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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棵(近代现代)——绿山

时间:2021-06-15 15:11:55  作者:绿山
  “没。”
  “我今天也没带,去学校买吧。”
  “嗯。”
  “上车。”
  袁木抬了抬眼,不是望裘榆,而是偏头望路口:“我坐公交吧。”
  裘榆几乎要笑了。
  他妈的怕他多走两步路腿疼,老子专门去觍脸借辆车来天天接送,结果他倒好,拖条伤腿围着个店跑上跑下全为那个妈。现在车就跟前等他,还他妈的“我坐公交”吧。
  裘榆倾身把袁木掉在身后的另一边书包带牵上前来,一边帮他整理好一边问:“门要拉下来吗,还是说敞着?”
  “不用。”袁木又看了看表,“她一会儿就下来。”
  “那快上车。”裘榆说,“再不走又得扫地了。”
  直到裘榆伸手去后座解挂着的头盔,袁木才慢腾腾朝他走来接住。
  “......上车要我帮你吗?”裘榆像第一次时那样问。
  “没到那步。”袁木的回答也和第一次没差。
  裘榆喉结一滚,发出点笑声,懒懒的。同时将头转正看车头表盘,不让袁木知道其实自己没有笑。
  路上裘榆把车开得很快,不是他想,他也控制不住。
  装完笑缓和气氛,把袁木哄住,却没哄到自己。心口越来越酸,越来越软,成块烂肉摊在左胸。他从没受过这样的疼,疼到整片都麻了,头次遭遇,裘榆应付不了。
  斑马线上,没追上绿灯。车被迫停了,没法发泄,找不到东西撑着他,情绪更失控地膨胀。
  耳朵不被呼啸的风占领了,袁木的“我去坐公交吧”一遍一遍来回响。脑子也富余了,蹿的全是袁木弯腰抻背在那几尺地上忙来忙去的景象。觉得店里的天花板太低,差点要压垮袁木。也觉得那堆水果面目可憎,差点要就地埋葬袁木。还有一桶接一桶的冰水——
  都忘了问,他的手冷不冷。
  裘榆一松车把手,想绕身后去探袁木的温度。
  一路,就松了这么一下。这么一下,眼睛张着,泪忽然扑扑簌簌落出来。手僵住,呼吸刹那困难,他改道去把头盔的玻璃罩掀开。
  裘榆弄不清自己是为了什么哭。天明晃晃,竟能哭。
  他无声无息地掀起面罩,让风灌进来,任它将泪抹掉了。
  后来第二天早上袁木又看到裘榆在等他。
  凌晨四点,裘榆他用袖子捧着热乎乎的红薯,说:不是烤的,水煮的,也将就吧,比没有好,吃了再干活。
  袁木看着裘榆,还没到批发市场呢,身上先热了,热得要出汗。还没忙完呢,先晕乎了,昏头昏脑地想,供他取暖的碳到底是红薯还是裘榆。
  他们一起去水果批发市场,三轮车驾驶座轮流坐。一起装货卸货,摆货洗货,收拾一地的脏泥和残叶。什么事都两个人一起做,节约出一半时间,省下一半力,得以慢悠悠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把苦作成乐。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周五。
  裘榆不用上课,九点须去学校门口集合,他六点和袁木坐在店前聊天。
  “方姨什么时候身体好点?”裘榆说。
  “不知道,先养着吧。”
  裘榆至今没追问过方琼生的什么病。他拣没边儿的说:“养多久啊?总不能天天让你这样,别到时候副业干成主业。学不上了,你开店得了。”
  “你累吗?”袁木偏头看他,伸手把他敞领的链拉上。
  裘榆回头看了看店内,说:“就这点东西。”
  袁木:“火车上补不了觉吧。”
  他们谁都没坐过火车,不知道东西在哪吃,吃的什么。也不知道觉在哪睡,睡得着吗。
  裘榆却干脆:“能。”
  袁木起身去把书包旁的塑料袋勾手里,走回来放裘榆怀中,说:“提着可以,放背包里也行。”
  “什么?”裘榆边问边解开袋子。
  几个石榴,几个苹果,几个面包,几瓶奶,还有些零嘴,裘榆一样一样拿出来,样样都两手端着,像鉴宝专家。
  “你什么时候搞的这些。”
  天呐,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他们二十个小时都待一块儿吧。
  袁木“啧”了一下:“装的好好的,你又拿出来。”
  “我再装一次啊。”这么说,掂着石榴不放。裘榆有话说错,他的石榴怎么比秋夏的还漂亮。这么想,却讲别的:“苹果不爱吃还给我装。”
  “苹果经得住放,火车上吃不完你在北京的几天也能吃。”袁木拐他手肘,“不爱吃是我。你也不爱吃?”
  裘榆一样一样装回去,真是原封原样,他低着头:“爱的。”
  其实不爱,也不讨厌。不过自从他知道袁木讨厌,倒是再没吃过。
  “有点不想去了。”
  “什么?”
  裘榆说第二遍:“有点不想去北京了。”
  袁木的腰弯很深,认真地看全他的表情,分析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为什么真为什么假。
  他们坐的是台阶,裘榆两腿曲着,手搭膝盖上。袁木的头凑来他胯间,他也就垂着眼睛,笑着盯他的脸。
  “你不会是又怕了吧?”袁木说,“拿不拿奖不是关键,关键是能去北京玩一趟,费用全报销。”
  “你想去吗,北京。”裘榆笑的意味不同了。
  袁木要退开,后颈被裘榆按住。
  “嗯?想吗?”
  袁木没挣扎,就势靠在裘榆的大腿上:“想不想,你要捎上我吗?跟带队老师说说情,补张票。”
  他自己判自己的罪,有插科打诨的嫌疑。
  裘榆看了袁木一会儿,松开他,往后靠了靠,说:“这次有什么好玩的。有机会的话,放假我和你两个人去一趟,你的费用我报销。”
  袁木拄着下巴,看他:“裘榆,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指的不止这一件,只是借这一件说出来而已。
  裘榆的手指拨那塑料袋的结,漫不经心地:“这就叫好了。”抬眼对视,“你对我不也挺好。”
  两只眼睛紧盯袁木的表情变化,取决于嗓子眼上一句“还你的”说辞需不需要说。
  最终是不需要,因为袁木坦然点点头,说:“好歹十多年了嘛。”又叹,“感觉是转眼一瞬间。”
  之后,袁木在周五这天做了一件错事。
  七点裘榆和他一起去学校上课,八点半看裘榆从后门默默离开,他紧跟着举手请假去厕所,追上裘榆说刚好送他上车。快要到校门口时,裘榆好像临时起意:不如我们一起考去北京,大学四年一起拿奖学金,也是费用全报销。
  可能天气也知人情晓人意,大冬天挂轮暖太阳为这辆大巴上的人送行。
  “你说好不好?”
  裘榆问完,没等到袁木的回答,被眼尖的带队老师瞧到,招呼他上车。老师认得袁木,也笑着喊他名字。
  裘榆被老师拉走,袁木朝他们招招手,要转身回,又听见一句喊:好不好?
  裘榆上车不坐,跪座位上扒开车窗伸出头,见袁木看自己了,他露出很大一个笑,问第三遍:袁木,去不去啊——
  袁木被阳光刺得眯眼睛,眨眨全是水光。
  大巴车发动机轰隆隆的,屁股喷尾气,马上要走了。裘榆巴巴地看他,不再问第四遍了。
  全车人也看他,不知原委地,看他俩。
  袁木朝他点了点头,裘榆愣愣的,没反应。袁木以为是距离吞掉了点头的幅度,他放下遮阳的手,拢在嘴边,说:好。
 
 
第40章  独行
  卓知越知道袁木,一班的数学课代表。高一他去办公室帮老师办事时常听他们提及这个名字,之后在办公室里和袁木碰过几次面,一来二去便把名儿和人对上了。
  卓知越觉得袁木很像是自然数中的一个质数。这是一个粗糙的、没根据的论断,是与袁木第一面的寥寥接触中闯进脑子的灵感。后来高中这几年,办公室的门槛上无数次擦肩,他从未试图和袁木搭话攀谈,只是兀自记住他,像当初在小学数学课堂上记住质数这个排斥大多数的、孤零零的存在一样。
  卓知越也知道裘榆,这人的气质比脸更具辨识度。卓知越第一次远远见他是此学期刚开始没多久,印象深刻,原来学校还有这么一号人。
  第二次见他——也是远远的,不过那次卓知越离人群近些,才明白其实人群的视线大多时候方向是出奇一致的。同行几步,轻松从其他人热烈密集的谈论中提取到信息:裘榆,刚从实验过来的转学生,唯独和一班的袁木走得近。
  真是,之后再偶然望见的裘榆,总是和袁木在一起。
  大巴平稳地行驶了很长一段路程,旁座的裘榆始终没有把头转回来。车厢喧杂,队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比赛以及北京。只他一个人侧脸朝着窗外,沉敛安静,像是睡着了。
  你去不去啊——
  好。
  刚才那一幕里的袁木和裘榆都和卓知越以往的认知不符,尤其当裘榆跪在椅座上喊出袁木的名字,笑着问他讨要承诺。
  十分奇怪。二十分生动。
  思及此,卓知越忍不住扭脖看了一眼身边的裘榆。太近了,好似此刻才得以和他们处于同一次元,将他和他重新认识一遍。
  车轮滚过一个大坑,裘榆动了,在绵绵的颠簸中坐正,单手护紧怀里的袋子,伸臂摸索安全带。
  卓知越看在眼里,想建议他把袋子放到上方的行李架,也想告诉他安全带的位置要比他想的更往后。但因为裘榆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神情也并不怎么专注,貌似又恢复成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卓知越最后没有开口。
  清脆的一声“咔哒”响过,卓知越借这声响再次微微转头瞥向裘榆。裘榆的状态依旧沉静异常,目光没有聚焦点,虚虚圈在袋上。一动不动地坐着反而比方才做事时看起来更聚精会神,像在思虑某件重大要事。
  卓知越念头发散,或许裘榆此前的一路并非在睡觉。
  裘榆眨了眨眼睛,在卓知越的注视下抬起眼皮,眼神投向他。
  卓知越一惊,眼珠慌张撤走,不择路地四处乱转,苦在无论如何逃不出眼眶。
  “你有听到他刚才说什么吗?”裘榆问他。
  卓知越没想到裘榆会主动开口和自己说话——以这么一个毫无厘头的话题。更没想到自己居然就是听懂了他在问什么,但反应不及,眼珠定在裘榆认真的脸上,没有回答。
  “开车前我在窗边和他说话的那个人,我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哦,不是,是问他好不好,去不去。你当时有听到他的回答吗?”裘榆耐心地叙述原委。
  卓知越微张着嘴,愣愣地点头。
  裘榆平直地看着他,等他的答案。
  卓知越说:“他点头,然后他又说好。”
  裘榆不自觉地缓缓点头:“点头,然后说了好,对吧。”他寻求第四次确认。
  “对。”
  “谢谢。”
  裘榆靠回椅背,发了一会儿呆。接着他在身前袋里挑找一番,拿出一瓶碳水饮料递给卓知越。
  “啊?”卓知越伸手接过,“谢谢。”
  “不用。”裘榆对他笑了笑。
  到了火车站,票由老师统一买,上车之后大家的座位号连在一起,便熟与不熟都凑一块,挤在几张下铺玩牌聊天。
  裘榆一人躺上铺,没点声响。老师怕他不合群,使劲招呼孩子下来和同学玩儿。他应了几句,不为所动。
  卓知越在人堆里仰头叫他:“裘榆,你会玩升级吗?我们三缺一。”
  裘榆头也不露:“建议斗地主。”
  “你在补觉吗?”卓知越知趣,“你要睡的话我们小声一点。”
  “不是。”裘榆抖一抖手里的编程书,伸出护栏,把书壳亮给他们看,说,“在传播焦虑。”
  接住几句笑骂,裘榆收回胳膊躺平,翻开的书胡乱摊在胸口。火车顶近在眼前,坐起来得弯腰驼背才能防撞头,小得跟鸟笼似的。
  “出个串儿,五六七八九十。”
  “你——你个大王八,我手上拿着四个七,你串个麻花儿啊?”
  哄笑声乍起。
  底下一群叽叽喳喳的,正应景。笼子长轮儿,圈着群鸟上京。
  裘榆翻了个身,手伸去枕头底下摸手机。他觉得自己是困了,困的时候脑子就容易生产这些没边际的想法。
  可能是他起床太早,把一天过长了。长得,觉得才刚分别的袁木已经离自己很远了。可他送的东西还在眼前呢。
  裘榆拨弄着枕边塑料袋里牛奶盒上的吸管,最终没有把手机拿出来。
  车窗外的枯树飞走一棵又一棵,底下的人陆陆续续上床休息。裘榆还睁着眼在看,看枯树垮成荒田,荒田隆起棕灰色的山。
  才醒悟,原来不是困,只是有点高兴、有点难过、很想念袁木。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短了,因为下章思绪很杂,还没能理出最好的。很抱歉不声不响消失这么久,更抱歉的是......因个人原因近几天还不能稳定更新频率,要等到三月下旬才能正式滚回来。感谢每一条留言,也很对不起每一次的催更,和等待。)背着荆条发的。
 
 
第41章  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发现你挺嚣张的。”陆倚云从玻璃柜里拿出一条烟拆开,掂一盒落去那个人手边,“次次买烟都往家门口跑,一点不避着。”
  袁木右肩挂书包,双臂撑在柜台上,头却朝后仰着,回话也慢半拍:“我之前也避,后来才知道不用避。没什么人管我。”
  陆倚云弯一截腰,顺着他目光的着处一齐望去:“有月亮?”
  “有,挺低的。”显得亮,也沉。本该远远高挂的,现时近了,忍不住一看再看的同时也心有惶惶,怕它是轮假月亮,更怕它真是真的,却将从天上坠下来。地上人早早刻置好的生活轨道就倾毁在它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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