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尔隆德站起身在书房来回踱步，心中胀痛，不敢想象莱格拉斯如今的景况。
就在此时，伊瑞斯特遣人来报，埃拉丹与埃洛赫已经完成任务，刚刚回到瑞文戴尔。埃尔隆德知道，恐怕，自己必须先面对这一对兄弟的质问了。
第22章 （二十二）
“埃拉丹！”埃洛赫惊恐地看着兄弟。二人追踪咕噜归来，尚未休整，便从林德尔口中听闻了至亲与好友的事。埃拉丹近乎暴怒地往花园冲去。他的神情令人害怕，他的气息令人恐惧！
埃洛赫终于在走廊拦住了他：“你要做什么——”
埃拉丹眼睛发红：“你让开。”
“埃拉丹，他是我们的父亲，你不要再对他不敬……”
“你接受了？”黑发精灵目色深沉，和他母亲一样透着璀璨的深碧，“他和莱格拉斯，你接受？”
埃洛赫咬了咬唇。他们的相貌一模一样，可从气势上，埃洛赫总归是文弱一些的。但此时他定定站在兄弟面前，坚决不允许对方再前进一步：“我接受。”
埃拉丹一拳打了上去：“你混蛋！”
“唔！”
“埃拉丹？！埃洛赫！”格洛芬德尔等人从大厅拐出来，见此情景，立刻冲上前要拉开埃拉丹，这很是耗费了一些他们的力气。
格洛芬德尔愤怒地压制住埃拉丹，甚至动用迈雅的力量，令这个冲动的精灵动弹不得。埃洛赫此时脸颊出了血，眼角也受了伤，纯粹是因为他毫无抵抗，只任由兄弟摧残。林德尔将他扶住，担忧地望向格洛芬德尔。
金花领主愤怒地扯住小辈的衣领：“你疯了吗？他是你的至亲兄弟！”
“他不是！他背叛了我——”埃拉丹双目充血，近乎绝望地嘶吼，“还有他！埃尔隆德！他在哪儿？他忘了我的母亲，是他，背叛了我们，背叛了我们的母亲——”
格洛芬德尔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埃拉丹偏过了头。四周瞬间静默下来，众人屏气凝神，噤若寒蝉。格洛芬德尔释放着威压，连身形似乎都高大了许多。
“埃尔隆德之子，你的内心在犯下怎样的罪恶？你的语句里是何等粗俗卑劣的不敬！你忘记了自己高贵的血统，任由自己在莫名的仇恨里堕落！你要让自己变得和半兽人一样，投入索伦的怀抱，还是在黑暗里匍匐，将灵魂卖给邪魔？！”
埃洛赫震惊地盯着埃拉丹。
“放了他，格洛芬德尔。”
埃尔隆德走进长廊，俯下身扶起了埃洛赫。
“父亲……”
埃拉丹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你忘记了吗？母亲她回来的时候，浑身是血……痛不欲生……你治不好她……任何人都治不好她……”
埃尔隆德静静站在那里，任他指责。这指责他已经承担了几百年，一次又一次地试图将他的灵魂烧成灰烬。他闭上眼睛，眼前是无尽的黑暗，耳边是沉痛的嘶号。
“她是洛丝萝林的银色王冠，她是瑞文戴尔的光明之星！可你是怎样对她的？是你，让她对这里的生活厌倦，是你，令她丧失了在中洲生活的勇气！是你，让我们失去了她。而如今，你却要和我们的好朋友在一起，你却要夺走埃洛赫所爱……我恨你——埃尔隆德，我恨你……”
埃洛赫睁大了眼睛。不，是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他放下捂着脸的手，想去触碰埃拉丹。可是格洛芬德尔仍旧压制着埃拉丹，未放松一丝禁制。
埃洛赫哭了：“你说什么？埃拉丹，你在说什么……”
埃拉丹低着头，发出“嗬嗬”之声，不知是哭是笑：“多少年了？三十年？四十年？还是五十年？”
“在林地王国的时候，你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那个最漂亮、最优秀的小王子……和我一样，你也察觉到很多不对头的地方，可你逃避着，不肯去猜测他和你我父亲的可能……你有多少个夜晚睡不着了？你为什么总是不肯回瑞文戴尔？你也不愿去见莱格拉斯……是因为我吗？不是的……”
“埃洛赫，埃洛赫啊……你我是双胞胎兄弟，你想什么，我都知道。可我在想些什么，你又知道多少呢……”
埃洛赫扑过去抱住他：“哥哥——”
埃拉丹挣扎着想要离开他：“你放开我！你原谅了他，你接受了他们，我这么多年的恨意该怎么办？你的伤心该怎么办？！埃洛赫，你这个糊涂蛋——”
埃尔隆德扶住被打开的埃洛赫，将他交给林德尔，然后上前，挥开了格洛芬德尔的禁制。金花领主想阻拦他的接近，但也被维雅之力挡开。
埃尔隆德从不知道自己的孩子也爱着莱格拉斯。埃洛赫痛苦的哭泣告诉他这都是真的。而埃拉丹，在凯勒布理安扬帆远去的时候，都不曾在他面前哭过。
埃尔隆德啊，这是怎样凄惨的境地？甚至让人想起亲族残杀的惨痛！
他上前想要抚摸埃拉丹的发顶，却被他一下挡开。这个黑发的孩子凶狠地瞪着他。而他目光平静，一如天下间爱着自己孩子的父亲，平静接受着对方的恨意。
“埃拉丹，无论你是否接受，我要说的是……我爱过凯勒布理安，深深地，爱过你们的母亲。可是事实是，我和她的缘分已经彻底断了。再也不可能连起来了。我也爱你们，我的孩子。你，埃洛赫，亚玟，伊斯特尔……我比谁都希望你们幸福……”
“你撒谎，”埃拉丹盯着他，“你如果希望我们幸福，你就不会和莱格拉斯在一起……”
林德尔皱眉打断他：“可是领主和莱格拉斯王子是相爱的！他们谁也不欠你的！”
伊瑞斯特按住他，让他少说两句。
埃拉丹的眼神变了变，他看一眼将自己藏在阴影中的埃洛赫，然后他绝望地看向埃尔隆德：“你不会放弃对吗？你如果放弃莱格拉斯，我可以……试着原谅你……”
埃尔隆德心中刺痛了一下。但他缓慢又坚定地摇头：“我爱莱格拉斯，若他对我无情，那么我早已劝他西渡。可是我们是相爱的，我若放弃，受伤的只会是他。埃拉丹，我绝不会放弃……唔！”
伊瑞斯特惊叫道“领主！”，便极速上前拉开埃拉丹。
一枚精灵制的短刀深深插在埃尔隆德左腹，血染长衫，红得刺目。
格洛芬德尔立刻上前扶住埃尔隆德，他愤怒地挥袖将埃拉丹打到，高声吼道：“弑父者，你犯下了最重的罪——”
埃洛赫难以承受这眼前的惨状，悲痛几乎要击碎他的心。林德尔看着他口中呕出鲜血，一时手忙脚乱，赶紧将人抱在怀中照拂，一边对格洛芬德尔高声喊道：“大人！快用维雅的力量，救救领主……”
埃拉丹怔怔看着埃尔隆德。对方没有陷入昏迷，而是死死抓住格洛芬德尔，阻止他愤怒的审判。这审判雷霆万钧，刹那间电闪雷鸣，给瑞文戴尔带来可怕的天气变化。迈雅的愤怒，维拉的诅咒，都在此刻显现。然而埃尔隆德阻止了他，令他趋于冷静。没有人再管埃拉丹，整个瑞文戴尔的精灵都惊动了，人们担忧着领主的境况，害怕庇护地失去希望，害怕光明之地失去中流砥柱。
很快，埃尔隆德因伤痛陷入了沉沉的黑暗。他不知昼夜，不知冷暖，也不知过去将来，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短刀以精灵的力量锻造，结构精巧，杀伤力强大，深深刺入腹部，必重创伤者。
格洛芬德尔立刻安排手术，亲自为埃尔隆德疗伤。他没有将维雅取下，而是将埃尔隆德戴着戒指的手轻轻摆放在伤处上方，然后一点一点将短刀取出。血液奔涌而出，他立刻用草药止血。
治疗持续了很久，可埃尔隆德一直睡着，从不曾醒来。
林德尔在门口坐立不安，已经几天没有合眼。瑞文戴尔大部分精力都是同样的景况。伊瑞斯特给甘道夫送完信，立刻赶到埃尔隆德卧房，就看到林德尔扶着格洛芬德尔坐下，埃尔隆德却依旧沉睡不醒。恐惧抓住了他们的心——没有精灵敢想象，失去埃尔隆德的世界，将会是什么模样！
远在黑森林深处的王宫里，地底传来瀑布流水之声。莱格拉斯在床上辗转反侧，骤然醒来，惊出一身的冷汗。他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有心脏那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痛楚。
莱格拉斯慢慢坐起身，然后扯开衣襟，将银链掏出。银链底部的紫水晶药瓶已经莫名碎裂，一些碎片正扎在他胸口的肌肤里，渗出片片血迹。
“王子？！”加里安打开牢门送餐进来，便见此情景，惊得抛弃禁令，上前关切地唤他。
莱格拉斯一把抓住加里安的手臂，紧紧扣着衣料，抑制不住声音中的颤抖：“放我出去……让我去瑞文戴尔……”
“王子！”加里安感觉到一丝不寻常，“您的体温正在流逝……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莱格拉斯完全无法平静下来，恐惧抓住了他的心脏，“我感觉到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加里安，求求你，放我出去，让我去瑞文戴尔……请求你……”
加里安将莱格拉斯抱在怀中，试着安抚他：“别害怕，王子，只是个噩梦而已。因为噩梦，您翻身压坏了一件饰物，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如果不是噩梦呢？加里安，我想见他……我想见他啊……”
加里安从没见过王子这样脆弱的时刻。即使在莱格拉斯很小的时候，他那倔强的脾气、要强的性格就让他以勇气自如跨过了一道有一道挫折。可现在这个黑暗的深渊，他自己跨不过去了。
加里安狠了狠心，还是关上了牢门。莱格拉斯冲到铁栏杆前喊道：“加里安——”
可他的喊声回荡在瀑布洞穴里，除了回音没有换来任何回应。
第23章 （二十三）
埃拉丹蜷缩在房间里，门口有士兵把守。他被关押在此，是因为瑞文戴尔没有牢房，否则格洛芬德尔一定会将他扔进地牢的。恐惧和悔痛狠狠折磨着这个黑发精灵。很多天了，他几乎无法进食，无法思考，就只是颤抖着沉浸在黑暗里。血腥气似乎就在他身边环绕。他曾亲手杀死不知道多少半兽人，他曾以为自己已经做到了冷漠对待死亡与鲜血，直到这一次，他亲手将利刃送进生父的身体……那个伤口看上去很深。埃尔隆德最后看着他的眼神，很失望，却仍旧是维护着他的……
埃洛赫稍稍恢复一些，就挣扎着去看埃尔隆德。领主安静地躺在床上，创口已经经过处理，维雅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笼罩在他周身。
黑发的年轻精灵慢慢流下眼泪，将脸深深埋在自己掌中。格洛芬德尔拍拍他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错，不要过分自责。”
埃洛赫沉闷的声音传来：“他是为了我……”
“得了吧，”格洛芬德尔嘲讽着打断他，“埃拉丹当然不是为了你。”
金花领主蹲下身，静静看着埃洛赫。直到对方慢慢抬起脸。泪痕纵横肆虐，分割着精灵英俊的面容。
格洛芬德尔摇摇头：“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埃洛赫，你明知他是为了他那可怜的、被恨意支配的幼稚心灵！我看着你们成长，看着你们出走，看着你们无时无刻不在为难埃尔隆德。不要反驳我，埃洛赫，你也是其中一员，你纵容着埃拉丹，纵容了几百年。当然，更加纵容他的是埃尔隆德，这也是我从不插手的原因。毕竟，若种下什么苦果子，得埃尔隆德自己品尝。”
“可这一次——埃拉丹犯的是重罪！”
埃洛赫一把抓住金花领主的衣袖，绝望地哭道：“那现在该怎么办？格洛芬德尔大人……他们俩，都是我的至亲……父亲他昏迷不醒，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还有埃拉丹，他将面临什么，我几乎不敢想象……”
格洛芬德尔轻叹了一口气：“寄希望于你们的父亲能渡过这险境吧，否则一切都将无法收场，这片土地，也将失去一个中流砥柱……”
而黑森林那个年轻的孩子，又怎能承受这样的痛苦？
莱格拉斯此时正死死盯住身下的牢门，屏气凝神。没错，他不在地面，也不在床上，而是攀爬至牢门上方，靠着肢体紧紧地安静地攀附在岩石墙壁。加里安从瑟兰迪尔处没有获得释放莱格拉斯的命令，只好再次带了些药品过来，但此时牢里却空无一人。
“卫兵——”加里安高声叫道，“王子在哪？！”
他感到惊异，难道王子还会魔法不成？埃尔洛斯和守卫们赶过来都吓得不敢答话，慌忙退到一边将钥匙递给加里安，让他开门。牢门打开的一瞬间，莱格拉斯立刻跳下动手制住了加里安，然后抽身疾出，冲到守卫中间，伸手就夺下了一把短刀。
“王子？！”
“队长——”
莱格拉斯动作敏捷，力量强横，普通守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何况这些精灵里有不少是被他亲自训练出来的。
加里安叫道：“王子！您要违抗国王的命令吗！”
莱格拉斯停了一下，奋力格开众人的进攻，并很快跳到高一些的阶梯上：“对不起，加里安，但我必须出去！你们听着，我没有背叛过林地王国！只是我爱上了瑞文戴尔的领主埃尔隆德。爱一个人并非罪孽，父王不能这样对我！”
加里安压低声音：“但国王的命令，你不能违抗！”
莱格拉斯胸口起伏，眼中显出痛苦。他咬咬唇，然后摇头：“我必须违抗。我没有做错什么……埃尔隆德也没有……我感觉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我必须去瑞文戴尔……”
“再见，加里安。”
说完，王子立刻转身往更高的地方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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