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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日(近代现代)——罗开

时间:2021-06-25 09:13:01  作者:罗开
  埃瑞克放下了咖啡壶。“我以为那个也是你编的。”
  “拜托,我也并不是每一句话都会撒谎的好吗?”菲里克斯举起了手,做个鬼脸。
  “嗯,你什么时候会回到斯特拉斯堡?”
  “如果德铁正常运行的话,差不多下午四点就能到家。——不过这年头的德铁晚点似乎才是正常。”他看着对面的埃瑞克,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不等他能够再度开口,埃瑞克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加拿大?”
  菲里克斯眼底的笑意骤然消失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埃瑞克。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低声问道。
  “昨天夜里。我搜了照片。”埃瑞克说。“因为……我想看一下泽诺的样子。”
  他拿起了放在一边的手机,启动屏幕,推到他面前。屏幕上是笑逐颜开的一群年轻人,站在最前面的是泽诺·普莱斯利和菲里克斯·洛贝尔。照片下面的新闻小字是“来自魁北克蒙特利尔的普莱斯利—洛贝尔IoT平台项目赢得天使基金McPlant种子轮投资”。
  菲里克斯对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钟,然后他把它推开了一点,向后靠住了椅背。
  “所以你发现了我是来自加拿大而不是法国。——然后呢?”
  “我想了很久。”埃瑞克说。“一直都有一些事情……一些奇怪的细节,我知道你在撒谎但不明白为什么……然后它们就像拼图一样突然聚拢到了一起,一切都对上了。”
  “嗯,你知道我在撒谎。”菲里克斯重复道。“什么时候?”
  “一开始的时候。你说我在爬难度级别在8级半的攀岩路径,我就知道你一定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普通旅行者根本不可能知道那条路径的定级——那条路径是弗里茨开发的。因为过于危险,攀岩协会从来没把它加入过公开的指南。只有很少人才知道那条路径。”
  “看来我并不怎么擅长撒谎,不是吗?”菲里克斯说。他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还有呢?”
  “我想,你没有服用苯二氮平,至少目前没有在用。”
  “为什么?”
  “因为你喝很多咖啡。咖啡因,是服用苯二氮平类药物的禁忌。”埃瑞克说。“你告诉我你有焦虑症以后,我就在网上查过了一些信息。所以我觉得你在第一天晚上的伤心并不是因为焦虑症发作,你只是用它当做借口,因为你不想让我知道真正的原因。
  “当我发现你其实在不久以前仍住在加拿大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律师曾经告诉我说,法定继承权使我需要付给加拿大的那家人一大笔用来抵充遗产价值的现金,但根据德国的法律,已经离异的配偶是没有继承权的,因此尽管一直都是弗里茨的前妻在和我们交涉,真正有继承权的其实只有一个人,就是弗里茨的儿子,那个在离婚后被他的前妻带走的男孩。——他顺口提到了那个孩子和我一样大。
  “这个想法像是一道闪电劈中了我。我想起了在第一天夜里,当我问你在为谁哭泣的时候,你的回答是‘一个混蛋’。但那显然不是指泽诺,你从来不会用那个词来形容他……事实上你在谈话里反复提到的混蛋就只有一个,你的父亲。
  “这使得我意识到了那天晚上真正发生的事情:是因为我让你睡在弗里茨的房间,而你在那里无法安睡,不得不逃到了阳台上,在那么冷的地方,一个人坐在他的扶手椅里哭泣……你的情绪崩溃,就是在我跟你讲了关于弗里茨自杀的事之后。
  “一下子所有的事情都拼接到了一起,一切都有了意义,包括你一直给我带来的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你认得晃岩下的攀岩路径,熟悉这里的森林,知道本地市集和那些最好的货物。你会在谈话里不经意地说出只有本地人会讲的俗语,以及弗里茨的口头禅‘坠落是攀岩的一部分’。而且……你也一直爱着他所说的、那些令人百看不厌的东西:森林,篝火,山谷里的溪流,日出和日落。
  “然后我想起了我们第一次遇见的那个下午,在那个观景台上。我明白了为什么你会一直站在晃岩上:因为只有站到那个位置上你才能够看到攀岩馆的楼顶。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到这里来,然而在那个时候,我想,你是在犹豫……我曾经以为我们的相遇是一个巧合,但它并不是——不完全是。
  “这里曾经是你的家,不是吗?所以你才会从很远的地方来到这里,不是为了那个有名的温泉而来,而是为了哪儿也不去地只待在这所房子里——坐在你曾经的房间,看着外面的风景,从窗口爬下那棵杉树。”
  一阵长久的沉默。他们彼此互望着,空气里似乎有许多言词在蠕蠕而动,但都没有形成声响:一切都已经昭然,甚至连对方在这一时的感受也都了然于胸。
  最后菲里克斯终于开了口。
  “你的猜想只有一点不对:我目前并没有回加拿大的打算。”他平静地说。“我毕业后就在斯特拉斯堡找了份工作。我从前就在那个城市住过,而且我母亲那边的亲戚也都在阿尔萨斯区。我想远离加拿大待上几年,那儿是最适宜的去处。”
  他用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个无意识的举动。埃瑞克想,弗里茨有时候也会那么做——当他感到内心紧张、又竭力克制自己的时候。
  “我其实有想过跟你说。但不知道怎么开口……看起来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菲里克斯说。
  “——而且这事儿说起来挺尴尬的:我知道我爸是个一等一的混账王八蛋,但你却爱他爱得好像他是个多么伟大的父亲一样。
  “但我很高兴你自已找到了真相。这让事情变得简单了一些。”他微笑了一下。“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编造一个借口,让你带我去看看弗里茨的坟墓。”
 
 
第24章 
  “我出生在这个小镇上。”菲里克斯说。“那边就是我出生受洗的教堂。”
  他们一起站在教区墓地里,面对着那片在灰麻石墓碑前盛开的三色花丛和覆盖地面的金边常青藤。铺了橙褐色细砾石的路径隔开了相邻的墓地,一直通向前方不远处样式简朴的福音派路德教会的教堂和环抱着这一片墓区的栗树林。东南角上的开阔地带有一片绿色的草野,绵延到远处地平线上起伏的山峦。太阳已在山的那一侧升起,斜斜投照在这一边,令一切都沐浴在温熙的光辉里。
  “我妈是来自阿尔萨斯区的德裔法国人。她在参加一次攀岩旅行的时候认识了我爸,弗里茨。他们有了我之后就结婚了。那是个很糟糕的结合。我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而弗里茨……他或许是个挺好的朋友或者雇主,但对老婆孩子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账。他的全部心思和钱都被用在他那个攀岩馆上了。不过你也知道,他其实并不怎么善于经营,家里经常入不敷出。
  “我十四岁的时候他们终于离婚了,我妈把我带回了她在斯特拉斯堡的娘家。两三年后她认识了我现在的继父麦克·泰勒,他是加拿大人。他们结婚后不久我们全家搬去了魁北克。我在蒙特利尔上的大学。
  “我很高兴我离开了这里。这儿的一切都让我窒息,除了那些森林。我把课余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森林里,因为我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他们一直管我叫小法国佬,不停地嘲笑我的外表,我走路的样子,我看的那些书和我喜欢听的法语歌……所有那些和他们自己不一样的东西。我那时候最喜欢的歌是Kyo组合的《跑》* ,我一直听它,每一天。它说,‘在这世界上,在你们中间,我无法呼吸’。我巴望着像它说的一样,跑,跑,离开这个鬼地方,一直跑到世界尽头。
  “你记得在那个希腊餐馆里发生的事情吗?那个约纳斯·贝克。他脸上的伤疤是我从前留下的。在一次打架的时候我用刀划伤了他,因为他知道我是个同性恋。我跟我爸出柜的时候,我们俩对吼的声音太大,让邻居听见了。他威胁要把这事儿在学校里公布出去,我忍受不了。……最后他们当然还是都知道了。而且要不是我当时还差着几个月才满十四岁的话,他们恐怕是要让我上少年刑事法庭的。
  “我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他居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我。当然我也没想到会在那儿碰上他——否则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跟你到那里去的。”
  “我很抱歉。”埃瑞克说。
  “你早道过歉了。而我也说了:这不关你的事。我在决定开始这一趟旅行的时候就已经做了些心理准备。我设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为此我还以防万一地带上了我的抗焦虑药。”他微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我并没有用上。像你说的那样,我在头一天晚上会哭得那么厉害是因为触景生情,而不是焦虑症发作。”
  “在那个时候,为什么你会吻我?”
  “我情绪崩溃了。”他耸了耸肩。“当然,比这更复杂一点。也许研究心理学的人能据此写一本书出来。但我想,这里面肯定有一些恨意在作祟。”
  “对弗里茨?”
  “对弗里茨。对我自己。——也对你。”
  埃瑞克惊愕地看着他。“——我?”
  “对。你。在十年前就开始了,我念念不释地恨了你好些年。”
  “为什么?你根本就没见过我,不是么?”
  “你想象不出来一个从来没见过你的人会恨你?”他哂笑着。“但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么:人总会仇恨那些自己根本不了解的东西。
  “我会恨你是因为弗里茨跟我吵架的时候提到过你。当时他已经打算离婚了以后跟你妈结婚。他提到她有一个 儿子。‘一个壮壮实实的小子,’他说,‘我要是有个理想的儿子就该是那样儿,而不是你这种瘦骨伶仃的娘娘腔。’你真该看到他说这话的时候那种嫌恶的表情,就好像我是个蜱虫或者什么别的令人恶心的东西。我那个时候就恨你恨得要命。幸好你那时候跟我上的不是一个学校,否则我保不准见到你后会对你做出些什么来——你知道的,我有时候行为相当偏激。”
  他停下来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不过也许我当真认识你的话就不一样了,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一直没见到你。在我这次来德国之前我只见过你的照片,就是你们网站上的那张。那照片跟你本人一点儿也不像。”
  “那是我十三岁的时候照的。”埃瑞克说。
  “那张照片也让我恨你。”菲里克斯偏着头微笑了一下。“因为我把它看成是我那个混账爹对我的耀武扬威。我觉得他好像是透过那张照片在对我说:‘看到了吧,我现在终于有了理想的儿子,这一个才是我想要的儿子。’”
  “我想,他并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我说不好。但是,你知道的,人经常会做出和心里的感受完全相反的事情来。”埃瑞克说。“我想弗里茨决不是想要伤害你的感受。他也许想表达的是……相反的东西。”
  “那他是选择了很好的一种方式来达到无心一击必杀的效果。”菲里克斯说。“你知道吗?他给我写过一封信。”
  “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应该差不多就是他打算自杀的时候。”他看了一眼脚下的花丛和暗沉沉的灰色大理石墓碑。“他不知道我在法国,把那封信寄到加拿大去了。所以延搁了好久我才收到。”
  “信里说了什么?”
  “你觉得他会写什么?”他嘲讽地说。“你觉得他那种人会跟我好好道歉,请求和解,或者说他作为父亲其实是非常爱我、为我感到骄傲的么?”
  “不……我不觉得他会那么写。”
  “信写的很短,只有一个意思:他叫我放弃我的法定继承权,好让他的宝贝儿子,你,继续经营攀岩馆。
  “我读到它的时候几乎气得要笑起来——我是真的笑出了声。在我们吵成了那个样子,彻底决裂,不相往来了十年以后,我第一次收到他的消息,也是他平生头一回给我写信,就只是为了他的儿子,虽然跟他没血缘关系却是他真正认可的那个儿子,为着他的攀岩馆,那个我只想一把火烧掉的地方,和一些钱——就好像我他妈在乎他的钱一样!”
  他失去了支持他的那种沉静的风度,脸色潮红,胸膛急剧起伏。埃瑞克向前了一步,想要去碰他的肩膀,但他不耐地甩开了。他转头看向远处连绵的山丘和森林。旭日光芒下的绚丽斑驳的林被,染成了金黄和橙红交织的颜色。
  过了一会儿,他恢复了一些平静,说:
  “他在信上还提到了一件事。他说你有残疾——但没说具体是什么。”
  “我想他是指我的阅读障碍。”埃瑞克说。“弗里茨总觉得因为我跟一些视障孩子一起上辅助教育中心,我也属于残疾人。但其实我的情况算不上是残疾,只是让我在日常生活里有一点不方便,而且我也基本上克服了那些。”
  “嗯,他显然认为你还是需要帮助。——事实上他是写了,要我来照顾你。”
  埃瑞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觉得有一点尴尬,然而更多的是感激,和无可名状的伤感。
  “我在气头过了以后,想了很久。”菲里克斯说。“我觉得我不想要弗里茨的钱,但我也不想给你——因为我讨厌你。我其实有点想实现我从前的夸口:把那个破馆子一把火烧掉,或者一点点地砸掉。但是如果你真的像他说的那么可怜,我这么做就太像一个混蛋。
  “所以我决定自己来看一下。毕竟我已经不是十三岁的小孩,我知道恨一个你从没见过也完全不了解的人其实是出于想象和自己感情发泄的需要,而不是那个人真有那么可恨。我打算来认识你,确定一下你是什么样的人,再决定是否要把我的那份财产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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