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一年,下月到期。
他没打算续租。
电梯间总有盏灯半亮不亮,明明灭灭似鬼火,墙皮被白漆涂成阴森一片,映出身后“软维科技”几个大字,更显诡异,辛恪边等电梯边从口袋里掏出支烟,没点燃,捏在手里轻轻揉搓。
这带附近的产业规划得前景远大,但实地与蓝图相去甚远,处于发展初期,相应的配套设施一应俱无,连这幢写字楼上的初创公司都倒闭了几个轮回。
其实很荒凉。
公司楼下有个公交车站,因为是高新区偏僻的位置,即使是傍晚时分,来往的行人也很少。
辛恪跨过人行道,在公交站里的铁质长椅上坐下。
那里有一个斯文男人,带着眼睛,彬彬有礼的模样。
"陆闻鲤已经查到你了,”斯文男人推了推眼镜腿,不紧不慢地说,“还有软维科技。”
“他看到了你和霍燃在一起的照片,很多张,很多内容,他非常生气,不,应该说是怒火中烧,怒气滔天,已经不顾董事会的坚决反对,在提请恶意收购软维了,辛恪,你我这么多年,总算大仇得报,不留遗憾了。”
辛恪又掏出那只被揉捏得不像样的烟卷,不甚在意,”嗯。”
”你这是什么反应?”斯文男人显然对他无动于衷的表现不太满意,“我以为你要着急和我喝庆功酒。”
辛恪仍旧没有抬头,沉吟许久,说,“当然很好,只是我还有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我再问你一遍,霍燃真的如你所说吗?陆文鲤没对他做别的事?”他顿了顿,垂下眼睫,“我不觉得霍燃是你说的那样。”
对面一声冷笑,“哦?那你觉得他什么样?”
“……”
“辛恪,我警告过你,离霍燃远一点,你和他才相处几天?知人知面不知心懂吗?更何况,到了这一步,他已经发挥了应有的价值——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陆闻鲤失去冷静,出于冲动下收购我们布置好的几个皮包公司——现实和我们设想得分毫不差,陆氏上市前资金状况本就紧张,假公司里的应帐会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拖垮他,留给陆闻鲤的就只有资金链断裂这一条死路,他要不破产,要不锒铛入狱,我们大获全胜,皆大欢喜。”
“现在,霍燃这个无关紧要的人,就不应该再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了,明白吗?我这是为你好。”
“……借个火。”
“我记得你之前烟瘾没这么大,”年轻男人和他眼瞪眼,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从西装内衬里掏出打火机,递给辛恪,“服了你了,当初用了三周时间拉我入伙的人是你,现在大功告成后闷闷不乐的还是你,倒显得你一主谋像局外人了。”
风太喧嚣,辛恪打了几次火都没打着,最后背对车道,双手捂出个挡风的三角,又点了两次火,才抽到了数月来的第一口烟。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叹息,缭绕的烟雾混合傍晚的灯火,模糊了谁的心情,
“也许是我错了。”
第二十二章 出现又离开
冬至过后,再热闹时,就到了跨年。
锦市的穿城河叫名为洋河,发自高原,流经本市,向东注入大海,河边常有海鸥栖息,偶尔路人投喂些面包,它们也不惧人,跃至岸边啄食,久而久之,也成为锦市一道独特的景观。
据说今年新年夜,江边有大牌赞助商举办烟花表演。
霍燃在somebody听到了这个消息,半个月的酒精作用,他的神志依旧不清,踢踏着腿,大着舌头问言宁,
“今晚去江边看烟花表演吗?”
“不去,晚上还有生意。”斩钉截铁地回答。
“啧,”霍燃撇嘴,“满脑子都是你的生意经,我还想去看看热闹呢。”
“看什么热闹,你一个醉鬼,江风一吹,冻晕在江边也没人管,第二天警车救护车殡仪车一起送走。”
霍燃却笑,“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死法。”
言宁摇头,掀开门帘进了后厨,不愿再和霍燃多说一句。
大概是觉得这人无药可救了吧。
霍燃在高脚凳上又坐了一会儿,言宁懒得理他,他也觉得没劲。
从酒吧出来,接到了李魏的电话。
“我这边都准备好了,伪造了一个五十五岁的中年妇女,叫陈美兰,明天是新年第一天,疗养院部分工作人员会换岗休假,我安排了车,早上六点,趁他们交接班,应该能走。”
“好。”
“还去霖市?你的预约是不是没到期?我先把阿姨送到那吧。”
“行。”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陆闻鲤过不了多久就会发现,你要走吗?也去霖市?”
“……不知道。”
李魏终于发现霍燃的不对劲,“出什么事了?陆闻鲤已经发现了?我这没出现什么异常啊。”
“不是你的问题,你明天准备好车,把我妈先带到霖市的那家医院就行。”
“那你怎么办?”
霍燃还有开玩笑的闲心,吊儿郎当地调侃李魏,“李医生医者仁心,拿钱办事,还有空替我着想啊。”
“……废什么话,我都上了你这条贼船了,到时候陆闻鲤发现人没了,追查下来,还不是我替你背锅。”
也是,霍燃站在十字路口,对岸的交通灯红绿交替,斑马线上行人如织,夕阳西下,半边残血。
难得的好天气。
画面定格在霍燃浅棕色的瞳孔中,他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地注视,并且由衷地感到庆幸。
这辈子,他用力地活过,消沉过也挣扎过,那是他在琐碎平庸的人生之中做出的最后一点垂死的抗争。
更重要的是,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教会了他存在的意义。
让他学着,如何爱人,如何爱这个世界。
从此喜痛都甘之如饴地接受。
没有遗憾了。
他和行人一道走过斑马线,表情温和,脚步轻快,像是卸下此生的重担,
“你不必替我担心,把我妈送到霖市即可,我已经又给你账上打了足够的钱,你存到三分之二到那家医院,就算完成任务。”
“……我和你不用一起走吗?陆闻鲤知道了怎么办?”
霍燃被逗笑了,“你是老鼠做的胆子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
“你放一万个心,”霍燃笃定道,莫名给了李魏踏实的理由,“我会留在锦市,有我牵制他,陆闻鲤注意不到你,拿着剩下三分之一的钱去过你的好日子吧。”
“你确定?”李魏仍旧有些怀疑,“陆闻鲤要是这么好骗,你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不用怀疑我的手段,李医生,”霍燃压低了嗓音,假装神秘,“我有大招,在后面呢,这只是计划中的一小部分。”
纯良不问世事的李医生显然被唬住了,对霍燃肃然起敬,“我就知道你没那么简单,肯定留有后手,不然我也不能砸你手里啊。”
“这就对了,还有,以防万一,你明天到医院后,不必通知我,直接返回锦市就行,从此之后,你不认识一个叫霍燃的人,和霍燃也从没有任何交集,谁问都是一样。”
“这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是的。”
霍燃憋住笑。
“好吧,那我先挂了。”
“嗯。”
“等等,”李魏的声音有些犹豫,“陆氏不好对付,你……多保重,虽然你阴了我,但我知道你拿我当朋友,等事情结束,一起出来喝酒。”
“……好,我会小心的。”
李魏挂了电话。
霍燃在心中暗想,真是好骗。
从前辛恪说他傻,他也倒觉得是实话,现在想想,一定是参照物选错了。
哪有什么后招啊?
陆闻鲤在锦市一手遮天,从他的私人疗养院偷人出来,一定会追查到底。
想要让他放弃的唯一做法,就是彻底摧毁那个错误的源头。
源头没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乱逛一气,看到人流朝某个方向缓缓移动。
对了,今天有烟花表演。
洋河处于老城区和新区的交界处,霍燃走到那里,距离十点演出还有两个多小时,广场边熙熙攘攘挤了许多来这跨年的人。
等这群人散去,大概一两点钟,那时执勤的警察也该走了,再过七八个小时,整个城市会从晚睡中渐渐苏醒。
其实挺好,霍燃有过未遂的经验,得心应手,对自己的安排还是满意的。
就是冬天江水太冷,等他被人捞起来,不知道是怎样吓人的一副尊荣。
时间还长,广场风大,站久了手脚冰凉,霍燃琢磨着去附近溜达几圈,不然怕是熬不到午夜。
一转身,是辛恪那张熟悉的脸,长身玉立,伫立在花坛的另一侧,默默无语。
这还真是孽缘,霍燃心中哀叹,怎么两次都是他。
“好久不见。”霍燃抬起手,心想其实也没多久,也就半个多月而已。
只是度日如年。
辛恪礼貌地点点头,静静地注视着霍燃,凤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霍燃顿时尴尬到脚趾抓地,此时此刻终于设身处地地明白了X博X乎里情感类话题下经久不衰的高赞回答——“无意间遇到前任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亲身经历过后的霍燃说,“有了第一次就不想有第二次的体验。”
不过辛恪算是前任吗?霍燃一看见辛恪,思绪很容易就飞远,应该不算,准确的说,是曾经有一个成为前任的机会摆在他眼前,但是霍燃没有珍惜。
这辈子恐怕是没机会了。
“好久不见。”不算冷淡的语气,辛恪说完,并没有其他动作,好像还在等待霍燃的下句话。
说什么呢?什么都想说,什么都不能说,霍燃笑得为难,“你也来这看烟花表演啊?”
“嗯。”
气氛别扭到极点,霍燃没了聊下去的心情,微微点头,说,“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什么事啊?和别人跨年吗?”辛恪在他身后平淡开口,眉宇间压下隐隐急躁,“就这么着急和他一起?连和我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霍燃垂眸,眉间水墨黑白,勾勒出一场落雪,他转过身,直视辛恪,清晰的问,“你觉得我会和谁跨年呢?你和我在一起这么长时间,有看见我认识别人吗?”
“……”辛恪突然哑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
他极少在辛恪脸上看见吃瘪的表情,便有些于心不忍,“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嗯……再见,辛恪。”
虽然他并不觉得他们会有再见的时刻。
最后这句霍燃说的郑重其事,他觉得很值,这辈子最后的一次告别,他给了辛恪。
他一无所有,能交付的只有一片真心,辛恪……想必不会收留,所以,在这告别,也算是善始善终。
离去的衣角被辛恪紧紧抓在手中,那张一向意气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不舍的神情。
“别走,”像是请求又像是挽留,辛恪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清了清嗓,继续道,“……既然在这碰到了,不如一起跨年。”
一起……跨年?
霍燃本能地拒绝,“还是算了吧。”想了半天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也许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找借口。
辛恪的眼中明显有些失望,凤眼的弧度微微下行,霍燃脱口而出,“这太冷,风又大,不如去附近走走。”
对面人就笑成了狡黠的狐狸。
霍燃才意识到自己又中了苦肉计,只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于是无奈道,“走吧。”
江边再往北去,就是旧城区的中心位置,和锦城一中只有十分钟步行的距离。
霍燃凭借肌肉记忆,无意识地就溜达到了附近。
直到在路灯下看见“锦城一中”几个字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转到这来了,愣了愣,指着门前的石碑,笑着向辛恪介绍,
“你知道吗,这是我高中母校。”
“我知道,上次见你就是在这,”辛恪故意停顿了一下,才悠悠道,“那你知道吗,这也是我的高中母校。”
霍燃惊讶地瞪大眼睛,“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辛恪的声音有一点委屈,为自己辩白,“你也没问过我啊,我总不能把全部经历像面试一样都给你交代一遍吧。”
“我的妈,”霍燃还沉浸在室友变校友的事实中难以自拔,连说了好几个感叹词,“那你是哪一届的?”
辛恪比他小两岁,按道理应该是15级。
“14级的。”
霍燃:“……”
得,这还是个跳级的优等生。
他的好胜心在此时此刻突然觉醒,假装漫不经心地问,“能考进一中,那你成绩应该挺好的吧,说起来,我一直都不知道,你大学在哪读的?”
辛恪说,“也不是特别好的学校。”
霍燃不耐烦,“快说名字。”
辛恪平静道,“清华。”
霍燃:“……”
第二十三章 告白
这两个字在霍燃心里滚了个来回,直到嘴边也咂出一点与众不同的滋味,霍燃才低下头,说,
“那你确实挺厉害的。”
校内教学楼灯火通明,学生还在上晚自习,一阵悠扬的歌曲飘来,空旷的楼道瞬间涌来无数的人,三三两两搭在走廊和露台上看风景聊闲天。
他们两人站在校外,静静看着。
辛恪突然问,“你想进去看看吗?”
霍燃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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