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愿望?
霍燃被辛恪笑得莫名其妙,迎面又砸来个更莫名其妙的问题,呆了片刻,“就像现在这样,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看看书撸撸兔子,在郊外找个大房子,有院子的那种,院子里种桂树,等到中秋就在十里花香中躺进摇椅安详睡去,管他明天生死别离。”
“嗯。”
下午,离回程的发车时间还有好几个小时。
霍燃在地图上查到附近的山头有座不知名的寺庙,就和辛恪一起步行去看了看。
辛恪说,“我不信这个。”
霍燃扯住他,“别不信啊,万一灵了呢,灵了就信,不灵就不信,烧柱香而已,你也不吃亏。”
辛恪顿了顿,由衷地赞叹道,“你这价值观倒也是格外的朴实啊。”
庙是个小庙,来往的游客也稀少,霍燃跪坐在蒲团上,对着庙台上清净无尘的佛祖,恭敬地把香插进香炉,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三拜三叩。
晨钟暮鼓庄严慈悲,不绝于耳。
霍燃走出殿外,辛恪已经在门外等候,霍燃和他从山路拾级而下。
“许了什么愿?”
霍燃说,“那当然是希望佛祖保佑我年年有余岁岁平安财源滚滚大吉大利招财进宝步步高升万事如意心想事成最好再桃花朵朵开。”
辛恪:“……”
他冷漠地打断霍燃的幻想,“真不错,只可惜说出来就不灵了。”
霍燃:“才不会呢好吗?!”
他气不过,问辛恪,“那你许了什么愿?我说了我的,公平交易,你也要说你的,真心话。”
“真心话么?”辛恪吹下眼睑,表情变得严肃认真,“我许的愿望,就是……”
霍燃投以期待的眼神,“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辛恪忽然笑起来,“不骗你,我真的不信这个,我只相信事在人为,佛不渡人,世人也不会渡人,如果哪天连我自己都救不了自己,那想必佛祖也无法使我从苦海中解脱。”
第十九章 说给吉祥物
国庆之后,白昼肉眼可见地变短,被夜色笼罩的时段越来越长。
十二月的锦市,气温骤降,呼吸间能看见一层转瞬即逝的水汽。
清晨起了薄雾,天边将将泛起一丝鱼肚白,路灯次第熄灭,环卫工绕行至城市的终点。
霍燃边刷牙边望向窗外的暗色发呆,被进来的辛恪摸成了凌乱的鸡窝头,
“想什么呢,抓紧时间,不然上班要迟到了。”
霍燃还未从睡梦中脱离,怔意懵懂地点点头,“哦。“
辛恪失笑,“怎么那么傻。“
霍燃停滞的大脑总算开始了今天的第一次运转,他愤愤不平地拿过牙杯,在仅容一人的狭小的盥洗台勉强给辛恪腾出块巴掌地,嘴里还戳着牙刷,含着满嘴泡沫口齿不清地说,
“要不是你昨天晚上拉我做到半夜,我也不至于只睡这两三个小时。“
辛恪:“………做到半夜?”
霍燃这才发现自己的话里有歧义,耳尖瞬间涨红,颊边坨粉,似怒非怒地瞪着镜中另一半的人,
“我说的是报表!辛恪,你能不能正经点!”
辛恪无辜耸肩,“我也没说是别的,你想到哪去了?“嘴角勾出一个挑衅的笑,“我们两个,比较不正经的,是你吧,霍燃哥哥。”
霍燃:“……”
他在辛恪面前很少能获得类似“长兄如父”权威的快感,辛恪几乎从不叫他哥哥,更多的情况是直呼其名。
霍燃,霍燃,霍燃。
铿锵的两个字,却总被辛恪念得格外婉转,意味深长。
而哥哥这个称呼则被用于调笑,在他被怼得无话可说时,作为胜利者对战败者冷眼嘲讽的标志口号,霍燃有时会有些挫败——他总觉得这种叫法太生疏,太客气。
后来仔细想想,霍燃又忍不住笑自己。
本来也没认识多久,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室友罢了,萍水相逢,转头就要山南水北各奔东西,还想要多熟稔多亲密呢?
他在心中生出些不可得不可碰的妄想,也明白,只能是妄想。
成不了真的。
*
等他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从卫生间出来,辛恪已经将早餐摆上桌,客厅电视里背景音响起,早间新闻刚刚开始。
小米粥澄亮粘稠,辅有碧绿清爽的小菜,让人食指大开,辛恪盛了一碗,放到霍燃面前。
“我看你最近胃不太好,这个比较养胃,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霍燃游手好闲地坐在桌前,自觉像旧社会的大爷,接过辛恪递来的勺子,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好吃。”
辛恪得意地挑眉笑了下,解掉围裙坐下来。
“你们公司的报表已经基本上做完了,我再检查一遍就可以给你。”
“嗯,“辛恪点点头,”听说再过几天要供暖,周日下午物业来家检查,我可能不在。”
“没事,我周日有空,可以等他们。“
“如果暖气片要维修的话,记得要收据。”
“好。”
平淡的两三句,而后无言,并不尴尬。
这个清早和过去几个月一样稀松平常,却和前十年的孤单沉寂截然不同,辛恪絮絮地说几句,霍燃默默喝着粥,耳边是新闻主持人永远波澜不惊的旁白。
他在其中读出温情。
“你下午几点下班?”辛恪突然问。
“啊?”霍燃愣住,想了想然后说,“不加班的话,是六点半。”
辛恪嗯了一声,"快冬至了,我想买点肉馅,包饺子用,下班后你和我一起去趟超市吧,顺便买点别的,家里的菜不太够了。“
霍燃说,”好。“
“我六点半在陆氏楼下等你,行吗?”
霍燃捏勺子的手顿了顿,过了半天才说,“……我们公司楼下转角处有家街角咖啡馆,外面太冷,你在那里等我就行,我下班后就去找你。“
*
下班后霍燃如约而至。
超市在繁华的商业中心,下午七点多正是热闹,人挤人挨,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辛恪从角落边缘扒拉来一辆手推车,”拿好了。“
霍燃闻言握紧了把手,自己偷偷碎碎念,
“怎么拿不好?不就是一手推车吗?我又不是小孩。”
“你怎么不是?”辛恪自然地走在外侧,帮他挡住汹涌的人流,“让我想想,嗯,吃饭靠叫,起床靠催,做什么都磨磨唧唧的,你不是小孩是什么?”
室内温度高,热气熏得霍燃白净的脸上微微泛起了酒醉般的酡红——自从他开始给辛恪打工,就被辛老板承包了全部的生活成本,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时间久了,竟然连自己都开始惫懒,他小声争辩,“没有啊,我今天早上自己起来的,昨天也是。”
“好,我们霍燃小朋友可乖啦,都不用我叫,自己就起床穿衣服洗漱了,晚上回去就给你发一朵小红花。”
“辛,恪,”霍燃一字一句,佯装生气,“你话这么多,我下次叫你辛妈了。”
辛恪大言不惭:“哎,乖儿子,不生气,爸爸带你逛超市。”
霍燃:“……论不要脸的程度,我甘拜下风。”
*
不远处,陆闻鲤冷冷地看着。
他和徐庭出差回来,只是路过这家超市,本想下来买包烟就走。
却意外地看见了霍燃。
和另一个不认识的男人。
陆闻鲤驻足,徐庭也跟着停了脚步,提醒道,
“陆总?晚上还有两个招标的会议。”
“什么会?给我全部取消,”陆闻鲤皱眉,烦躁地扯下袖扣,将笔挺的衬衣衣袖卷起,“算了,会议继续,查查霍燃最近身边都有什么人。”
*
霍燃和辛恪合作愉快,分工有序——辛恪负责根据采购单挑选,排队,称重,霍燃负责,嗯,推着手推车在辛恪后面满超市转悠。
结账时,霍燃忍不住向他抱怨,
“辛老板,你这样做,让我们做下属的很没有参与感啊。”
逛超市逛了个寂寞。
辛恪让出位置,假意露齿一笑,“你想要参与感?那接下来这一部分由你负责,霍老板,结账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从他和霍燃走得近些,渐渐学会了霍燃平时插诨打科的全套本事,霍燃在他嘴下再也占不到什么便宜。
霍燃又被将了一军,已经输到麻木,“……你赢了。”
辛恪揉了揉他的头,“要参与感有什么用,参与感能吃吗?”
霍燃问,“那我就只负责吃吗?和吉祥物有什么区别。“
辛恪笑了笑,“你当吉祥物就足够了。”
*
辛恪把它当成了一次重要的年货采购,除了超市现打成的肉馅,还买了排骨,羊肉,牛肋,各种蔬菜,装了满满三大袋。
肉价涨得飞快,霍燃看见小票上的数字,如同剜掉三口心头血,心想不知道把自己剁碎,在菜市场挂出,值不值这么多钱。
“你这是准备吃完最后一顿,不管之后了吗?”
辛恪把最沉的一袋扔到霍燃手上,提起剩余的两袋,迈开大步,
“别废话,回家了。”
霍燃费力地提上塑料袋,跟上辛恪的脚步,对着新鲜的蔬菜指指点点,
“我要吃糖醋小排,西湖醋鱼,红焖羊肉,哦,还有虾仁滑蛋……”
身后的影子走得吃力,辛恪有意放慢步速,等霍燃追上,斜眼看他,
“你在这报菜名呢。”
霍燃挑衅似的看着他,“那辛老板接单吗?”
“接啊,小店就您一位贵客,您要什么都有,天上的星星海底的珍珠也不在话下。“
霍燃被逗乐了,“真能吹啊,”又忍不住感叹,“辛恪,辛田螺姑娘,你看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文武兼备才貌双全,将来谁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辛恪闻言扭头,直直地望向霍燃的眼眸深处,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霍燃:“……啊?”
手中的塑料袋应声落地,土豆番茄呼啦啦滚了一地。
霍燃慌乱地蹲下身,假意去捡地上掉落的番茄,笑得僵硬又勉强,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宁贵人,不演甄嬛传,这年头不兴对台词了辛老板。“
话音刚落,手就被突然握住。
辛恪亦单膝蹲下来,牢牢地摁住霍燃搭在地上的手,这是条无人路过的小巷,古旧的银杏在夜风中招摇,月光柔柔地从树梢流泻,在地面铺出斑驳的树影,映出他眼底一片暗色的深情,
“我没有在开玩笑,霍燃,你……要不要考虑,和我在一起。”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霍燃却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默念这句话,心中半明半暗,沉浮如同萍叶。
在一起啊。
多简单,又多困难。
酸意一点一滴攀上鼻腔,霍燃握住手中的番茄,在月光下,鲜艳欲滴的水红变成了暗淡无光的深灰,他注视了许久,才涩然道,“对不起,辛恪。”
对不起。
我这行尸走肉的十年的结尾,因为你的存在,多黑暗多漫长多遥远的路,踽踽独行,好像都不会再害怕。
和你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是难得美好的记忆,种种种种,构成解析生活万花筒的一面之词,折射进我曾经苍白困倦的人生。
可我本是被命运踩在脚底的废人,不是什么吉祥物,在夹缝中辗转求生求死,你道路远大,前途光明,不该为我所拖累。
不该为我所害。
他拉开辛恪的手,想径直离开,却被一双手死死拽住,无法脱身。
辛恪定定地看着他,眉头紧锁,却目光坚定,仿佛只是在向老师询问一道不知如何解决的数学题目,
“为什么?”
“为什么?霍燃,你明明也喜欢我。”
第二十章 somebody
霍燃沉默了许久,久到感受到辛恪掌心里的热度渐渐凉透,他刻意地抽回手,把滚了一地灰的蔬菜拾进塑料袋,缓缓站起来。
袋子太重,压得霍燃手指生疼,心口也跟着抽痛,他闷闷道,
“走吧,回家。”
他往前走了几步。
辛恪的影子还留在原地。
霍燃无奈转身,对上辛恪固执的眼。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喜欢的是别人么?”
“……不是。”
“那你喜欢我吗?”
“……”
霍燃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继续沉默。
喜欢了又怎么样?
谭翠竹还在疗养院,他还在陆氏。
生活不是简简单单“喜欢”两个字就能解决掉一切问题的。
树影摇曳,簌簌吹落北风,带来遥远泥土干冷的气息。
在室外对峙过久,霍燃的脸颊已经冻得失去知觉,他搓了下通红的鼻尖,裹紧身上不算厚的牛仔外套,心里漫无边际地想。
这个冬天,该比想象中难捱。
“呵,呵,”辛恪见霍燃抵抗的态度,突然冷笑两声,“霍燃,你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想要对我说?”
霍燃抬头问,眼神清澈,“你说什么?”
辛恪眼中烧起阵阵愠怒,嘴角斜向一边,噙住一抹偏执而无所畏惧的笑,嘲讽意味分明,”我说,你真的没有事情瞒着我吗?你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讲过的话吗?“
怎么会不记得。
那晚在农家乐,辛恪环住他,低声对他说,”很多事情,只有讲出来,别人才能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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