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公公闻声,带着宫人闯入,跳进了水池中。
是死了吗?
身子没有丁点的重量,灵魂在飘飘荡荡。听着似乎有人在呼喊,却辨不出声音的方向。
他在一片迷蒙里,看到了上元节的长街。
月色盈盈,流光溢彩。
千灯照着碧云,河畔游人放灯祈福,兴致盎然。
一盏三丈高的菩提老袓莲花灯,立在大戏楼的门牌口,引得游人纷纷驻足,水泄不通。
小孩子们围着花灯唱着歌谣,丝毫未察觉一小股的火苗,由灯座底部燃起。
沾染了灯油,窜起了一丈高的火焰,开出灿烂的火花。
他惊慌地呐喊着,快走啊,离开那里,灯要塌了!
却无人回应。
轰!轰!
火舌终于将莲花灯全部吞没,游人骇然,惊恐乱叫着四散逃离。
大戏楼被点燃了半边,大灯轰塌,堵住了戏楼的大门。
里面被困的人被大火和浓烟吞没,捂着口鼻冲上二楼,爬上栏杆,向下跳去!
二楼上,一位小公子一手紧紧地拽着一个小丫头,看着长街上一团混乱。
死的死、伤的伤,人踩着人四处逃窜。
小公子看准了地上死着的几个人,想翻过栏杆跳下去,或许还能摔在那些死尸身上,保着一条命。
他抱起了身边的小丫头,心一横,死死地咬着唇,抬起一只脚,跨在栏杆上。
正欲向下跳时,两位公子从对街的屋檐上,踏着房檐瓦片,飞身而来。
二人落在了小公子和小丫头身旁,一人抱起一个,从原处返回,稳稳地落在了对街的地面上。
两位公子放下了小公子和小丫头,一直等到走散的奴仆寻来,才将他们稳妥地交在了奴仆的手上。顷刻间,大戏楼塌了……
滚滚的浓烟和巨大的爆炸声,惊动了从对街上路过的马队。
其中一匹马受到惊吓,从马队中挣脱出来,驮着马背上的小少年,横冲直撞!
小少年用尽了力气,也奈何不得,根本无法控制惊着的大马。
只能死死地抓住了马鞍,任由马带着他朝着大火奔去。
千钧一发之际,先前救人的公子,疾步跑向马队,从马队中夺了匹马,向小少年追去。
在离小少年仅有一丈远时,公子踏着马背飞身跃起,落在了小少年身后,坐在马背上,死死地揪住了马绳!
一嘶长鸣!马停在了大火前。
公子轻轻地踢了踢马肚子,带着小少年重新回到了马队里。
他翻身下马,跟着先前一道的公子,离开了。
马队的随从惊慌失措,连连跪倒在地,“奴才该死!主子受惊了!”
小少年没有理会,只是出神地望着那两位公子远去的背影,喃喃地问着,“他是谁?领头的随从思略:“回主子,那般敏捷的身手,看着像左相家的二公子,南昭!”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他……还活着吗?
南昭……
这两个字猛击在他的心上,生疼。
南昭是谁?是他的谁?
为何这个名字会让他揪心的痛。
他努力地想伸手抓住那个远去的背影,问问那人,你是谁?
可无论作何挣扎,始终无法靠近。
他像一只风筝,飞到长街上空,被一股力量扯着,愈来愈高,越飞越远,直到看不清长街,直到贴近云层。
他进入一片虚妄里,身体愈来愈沉,渐渐下坠。
渐渐地感受到从脚底传来的温热,暖遍全身。
耳边传来几声呼唤:“陛下……陛下……”
撕—手指阵阵刺痛,蜷曲了下。
“院判,院判,陛下动了,动了!银针起效了。”
院判?陛下?小顺子?
记忆涌来。
在水池里,那人最后赴死的面容、悲戚的眼神、和那一句:你杀了我吧__“陛下,陛下!”小顺子一直在呼唤。
他却始终不愿睁开眼睛,不愿去想已经发生的一切。
他活着,南昭呢?
身旁的许院判言道:“顺公公,这副药劳烦您再去热热,待会陛下要暍的。”
“唉,好。”
听着四周渐渐地安静了下来,许院判轻轻地叹了口气,言道:“陛下,内殿里只剩老臣了,陛下同老臣说说话吧。”
这时,他才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他活着吗?”
许院判只是应了一声,“嗯。”
他一手捏紧了被子,未曾睁眼,只是翻了个身,背对许院判,吩咐道:“你出去吧,朕无事了。”
许院判面容揪紧了,动了动嘴唇,几次欲言又止,终于深叹一口气,沉声:“那一位……不太好。”
他淡淡言道:“什么是不太好?是又砸东西了?还是要宫娥伺候了?都随他,不必来请旨。”
许院判从圆凳上站起来,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双手端礼,郑重道:“陛下,公子昭五年前经脉尽断、武功尽废,已是亏了身子,外加这些年心神倶废,只怕是油尽灯枯,活不大久了,陛下何苦折腾一个将死之木?”
心神倶废、油尽灯枯、活不大久、将死之木?
当他听到这几个词时,倏然起身,双手撑着,看着跪在地上的许之润,气息起伏,问道:“什么叫将死之木?只是废了功夫罢了,他全须全尾、心硬的很!他诛朕的心、戳朕的五脏六腑,逼朕杀他,这样一块顽固的石头,你现在告诉朕,他活不大久了?!”
元址声声气急,止不住的咳嗽。
“陛下!”许之润跪伏,“陛下保重龙体,那一位的状况老臣先前便告知了小顺子,他是林公公所托故人,老臣岂敢随意妄言!”
他随手抄起一个玉枕砸在地上狠声道:“先前便告知了?!所以你们都知道!所以你们都明白!你们所有人只瞒着朕一个,将朕生生逼成恶人!”
“陛下!”许之润深深地低着头,肩膀微微地颤着,不敢再应答。
内殿里只听得到元址低低的泣诉声。
许久之后,他痛心疾首地问道:“他还有多少日子?”
许之润答:“若是好好将养,许能再过个三五年。若是像现在这般折腾,怕是熬不过这个秋。”
听了许之润的回答,元址冷笑:南昭啊,听到了吗?你的日子就这么多了,还想让我背上你的一条人命,你的心究竟是有多狠!
元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缓声:“行宫暖和,留他在这养着吧。院判也不必回宫了,缺什么少什么,差小顺子去安排。若……若院判能保他过了这个秋,朕许院判丹书铁券,世袭承。此后多保他一年,朕赏院判一万两黄金。”
许之润连连啄头,“臣遵旨!”
“你出去吧,叫小顺子进来。”
“是!”许之润扶地起身,拎起小药箱,离开了。
小顺子端着一小碗冒着热气的汤药,悄悄地站在床榻边,看着元址盘腿坐在榻上,小声请示着,“陛下,该暍药了。”
元址木声:“许院判的话,为何没有告诉朕?”
小顺子跪地,手中还端着托盘,“奴才该死!奴才是怕陛下伤心……”
元址咬牙,“你但凡同朕说一个字,朕今日也不会想杀了他!”
“陛下,奴才该死!”小顺子眼泪簌簌。
元址缓缓站起,低头看着小顺子,失神道:“该死?你们一个个都说自己该死,偏偏都好好活着。可他呢?无论他想不想死,他都没多少日子了……”
小顺子看着元址近乎疯魔的样子,万分心疼。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愿告诉元址公子昭的身体状况。
就像五年前,当宫里收到公子昭跳崖的消息时,元址崩溃地跪在地上,不言不语,形同槁木。
那时林公公中毒痴傻,外围还有右相一党虎视眈眈,所有人都在盯着朝阳宫的动向。
这个时候不能没有个拿主意的人,他悄悄地宣了许之润进宫,护住了元址的心脉。
又拿着御令,差了元址的暗卫黑羽卫,去了公子昭跳崖之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最后,连片衣角都未曾寻到。
元址醒后,他对元址说:未曾寻到尸首,人兴许还活着。
正是这一句话,元址才渐渐地恢复了神明。
这五年来,也是凭着公子昭还活着的念头,元址才勉强撑着。
如今,公子昭再次被判了死期,他已经想不出,若公子昭朕有个三长两短,元址失而复得又失去,大悲大喜、大喜大悲下,会不会也跟着去了……
小顺子悲悲切切,他心疼公子昭,更心疼元址。
元址冷笑了下,“不用怕,小顺子,好好活着吧。留着你的命,侍候公子昭。”
元址光脚站在地砖上,行宫的地下挖了暗渠,通了温泉,地砖都是温热的。
他问道:“他在哪?”
“徐风殿。”
元址只身着了单衣,疾步匆匆向殿外走去。
小顺子站起身,将放着汤药的托盘递给宫人,忙得去取了一条斗篷紧跟上去。
元址从走廊上转了几个弯后,来到了徐风殿外。
外面站着的宫人,跪地行礼。
听着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元址问道:“谁在里面?”
宫人答:“是林公公。”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公子
是林公公?
元址沉眸,吩咐道:“下去吧。”
宫人躬身,起身离开了。
元址在外面听着,从窗棂外面看着林公公正坐在床榻边,拉着离兰的手,絮絮叨叨:“公子啊,您怎得又生病了?是不是我家陛下又惹公子生气了?公子呀,您可要原谅我家陛下。陛下他就是嘴硬,其实满心满眼装着的都是公子。公子是知道的,对吗?”
此时,小顺子终于追上了元址,轻步站在元址身边。
他看着元址讶异的眼神,解释道:“奴才也很诧异,师父竟是识得公子的,先前也是师父跳下水池救了公子和陛下。但好像,师父对公子的记忆,仍停留在公子在宫里的时候。”
小顺子将斗篷轻轻地披在元址的身上,又言道:“陛下,该吃药了。陛下无虞,才能保得公子无恙。”
元址顿了顿,侧了侧身,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味充斥了整个口腔,被呛了几下。
小顺子忙地递上一方帕子和一碟蜜饯。
元址只是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边的药溃,将帕子直接丢在那碟蜜饯上,问道:“先前让你查的,可有信了?”
小顺子躬身回道:“陛下所问,可是公子在狱中之事?”
“对!”
“有……有信了……只是……”小顺子支支吾吾不愿言明。
元址阴沉,“有话直说!在朕面前还敢遮掩!”
小顺子心里一横,叹了叹气,罢了,总归是要知道的。
他回道:“公子入狱后,起先是由师父差牢里的人仔细照顾着,对右相的人严防死守,所以并未受多大委屈。可后来,师父出事了,牢里的人还以为是陛下惩戒师父私下照顾公子昭,他们怕引火烧身,急于表功,所以……所以反水了……”
元址看着此时殿内林公公摩挲着那只颀长白皙的手,痛心颤声,“受了大刑……挑了指甲……可是真?”
小顺子静若寒蝉,不敢讲。
元址斥道:“你说!”
小顺子绷紧了身子,不敢再去看元址阴翳的脸色,回道:“遭了大刑,挑了指甲,还……还被人险些玷污了清白……是是……御史院的两个八品小官张琛和刘茂,为了同右相邀功才……幸亏……幸亏武安侯赶到了,公子昭才躲过了一劫。那两个畜生也被武安侯打残了。”
元址背对着小顺子,身形微微颤抖,小顺子都感受到周身泛凉。
元址的声音却是异常的平静,言道:“只是打残了吗?动了朕的人,诛一族。生而不教父之过,诛一族。这样的人也不配留有子嗣,再诛一族。小顺子,明天太阳升起之前,京城里不能再有张、刘三族之内的人。”
连诛三族?!
小顺子骇然,那两位就算是干了丧尽天良的事情,大小也是京城里的官。
即便是犯了法,也需经过三司六审。
一夜之间,连诛三族……
“朕是哪个字没说明白吗?”
小顺子不敢再规劝,铸此大错,就算落个脑袋搬家,也是那二人的命数。
毕竟他们动的人是公子昭,是天家的命啊。
“是,奴才领旨。这便去。”
小顺子后撤两步,躬身行礼退下了。
元址轻轻地推开了徐风殿的门。
里面林公公还在拉着床上之人的手,小声地哼着曲调。
这首江南童谣,元址再熟悉不过。
自他儿时起,林公公便是坐在床榻边,哼着小曲哄他入睡。
他站在了不远处看着床上的人,病惨的面容。
心中有一万个愧疚,却说不出口。
那会,他是真的想和南昭一同赴死。
一念之差,差点要了南昭的命。
他柔声轻言道:“公公……”
林公公回首,看着元址问道:“兔崽子,公子的药可预备了?待会公子醒来可是要暍的,若是你敢不上心,小心天家要了你们的狗命。”
元址苦笑,回道:“预备了,公公回去歇着吧,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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