到他背上去了,骨头撞骨头的声音都引得袁木回头。黄晨遇和王成星霎时僵化静止,屏息去看裘榆。他伸左手捂了捂背,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们,刚好苏秦雨拿着试卷走来,俩人一前一后踩风火轮溜远了。
  “裘榆,最后一个大题你做出来了吗?”
  他言简意赅:“没。”
  “那倒数第二题的最后一问呢?”
  “在做。”
  苏秦雨没走,在黄晨遇座位上默默等,中途裘榆把草稿纸用完了她还跟着在桌上帮他翻找。裘榆不紧不慢写完最后一个公式,打上圆点,问苏秦雨:“哪题?”
  “还有最后一个选择题,谢谢。”
  裘榆没说话,抽出草稿纸开始画图,苏秦雨看了他几眼,问出口:“一个周末不见,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啊?看起来好严重。”
  裘榆说:“打架。”
  苏秦雨:“啊?是和校外的吗?”
  裘榆把解题的图摆她面前:“嗯,我爸。”
  袁木:“……”
  袁木举着纸笔转身,倚着裘榆的课桌对苏秦雨说:“那个,最后一个选择题我有比老师更简单的方法,你们要不要听一下。”
  裘榆捏着笔,挑了挑眉。
  中午放学后裘榆没让袁木去挤食堂,他打包两份饭菜带回教室两个人一起吃。
  “转过来面对面吃。”裘榆压着饭盒说。
  哪有人在教室还面对面吃饭的?
  见袁木不情不愿,他又说:“我端去你那儿也行。”
  袁木拦他:“等等,我拿筷子。”
  等到真面对面了,裘榆埋头专心吃饭嚼菜,反而是袁木话多。
  “老李早上找你说什么?”他小声问。
  “就问我脸。”
  “你怎么说的。”
  “什么都没说。上课了他就让我回来上课。”
  袁木震惊:“那你课间的时候对苏秦雨说那么干脆?”
  裘榆抬眼看了看袁木,想着,是不是就为这个,袁老师才开金口主动给人讲题啊?
  “还有一事儿。”裘榆转移这人注意力,“老李说那大赛我过初赛了。”
  袁木睁圆眼睛:“计算机那个?”
  “昂。”裘榆看着他,等他的表情。看见袁木笑了,眼里亮晶晶的,他又接着说,“学校过初赛的好几个。”
  管他几个,袁木悬着筷子不吃了:“复赛什么时候?”
  “没问。”裘榆低头戳饭菜,土豆块捣成土豆泥。
  “场地呢?”
  “没问。”
  “老李班会课应该会说。”
  裘榆依然低着头,对他说:“初赛是笔试,还能抱一抱佛脚,但复赛是上机,我可能就去凑凑人头。”
  奇了怪,这是裘榆说出来的话,袁木确认道:“你是在打退堂鼓吗?”
  “不是。在打预防针。”他说,“你先别对我抱太大期望。”
  “你在想啥?”
  “在想高手好多,到时候拿不到奖,怕你失望,怕你觉得我不好。”
  袁木怔怔的,眨了眨眼:“我们就只是去试一试。”
  见裘榆认真,他也认真起来,说:“这比赛很多人是冲着保送去的,专门搞竞赛的从高二开始集训都算晚了。能拿奖是好结果,没拿奖也不是坏结果,就当去玩一趟,过初赛在我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他对他讲“我们”。
  那时苏秦雨问得他烦,于是他明白不该说也有意说了,最好从此以后她别再来找他讲话。裘榆也明白袁木为他担心什么,但袁木不在意的事,他有什么好在意?袁木不仅不在意,那天还抱他,抱得很紧。所以没所谓,一传十十传百也可以,最好所有人都别来烦他。
  裘榆就忧虑过这么一件事,其实袁木讲一句“了不起”就足够他汲取很多力量了。他还讲“我们”。
  “知不知道?”袁木问。
  裘榆笑笑:“知道。”
 
 
第36章  “妈妈”
  李学道每个周一下午第四节 自习课都会给同学们听半个小时的新闻,这周轮到第三组上交录音,但袁木早上出门忘记拿磁带。他吃完饭擦擦嘴就要回家一趟,裘榆接过袁木手里正收拾着的垃圾袋,说和他一起下楼消消食。
  路上裘榆把车钥匙给袁木,俩人冲大陡那串粉红挂件一顿发表意见。
  到了车棚,裘榆问:“要不我送你,你那腿行吗。”
  袁木摆手让他回:“得了吧,我骑前面这腿还能抬低点。”
  裘榆给他把车推出来:“那晚上回家你载我。”
  袁木爽快:“也不是不行。”他回了一下头递他一包创可贴,扬了扬下巴意指裘榆的鼻梁,“你记得自己换。”
  裘榆懒洋洋地走近:“你先给我把这次换了。”
  袁木当他懒病发作,撕下一张捏手里,剩下的叫他自己放好。单腿撑地不好挪动,袁木弄开创可贴,等人凑过来。
  不用袁木开口,裘榆自觉贴过去,弯腰撑着膝盖配合他坐着的高度。袁木被裘榆盯得不自在,手上一边弄一边觑他一眼。
  裘榆见他看自己了,适时说:“一到这个距离就想亲嘴。”
  袁木没搭理他。
  裘榆继续说:“你早上说什么来着。”
  处理好了,袁木没立即离开,捧着他的脸揉一把:“说你背后六十度仰角学校安监控了。”
  “那是防偷车的,能防接吻吗?”
  “防你脑子不清醒。”
  裘榆想,一天里有一百次想亲你,只匀出一次让你知道,这还叫不清醒。他垂着眼皮低了低头,觉得忍着不去亲袁木,像忍住不去挠伤口的痒处——
  后颈忽地攀来一只手,袁木伸颈吻他,刻意吻准嘴角那团淤红,一触即离:“走了。”
  ......非常厉害的那种伤口。
  如果是袁木独自回家,为了不经过水果店,到街口他通常绕小路。所以他到了家才知道,今天水果店没开门。
  推门看见鞋架上有袁高鹏常穿的皮鞋,袁木心里奇怪,他每个月一贯只有四五天的假期,这次该回厂了怎么还没动身。
  袁木打算悄悄来悄悄去,卧室书堆里找到磁带就准备出门,但撞了见袁高鹏从房间出来,端着一盆血水,脸色凝重地抬往卫生间。
  他看到袁木,一顿,神情大骇:“袁木——”
  面对那盆血糊糊的东西,袁木头脑发懵:“......怎么回事?”
  他想也没想径直冲去袁高鹏和方琼的房间,袁高鹏什么也说不出,只会喊:“袁木!”
  门打不开,里面被人用东西抵住了。
  他听见方琼的声音:“别进来。”
  “妈!”
  “别进来。”方琼好像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虚弱地多讲一句,“上你的学去。”
  袁茶原本在午休,听到动静寻出来,怯怯的:“哥,怎么了?”
  袁木默不作声地捣门,露着狠劲,誓要把这扇门破开进去看方琼。
  袁茶赶紧找去卫生间:“爸——”
  袁高鹏起身挡在她身前低喝:“看什么!回你的房间去!”
  袁茶不明不白,只知道是方琼有事,奔去和袁木一起开门。她出不了力,一着急慌张就出哭腔,胡乱拍门:“怎么了呀!妈妈门为什么打不开?妈妈开门啊让我进去看看!妈妈——你怎么了......”
  袁高鹏在清洗盆里的秽物,门被大力踹开打在他背上,又嘭地弹抵到袁木的鞋尖。袁木的目光似刀剑,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恨、和攻击性。
  “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
  与此同时,地板传来“咔哒”两声,是另一个房间内顶门的扫把被人撤掉了。袁木转头,看见袁茶得以拧门而入,扑跪在床边,终于哭出声,把恐与慌全宣泄给妈妈听:“呜呜呜妈妈你怎么了呀......”
  耳朵里旋起类似虫鸣的噪音,淹没袁木,也淹没袁茶的恸哭,眼前这一幕成无声默剧。他的喉结滚了滚,皱着眉,拳头慢慢松开,食指无意识地动,轻轻去碰刚才不慎被门把手剜去一小块肉的中指关节。
  袁高鹏换了一盆温水,绕过门口中央的袁木,衣角也没碰到一片,抬去方琼床前。
  袁木弯了弯脖子,摊开手背,看那个失去表皮保护的地方,血被揩尽又密密地冒出,反复如此。他放来嘴里吮了吮。
  快到上课时间,袁茶被他爸拎着书包送出门。袁高鹏轻手轻脚进门关门,转身时看了看沙发上的袁木,定了一会儿,犹豫着说:“你......你也准备一下回学校吧,别迟到了。”
  袁木埋着头全神贯注弄自己的手指。
  袁高鹏叹了一口气,然后去看方琼的情况。
  房子静默很久,袁高鹏掩门走来客厅。他思来想去,认为应该解释。袁高鹏坐在袁木旁边,隔得远,空出两个人的位置,说:“你妈妈肚子里的那个,是我们共同商量决定了不要的。你和小茶都这么大了,我们的经济负担......”
  “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
  袁高鹏说:“在家吃药,也是我和你妈妈商量......”
  “去医院做流产的钱没有吗?”袁木寻常和他聊天的语气。
  袁高鹏一时半刻找不到话接。
  “买避孕套的钱有没有?”袁木说,“会用吗。不会的话我教你。”
  “袁木。”方琼叫他的名字,从狭小的门缝里飘出来。
  袁木看向那道门,打不开时拼了命想进,打开了却又少了迫切,不是非进不可了。
  他甩了甩手,走过去,立在门边。
  方琼身上的被子一层又一层,嘴唇苍白,十分憔悴,头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被汗浸过的几缕沾来脸上,遮了一半五官。
  “别这样说话,去上你的学。”方琼说。
  袁木没动。他从来没想过把妈妈比喻成花,但怎么脑海里的形容词是枯萎。
  一直想问的问出口:“妈,你现在还痛不痛?痛的话,我们去医院。”
  想伸手帮妈妈拨开眼边的发丝,但最终没有。
  路灯的光分不来楼道,裘榆拿钥匙在门上划半天没找到锁眼,准备爬到四楼拉灯照亮,许益清从里面给他打开了。
  在发生这事之前,裘榆从来想不到许益清还会抽烟。他一边解鞋带,一边再观察锁眼的高度,说:“少抽点吧,对你眼睛那块儿的愈合不好。”
  许益清指间的烟摁在随时抬着的一次性水杯里,她说:“嗯,我知道。你最近别学太晚,早点睡。”
  裘榆:“裘禧呢?”
  “现在该睡着了。”
  裘榆把钥匙丢鞋柜上,有意无意地:“既然门换了,就别把新锁的钥匙给他了。”
  许益清转头看他,指了指鼻子,问:“消毒之后才贴的吗?”
  “没。”
  她拢了拢睡衣,起身拿酒精棉签,招呼裘榆:“来擦一擦。”
  近了,她身上的烟草味更熏人。裘榆看着许益清眼周的皱纹,平淡地提议:“和他离婚吧。”
  许益清偏头去拿新的创可贴,裘榆把包里的递上去:“用这个。”
  “有什么不一样?”许益清奇道。
  “这个舒服点。”裘榆说。
  鼻梁上时不时传来由按压引起的酸痛感,裘榆分神想,袁木居然比妈妈还温柔。
  “好了。”许益清收拾垃圾,“去睡吧。还是说要先吃点东西?”
  裘榆挠了挠眉毛,碰到疤时住手:“你别想着为了维持这个家表面的和谐忍他,该离就离。我和裘禧巴不得。”
  “不要想不该你想的事。不吃东西是吧?那就去睡觉。要看会儿书也行,去自己房间安静一点。”
  “为什么不该我想。他再踏进这个家一步,我和他任有一个要住医院。”
  “他进医院你进牢?”
  “随便。”
  许益清又点一根烟:“你是他生的,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也不要做那种事。再来一次,你让那天那么些邻居咋个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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