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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扬州(古代架空)——陆韶珩

时间:2021-06-18 10:20:47  作者:陆韶珩
  如此境遇,倒不如今夜就让我死在这里。苏云浦意识模糊地想着,此时脑海中却莫名浮现出陆延青的身影,他一颗麻木痛苦的心顿时充盈起酸涩来,眼泪混合着雨水从面颊上流下,又被他狠狠拭去。
  又不知道捱了多久,远处有几个小太监撑着伞提灯过来,上前来把他搀起,“苏大人,冯公公求情,皇上同意放你回去,罚俸三月,闭门思过。”
  苏云浦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双腿已软得不似自己的,任由着几个太监把自己扶到外廷,午门处的灯火彻夜长明,映着宽厚的红色门洞,带来几许冷雨夜中难得的暖意。左掖门处早有个人在那里等着了,瞧见他们出来,冒雨飞奔到他面前,把他紧紧抱在自己温暖怀抱里,苏云浦嗅到他身上熟悉竹香气息,眼泪再次涌出,只唤了声“江平”,便撑不住晕倒在陆延青臂弯中。
 
 
第16章  篘液荡漾
  长街十里,桥坊阗城。酒肆篘液荡漾,水岸鸥鹭群群,扬州虽地处江北,其富庶繁雍、气韵风华却不曾输于江南各府分毫。从瓜洲至湾头沿河而行,可见高旻寺、琼花观、双瓮头、文峰塔、邵伯湖、茱萸湾……史痕遗迹与自然风格完美契合、相融相生,真个一步一景,叫人目不暇接。
  此时已是盛夏,正午的街巷中喧喧攘攘,摊贩的叫卖声、游人的说笑声、远处运河之上欸乃桨声交织混杂……这正是扬州最经典的声息。萧阁在城中会见完灵枢阁众遗老,乘轿从市井噪杂之地经过,也是被热出了一身薄汗,而愈往瘦西湖深处自己重重府邸内行去,愈是安静清凉许多。萧阁跺了跺轿板,示意轿夫停下,掀帘而出,自己顺着石桥左侧的树荫,往晴云轩而去。
  “主公。”亭台下的小桌上,温峥正饮着茶,瞧见萧阁过来,忙吩咐侍女道:“去窖子里取些虎跑的雪水給王爷泡茶。”
  萧阁将清白的骨扇展开,轻轻摇着:“怎么,我一来才用得雪水?”
  “入夏之后,雪水冰砖可是稀罕物,属下哪舍得用。”温峥一笑,先从炉子上取下壶来,为萧阁烫茶碗,“今日如何?遗老们可还皓首穷经?”
  “这还用说?” 萧阁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文书,“你瞧瞧,动辄洋洋洒洒万言长篇博论……凤池,何为宝刀不老,何为老而弥坚,我算是见识到了,瞧着他们,我都自惭形秽,古稀之年能有这份精神,实在难得。”
  温峥翻阅了一番,连连点头称赞,又带了些欣喜道:“主公,今天还有件喜事儿,打京城来的。”
  萧阁清眸一亮,流转出风雅迷人神采,“是苏大人?”
  “午时刚送来的包裹,主公拆开瞧瞧?”温峥指了指桌上一方蓝花布小包裹,萧阁捻起,似乎是本蛮厚的籍册,打开一瞧,正是一本崭新的《盐政新论》,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但苏云浦所想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显,他是想寻觅一位与自己政见相合的明主。
  萧阁心里期待,当下便从头细细翻阅,又叫了侍女奉上笔墨,在宣纸上做着记录,时而长眉微蹙,时而频频颔首,细碎的阳光从他们亭前的香樟树间倾泻而下,照拂在萧阁左脸之上,如半边形容极美的瑶琼,还有那最熟悉的幽深兰香从对面缓缓弥漫过来,盖过了紫砂壶中魁龙珠的清香,温峥长久悄然地望着萧阁,只觉自己心中酥酥麻麻,连带着四肢也慵懒绵软起来……
  若揽明阳共此生,情愿一瞬沉烂柯。温峥轻叹一声,竟是希望时间就此凝止。
  “此盐政新论,形制上章程严谨、条分缕析,内容上高屋建瓴、敢言直谏,最难能可贵的是,策论识时通变、别出心裁。”萧阁毫不吝啬地称赞,又觉得有些叹惋,苏云浦定是上书陈情过皇帝,受到冷遇,这才将此书寄送给自己。
  温峥回过神来,接过萧阁递过来的本子翻阅。
  “比如这里,”萧阁饮了口茶,给他指了指标目,“各地盐运之中,贪墨之事已屡见不鲜,朝廷派巡盐御史下视,每每也只得纠察出些皮毛典型,并且惩处多在朝堂之内,漕运总督换了一茬又一茬,依然无用。苏大人认为应双管齐下,除了严治官员杂混浮费,还应对总商、散商实行信券制,此劵由户部以及非本地的御史管控,以有效制衡权力。从产盐到运盐倒卖,规范行一单则发放一券,如有行贿、偷税等举则倒扣三券,被倒扣两次径直撤销其营盐资格。”
  “确实是个办法。”温峥向书后面翻去,笑道:“这个定向输盐的政策,咱不是也设想过?现下革票行引,都知道物以稀为贵,盐商争着抢着往销区运盐,却不肯让太多同行介入,朝廷又没有挑选标准,如此一来就只能靠行贿取得资格,到头来银子进了盐衙官员口袋,缺盐区照样紧俏得很。若严格划分产销区和运盐路线便要好很多了,再增设海外运道,往贡榜、李查维等地输出,滞留盐场的万引海盐便有解决之处了。”
  萧阁此前与苏云浦有过一面之缘,从那时便很赏识他的才华,“有这个心去效力国家,已不知要强过大夏普通官员多少,何况他确实饱富经济之学,从其行事方式来看,也几无酸腐书生作派,是个不可多得做实事的人才。”
  温峥道:“属下也这样认为。这几天主公何时有空,记得给苏大人回信过去。”
  萧阁想了想道:“这次凤池来行文吧,把对他的赏识珍重之意表露出来即可……再把此前库里珍藏的南越珠宝奉砚寄给苏大人。”
  温峥想问为何萧阁不亲自回信,刚张开口,却已经品读明白了——此时二者所处境遇情形已经有了微妙的改变,由于朝堂中的重重阻隔,苏云浦变得被动许多,而萧阁逐渐掌握了任用与否的主动权,如果说此前萧阁写那封诚意真挚的密信是平原君那样的礼贤下士,那么此次轻微拉开距离,已经是把苏云浦当做自己人的御人之术!
  原来这面前自己伴着长大的人,早已经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温峥突然感到一种无奈的欣慰,继而几丝惶恐丛生出来,使萧阁变得强大是他今生奋斗的目标,可是他还是会担心……照这样下去,自己有一天会帮不上他,然后……被他很有礼貌地束之高阁,本质上就是一种抛弃。
  萧阁不知道温峥的复杂心情,他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册,刚要抬头对温峥说些什么,却听头顶传来几声尖锐的鹰唳。
  萧阁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忙起身走到亭檐下向那院落围成的四方天空瞧去,但见一只小鹰低低盘旋,正俯首瞧着自己。
  “是雳儿。”方才讨论盐政之时,萧阁的心情轻松平静,此刻却突然一下子变得杂乱无章,他沉吟片刻,还是将自己胳臂伸了出来,雳儿这才缓缓落在他左臂之上。
  “临走之时特意将你留在骊山,不想你能找到这里……这千里之行,你倒瘦了许多。”萧阁感受着它的重量,又瞧了瞧它脚上空无一物,心里莫名失望起来。
  “它找来这儿,是什么意思?”温峥从方才的思虑中回过神来,他本来就不喜欢动物,加上这是傅弈亭给的,更是心里腻味,径自骂道:“这秦王,真是阴魂不散!”
  “罢了,既然来了,便留着它吧,毕竟以后的局势还不好说。” 萧阁抚了抚雳儿的前额,回身吩咐管家王伯道:“去准备些新鲜生肉来。”
 
 
第17章  紫竹酒狂
  雳儿是傅弈亭放出来的。在他发现萧阁带人从骊山脱逃之后,便知道这场群雄逐鹿的大戏远没有结束。因此他不能与萧阁彻底决裂,毕竟在朝廷眼中,他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将雳儿放出去,也是在给彼此留下再次互相利用的空间。
  而这段日子,程子云发现在短时间内攻克骊山几无可能,便退守在秦北各镇,以这种方式切断傅弈亭与各地之联络,继而将其架空。
  这场突发奇兵已经变成了拉锯战,这对傅弈亭来说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如果此役处理不当,往好里说,他便真的成了一个“贵族土匪”,永远被困在骊山之上,而不好的结果,则是金甲兵的辎重逐渐耗尽,被朝廷或豫王吞灭。
  这几个人中,目前最着急焦虑的要数豫王夏之和,他此次替朝廷出兵,除了维系与朝廷的关系,更重要的是,他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把秦北这块地方拆之入腹。耽搁得越久,他越担忧,万一朝廷等不及,自行派出官兵,骊山这块宝地便彻底与他绝缘了。同时他也派了少量兵马攻打邺台,不想萧阁早有准备,他便只好继续集中精力在傅弈亭身上。
  内廷之中党同伐异,朝堂之外相互掣肘。千古风云,浪涛袭涌,对于权力和利益的争斗永远不会停止。傅弈亭每天也在绞尽脑汁破局。他明里派了一些兵马与程子云抗衡,暗中命人从暗道出山,让他们将混迹在秦北各处的傅家势力连点成线,共同为自己服务。
  傅弈亭是个极会享受的,事情已经发生,他也不想过分焦虑。饶是骊山下面剑拔弩张,他每日的消遣依旧不得少,尤其是觉着自己近日辛苦,更是千方百计放松身心,该饮的名茶、该品的珍馐、该玩的宝物一样不落,此刻他正啜着茶碗中的扬州名茶魁龙珠,一旁有个琴女正给他弹着那架凤首箜篌。
  “这什么曲子,俗气得很。”躺在黄花梨软椅上听了一会儿,傅弈亭只觉得头昏脑胀。
  “王爷冤枉奴婢,这是名曲《紫竹调》,方才可是您要听江南吴曲的……”琴女委屈地小声辩解。
  “不好。本王不喜欢。”傅弈亭强硬地摆了摆手,“再换一个。”
  “这……”琴女犯了难,她今日已经换了十来首曲子,哪个都不合秦王心意。
  “这样,晋代阮籍的《酒狂》你会不会弹?”傅弈亭终于提出了明确的要求。
  “奴婢不会。”
  傅弈亭气得一摔茶碗,骂道:“连《酒狂》都不会,还好意思在弈宫呆着?!限你三天之内练会,弹不出来就给本王滚蛋!”
  琴女被凶得眼泪涟涟,正巧此时郦元凯走到殿中,她便蹲了个万福,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郦元凯看见傅弈亭还有闲心听曲饮茶,不禁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该气他没心没肺还是该赞他镇定自若。
  傅弈亭此时已消了气,指着桌上的黑瓷茶壶道:“先生,来尝尝这魁龙珠,确实醇厚清雅、口齿溢香,只是少了扬子江南零水……还缺些扬州的早茶点心。”
  郦元凯饮了一杯,不谈其色味如何,只问道:“这是萧王上次带过来的?”
  “是。”现下提起萧阁,傅弈亭恨得牙痒,却又无故心痒……品着这茶,对于那千古名城扬州,又生出些不着边际的好奇与期待来。
  “从现下的局势,你能琢磨出什么新问题来?”郦元凯将茶碗放在桌上,言归正传。
  “请和鼓敲了两次,他们都是置若罔闻。我听说前些日子皇上将内帑银两拿出来充当军饷……看来这次是有底气呗……”傅弈亭手上不闲着,这会儿又在玩着一把前朝才子胡敬亭的书法折扇。
  “此前我叫你给自己留有余地,为的就是这一步。启韶,如果你是永熙帝,你真的会不同意请和吗?”
  听到郦元凯这样一说,傅弈亭有些杂乱的心里突然有了拨云见日之感,他缓缓将手中的扇子合上,“你是说,真正不同意请和的是……豫王!”
  “老夫也只是猜测。现下战事刚持续月余,朝廷的态度不好判断。但如果再这样耗下去,朝廷会觉得这是个不划算的买卖——出了部分银两辎重,却叫豫王这朵向阳花先逢了春……再者,现下豫王实力太强,就算是同姓宗亲,皇上就真的放心?朝廷可能还更希望你在秦北制衡豫王。”
  “朝廷此前是真的想要投机,然而攻骊山不下,又生出了其他的念头……”傅弈亭英挺剑眉蹙起,眉心显出一道浅浅的折痕,“所以我该做的,是该表一个态度。”
  “不错。”郦元凯赞许地看他一眼,“骊山之外傅家的势力排布好了吗?”
  “差不多了。”
  “让他们不要打草惊蛇。”郦元凯道:“直接向朝廷表明你对大夏的忠心……用行动!”
  傅弈亭已经想好了对策,此刻他如释重负地起身舒展筋骨,“谢先生教诲。”
  云都一夜癫风狂雨,祛尽了夏日的火热,遮蔽天际的乌云直至凌晨才缓缓散去。残花败叶铺了满街,几个太监边聊天边扫着青石板甬道,陆延青着玄色官服,军靴踩过他们扫出来的一条小径,急匆匆地迈进偏殿,兵部尚书孙冶农刚要去面圣,大老远望见陆延青手中拿着塘报,又回身坐在椅子上。
  “孙大人,秦州六百里加急。” 陆延青迈进门来,将塘报递上,继而恭敬地退到一边。
  孙冶农眯着眼仔细看了看,捋着胡须道:“怪哉怪哉!”
  陆延青有些紧张,“怎么?”
  孙冶农将塘报递给他,“从这两个月来看,豫王是难以攻下骊山的,但秦王却在这时候请和了……难道他真的只是想做个闲散王爷?”
  “其实这次派豫王出兵,确实有些草率。”陆延青怕言多必失,惜字如金。
  “当时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却低估了傅弈亭的实力。” 孙冶农叹了口气,“延青,这事你怎么看?”
  “虽说此前傅峘与萧文周一同为政,不过从傅弈亭这些年的做派来看,多半是个贪图享乐的纨绔子弟。相比而言,萧阁贤名在外、野心勃勃,如果不削弱,必成大夏心腹大患。”陆延青在心里打着腹稿,斟酌着词句道:“秦吴两地联手,并无真凭实据,属下之见,还是应先从萧阁着手。况且秦王提出协助朝廷剿匪……可见其对大夏的忠心。”
  “哦?你是这样想的?老夫倒认为,他二人一个握山海,一个把雄军,都不是池中之物……” 孙冶农倒也没有怀疑陆延青,只把桌上的塘报整理好,站起了身,“罢了,关键还是要看皇上和两省大臣的意思,我这就去面圣陈情。”
 
 
第18章  行辕会面
  郦元凯所料不错,朝廷果然是息事宁人之态度,然而永熙帝也留了一手,依然没叫豫王撤军,程子云的人马还囤积在骊山脚下,压制着傅弈亭的行动,同时皇帝又派出左威卫一千兵马,前往陕晋交界之地与傅弈亭交接,名为配合剿匪,实际上便是监视这个流氓王爷,唯恐其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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