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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近代现代)——绿山

时间:2021-06-15 15:11:55  作者:绿山
  “我是你生的。”裘榆默了几秒又说,“随他们,我不在乎。”
  “你看,太幼稚了。很多事情你都不懂,脑壳太简单了。”
  “事情本来就这么简单。是你们想得太复杂了。”裘榆问,“你是不是确定不离了?”
  “我为什么要离?”许益清质问他,“你说他在外面花天酒地了,出轨了,证据呢?有没得?”
  录像在手机里,手机在书包里,至此裘榆却不忍拿出来。他看着许益清,想说什么,半天哽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反正我亲眼看到了。”他说。
  许益清:“那你就把它忘记。”
  裘榆领略到一种残酷,分不清是许益清对他,还是裘盛世对许益清。巨大且无名的悲哀和荒唐感令他失语,然后在对峙中败退。
  强势几句过后,许益清也颓软,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心放到高考上,好好学习,到时候天大地大,你不用再忍他,他也烦不到你。”
  “不是我。”裘榆被她的论调激起情绪,“离婚是你和他离,是你要远离他,你总想我总想我,关我什么事!是你不要忍他!你叫我忘记,你那眼睛,我这脖子,裘禧挨的那一脚,这些总忘不掉吧?”
  “裘榆,离婚不是我和他离,不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是我的家庭和他的家庭,甚至你的家庭,禧妹的家庭......你以为容易,离了以后你和禧妹从此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人了你晓不晓得!”
  许益清走到他面前,红着眼睛:“你叫妈妈离婚,离了然后喃?然后怎么办?”
  “然后找一个真正对你好的。”裘榆顺着说出所想。
  “你以为......”许益清笑,笑完他,笑自己,“你以为好找?你出去看,你爸爸算好的了,还知道留着点钱养这个家。费心费力找,再找来另一个裘盛世,甚至不如裘盛世。”
  “这个世上真心没几颗,你妈我也没那么好运气遇到。”
  许益清挥了挥烟雾,去阳台散味了。
  袁木双臂搭在窗沿,埋头借月光观察自己中指上的破口,不见血丝。白日里总吮,伤口干干净净,隐约泛白了。
  剜下肉都死死闭着的门,被袁茶几句话轻易敲开了。袁木历来擅长放过自己,一件事发生便发生,能躲过便躲,躲不过便承受,他从不试图死究原因,也不执着追求结果。所以袁木很长时间没被什么事纠缠过了,他由衷希望这是最后一件。
  把烟灰弹在窗框外的水泥墙面,思及这处偶尔也会有人路过,袁木又用手指细细抹净。
  对面三楼阳台在此时晃出一个人影,按响打火机,冥冥夜色里又多一个红色火点。
  裘榆一到阳台就看见窗边的袁木了。
  下午时候,临上课的几分钟,裘榆提前为袁木接了热水放他桌上,想着喝可以,捂手也合适。等他很久,第三节 课下才出现。问他怎么了,他只摇头。裘榆知道有事,问不出也不着急,他肯待他身边就坏不到哪儿去。
  两个人都没想过会在凌晨三四点相遇,在意外中两个人默契地只是站着,沉默,趁暗体会当夜彼此存在的意义。
  裘榆弹了弹烟灰,先动了。他朝袁木晃一晃手里的烟,高举起来,背对他在空中划字,点点火光连成亮红色的线。
  袁木一眼看出,裘榆在夜幕上写了个英文单词——
  “h-i.”
  袁木捻熄烟头,拿起桌上的手电,朝裘榆闪三下,也开始自顾自乱划。
  他不求裘榆认得出。
  G......N。
  袁木写完后把手电转向,光柱直指裘榆的胸膛。裘榆的烟早燃尽了,他按了按打火机,也三下。袁木撑着下巴看他一会儿,挥了挥臂,让他回房睡觉。
  袁木看裘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便开始数他回房的步数。楼下有流浪狗打群架,嚎得凄惨。脚边书包传来一阵震动,袁木心有所感,蹲身掏出正亮屏提示“一条新信息”的手机。
  「你也晚安。」
  当夜的不安宁,由微弱的火与光消释掉了一些。
 
 
第37章  茸茸
  天刚亮灰光,好似制冷一夜的冰柜缓缓掀盖儿,人裹被子里也能感觉到凉飕飕的气四处游蹿。起床之后裘榆穿件单衣站在衣柜边,一面刷牙一面审视眼前一排衣服。手指往几件夹克和羽绒服之间徘徊几趟,最后还是挑出角落那件毛茸茸的立领外套。
  不知道用的什么绒,摸起来柔软暖和,是去年春节时裘榆的姨妈精挑细选送来的款式。也是因为柔软暖和,所以看起来很显女气,他便挂去横杆整年没碰过。
  今天第一次换上,裘榆在镜前别扭好一会儿,盯得自己习惯了,觉得勉强“能看”了,才出卫生间。抓上钥匙准备出门,换鞋前又去裘禧的房间把人叫醒,她应声挣扎,团着被子坐起身在床上迷瞪。
  “好冷啊——为什么冬天要上学——想当青蛙。蛇也行。”
  裘榆往外走,没搭理她。
  裘禧眼睛半睁,一直瞧着裘榆的身影,接着说:“哥,你这新衣服还挺好看,上面的毛毛看着好舒服。”
  裘榆靠着鞋柜蹬脚穿鞋,低头回道:“废话好多,注意时间别迟到了青蛙精。”
  说完,嘭一下关门走了。
  他按惯例把车推到对面的楼道口,然后坐车上默默地等。今天等很久,亲眼见这冰柜的盖儿由半闭到全揭开,天空白个彻底,风更狠厉,却迟迟看不到袁木现身。
  支地上的腿被冻得既僵又麻,裘榆打量了一下斜前方避风的棚子,但考虑到袁木下楼后有可能找不着自己,于是只放下踏板车的脚撑,换了个姿势继续抱臂仰脖望那扇窗。
  风往脸上刮刀子,耳边嗡嗡响,导致脑子想不了多余的事,只知道辨别路过的人里有袁木无袁木。
  裘禧后面有鬼追她似的冲下楼,差点撞上人,在裘榆跟前急刹车,惊讶道:“哥你怎么还在这儿?”
  裘榆没反应,垂眼看手机,手指仍停留在编辑短信的界面。他直接摁键返回首页,时钟占满半个屏幕,上头显示早自习已经开始十来分钟。
  裘禧绕车转一圈,打主意:“哥你等人是不是?介不介意多带一个我,我不占地方。”
  “介意。”
  裘禧熟练地接受被拒绝的事实,二话没说迈腿朝公交站疾跑。
  「你今天不来上课了吗。老李来教室了。」
  裘榆点开袁木这条新信息,同时看到刚才被自己搁置的短信框,文本后的光标依然在不紧不慢地闪。也是等待的姿态。
  裘榆把字挨个删除。
  之前想打电话,太唐突。想发短信,不好措辞。他们从没约定过每天早上必须在楼下见面,所以每次同行都像顺便,像凑巧。是他自己心甘情愿要等人,一通电话或短信发过去,倒像催促,像要将责任推给袁木一起承担。
  手机放去包里,不知不觉向虚空哈了口白气,戴好头盔,扣紧手套,把脚撑踢上去,目视前方启动车。
  ——按惯例,其实按的是他一个人的惯例。等待嘛,就是这样,有时候等得到,有时候不会。
  裘禧在公交站牌下搓手跺脚,裘榆的车停她面前。
  “咦,你被人放鸽子了?”裘禧歪头问。
  裘榆木着脸轰了一下油门。
  裘禧赶紧解下后座的头盔,爬上去戴好。
  裘榆问:“坐好了?”
  头盔有点大,裘禧还在调节暗扣,说:“你要接的人是不是袁木哥?我闻到小茶的味道了,她家的洗发水就这个味儿。”
  “狗鼻子。”
  骑行过程中裘榆的宽肩为裘禧挡去大半风,她缩头缩脑半抱着她哥的腰,夸他的衣服好暖和。裘榆在等红灯时把她的手扒拉下去,期间闲着无事用掌心在自己腹前捋两下,绒绒的手感确实不错。
  可是有什么用呢。反正白穿了。
  他们到校门口时高三的早自习刚结束,裘禧跳车往教室狂奔。裘榆停完车,从车棚出来,看见袁木捧个保温杯站在二楼走廊上,远远的,视线正对他。裘榆移开目光,有意放慢脚步。
  他背个书包还在操场悠哉游哉像散步,高三年级的主任站办公室门口吐茶叶,一抬头逮住人,叉腰大喊:“哪个班的?旷了早自习还给我大摇大摆,第一节 课马上敲铃了,赶紧跑起来!”
  裘榆盯着主任的方向,走得更慢了。
  巴不得上课铃快点敲,还没想好要以什么情绪和袁木面对面打招呼。在楼道里把鞋带解了再系,又磨蹭五分钟。
  走廊空空荡荡,进教室时裘榆自觉在门口停住,李学道问他:“早自习怎么没来?”
  “起晚了。”他说。
  “念你是第一次。”李学道吓他,“下回我要给家长打电话的。”
  “谢谢老师。”
  “坐吧。”
  上课懒懒地杵脸支下巴,下课就趴桌,整个上午裘榆没和任何人讲过半句话。可能是他周身气压低得明显,几次课间黄晨遇和王成星也破天荒没闹腾,放学了离开座位都踮脚贴边儿走的。
  裘榆原本不困,只是没劲。不过一旦闭了眼,思绪便是一团浆糊,初初是耳聪目不明,前座的动静仔仔细细听了个全,那人拧几回杯子喝几口水都能数得一清二楚。后来脑海混沌,断断续续竟睡着几觉。
  迷糊转醒,发现教室没剩几个人了。一动,又发现身上盖了一件校服。接着抬头,肘边有饭盒,饭盒旁的水杯满了三分之二,透明的杯壁爬满氤氲的水汽。
  见前边是空的,裘榆懵了几秒。
  袁木不在,但绝对是他。
  裘榆重新趴下去,把背上的校服慢慢拽来怀里,弯着脖子埋头深深嗅了几口,口鼻胸肺全是袁木的味道。
  吃饱喝足扮起望夫石,一直到上课前几分钟才盼到袁木急急忙忙来了。那人进门第一眼投向他,裘榆反而立马塌下眼皮正经写题。
  等于绣溪让座,说了声“谢谢”,然后一眼看见自己的校服团在自己凳子上,袁木的笑容僵了一下。顿了顿,扭头去看裘榆,他精神比早上好,但目测这副沉默做试卷的样子,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好像没消弥几分。
  袁木捡校服放回桌箱,拉链坠下去碰到裘榆的小腿。两人都想借这一瞬说点什么,又莫名什么都没说。
  下午的袁木和上午的裘榆状态颠倒。上课无精打采,下课倒头昏睡。不过他是真困,最后一节课,历史老师还总戴着小蜜蜂扩音器往第三组踱步,明里暗里提醒袁木别打盹。
 
 
第四节 自习课没有老师站岗,袁木一觉睡到放学,且大有睡到晚自习上课的气势。
  等大家都散得差不多了,裘榆霸占于绣溪的位置,静静观察几分钟袁木的睡颜,伸指尖戳了戳他的脸。
  凉,激得袁木皱眉。那根手指上下划了划,没离开,于是知道是裘榆,他睁开眼。
  袁木睡得久,眼眶有血丝,也盈盈的,盛着两掬水,有点可怜,有点懵懂。双眼皮折得比平时深,显得眉目幽邃。裘榆没明白其中哪一点蛊到自己,害他问话的声线低几度,搞得睡不醒的是他一样。
  “中午没休息?”裘榆说。
  袁木没怎么动,以半张脸枕着手臂的动作向他轻轻摇头。
  “那要不要去吃饭,还是说我帮你带。”裘榆也轻轻地说。
  袁木不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裘榆。真像两汪潭水,沉沉的,不淌,但凝视的人晓得是活的,没起风而已,漾动全藏暗处去了。
  “你心情好点了?”袁木哑着嗓子问。还那样看他。
  裘榆的手指横在他眼睑下方,忽然觉得上午的消沉情绪是场怪梦。做什么去了?发什么病?为什么一整天没和他说上话?
  裘榆坐下了,移近凳子,面朝袁木。还不够,两腿敞着,两臂去拉袁木屁股底下的,又近一寸。两张凳子贴一起了,他挪去中间那条缝,将袁木围住大半。
  “中午干啥去了?不睡觉。”他问他。
  “回家了。”袁木说。
  有那么几秒钟,袁木想跟他抱怨,讲今天好累,凌晨四五点起床,忙到七点多也没能吃早餐,上完课赶回去饿着肚子做饭,气人的是做完饭没胃口了,应付几口马不停蹄接着忙。
  也只是想。
  袁木捏着拳头捶裘榆的肩膀:“问你,你现在心情好了?”
  和上一句截然不同,这一句带刺儿。
  一拳接一拳:“用完校服、就给我、扔那儿,一句、表示的话、也没有。”
  裘榆任袁木打,一动不动等他的话吐尽了,握着他的手腕迅速低头亲一口。
  “啥啊,这算啥表示。”
  “不是。是我想亲。”裘榆又顺着袁木缩回手的劲道向他靠近一截,很有依赖的意味。
  袁木抱着手臂,改用膝盖撞他大腿:“趴一上午,腰酸背痛了没,是不是还免费给你松筋骨了。”
  裘榆垂了垂眼皮,揉袁木的膝盖,揉着揉着去掐他腿弯,小臂一点一点从底下穿过,收紧,把人拖来自己腿上。袁木一瞬失衡,差点出声,却不是为失衡。
  另一只手臂早早绕去背后,托住袁木的后倒的身子。扶稳了他,他却不领情,攀在后腰的手指掐得裘榆疼。
  “啊。”他低低叹一声。
  袁木松手,来捂他的嘴:“啊什么啊。”
  裘榆手臂用力,让下面抵得更紧。嘴被蒙着,吐字模糊:“爽的。”
  隔着裤子比赤身裸体更羞耻,袁木的脸不由自主烧起来,绯红漫遍耳后和脖颈。偏偏裘榆暖得像堆炭火,愈靠愈近,不断下压,存心要把热和烫染给他。
  直至袁木被迫吻到自己的手背了,身上的人才退开一点。然后他看清了,他翘着嘴角在笑。
  教室里只剩他们两个人,没有灯,窗外的天将黑未黑。
  他们去食堂比别人晚,也就踩着上课铃回的教室。劳动委员坐门边,纳闷:“哎今天什么日子,这俩,迟到大王争霸赛吗。”
  晚自习课间劳委宣布周五的大扫除名单,安排了两个组互相合作。多加两个名额,袁木和裘榆,原因是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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