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躺一坐,静默对视好几分钟,其实陶维显没在看他,两边腿骨断裂的痛使他双眼懵乱失去焦点,半晌缓不过来。模糊的视线里他好像看到梁沅双唇轻启,很快落在耳边的声音告诉他自己没看错,梁沅半是责怪半是无奈地对他说:“蠢货,谁叫你出来的。”再等一等,自己便能解决完,救他出来。
陶维显很不符形象地咧嘴一笑,“赶快,电子数据我拷好了,在肚子里。抓紧剖,用手套包的,应该没被腐蚀。”
终于梁沅松开紧缠的四肢撑在死人背上站起来,不计较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去扶陶维显,问道:“能走吗?”接着简单瞟几眼,摇摇头,不等他回答径直将他背上,顺手捡起被打落的枪检查弹匣后塞进陶维显手里,他艰难喘气,“算了。我拿不动了,你机灵点。”
明亮的楼道溅满扎眼的血迹,出去的路一步一顿,皆是梁沅硬闯进来留下的痕迹,有他的汗和血,更多是无声无息瘫倒那些人的。走到最后与外面仅一门之隔,梁沅的力气耗到极点,腿肚子不住发抖,腰几乎对折佝偻,背上人搂不住的长腿就这么拖在地上。
他努力侧身推开一条门缝,竟然没听到杂乱的脚步,是两败俱伤吗?显然不是,因为还有枪声,干脆直接,没有朝他们暴露的地方来。梁沅循声望去,只见右侧楼顶支出一架枪,精准射击,枪枪入肉,倒下的皆是对方的雇佣兵。
这里没有狙击位的部署,他们折损太多无力抢占高点。苦撑已久的梁沅突然就站不住,他想,自己可以放心晕过去了,是他。
再次醒来时梁沅已经躺在病房,他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勉强养好大大小小的伤。起初拔掉了被砸坏的牙齿,只能吃流食,整个人消减不少,梁沅无奈卧床十分可惜掉下去那些来之不易的肌肉。陶维显的情况比他好很多,吞下去的存储器直接用内窥镜取的,少受一遭开腹的罪。
养伤这段时间算是趁机休假,但卧床的每一天都可以说是焦急的,他迫切地想快点儿回国,因为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醒来的第二天,午后打完点滴梁沅有些昏昏沉沉,告诉护工晚点送饭后就放纵自己陷入梦乡。眼睫微动,深重的昏黑逐渐漫上轻阖的眼皮,大概是傍晚,他该起了。困倦正如潮水般后撤,意识回笼感官苏醒,于是梁沅以极轻的动作止住将要醒来的反应。
病床边有人,坐着,或许背对窗扇,才让笼罩在梁沅身上的夜色又浓重几分。视线借由他安睡的遮掩肆无忌惮地打量,游移过每一寸裹缠大大小小纱布的肌肤。梁沅用紧闭的眼接住这道视线,他的呼吸忽然放得很轻,像是丧失这项本能,叫敏锐的杀手也没能察觉他的苏醒。
孟炀在病床边坐了很久,窗外依次亮起灯,五光十色,一扇玻璃削减不了多少,让他把眼前肿起的侧脸看得更清楚。斑斓的光触手可及,但他一直没有动作。他们两个在很多地方是相同的,很不巧就包括警觉性这一点。
在一起将近三年,即便念想狂肆钻出心门他们没有一次敢悄悄把熟睡的对方拥入怀中。此时仍是,孟炀静静地坐,大胆地看,再静静地走。
伙计应该给他换过隔离贴,梁沅没有闻到信息素。闭合的双眼剥夺视觉,却不能阻隔倾泻而来的爱怜,梁沅凭借沉甸甸压在心口的东西认出了这是他的爱人,终于肯回以眷恋的爱人。
不知道有过姣姣对他信息素的反应有没有变化,梁沅因刻意保持静止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嗅觉没有被颈后胶贴阻挡,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随孟炀的停留飘上鼻端,他身上有伤。想来也是,实验室的位置易守,他们一行人都在先一步闯入的雇佣兵那里吃尽苦头,更别提孟炀一个人。
透着腥甜的铁锈味越来越浓重,梁沅在脑子里不停回溯要进到雨林深处的路线,稍一想想整颗心便高高揪起,夺走此时本就稀薄的氧气。很快,孟炀也察觉到自己身上变浓的味道,然后他走了。
从病房到电梯厅需要过一个转角,途经一间值班室,一个护士站,而躲开守在整层楼的伙计需要等待八分钟交接的时间。于是八分钟后梁沅笑了,笑意越来越大,到最后牵扯伤口猛然呛咳起来。幅度过大的动作再次撕扯开涩痛的伤口,血丝顺齿缝滑入喉咙中, 味道不好却是甜的。
第七十章 他该活在录像带里,而不是溅满腥臭血液的泥泞。
连接全身的仪器反应比人还剧烈,数值像机器坏了般波动,立马引来医护和亲信伙计,是那个喊孟炀姑爷的小年轻。梁沅两边胳膊都有伤,他没办法抬手替自己顺气,只有微张嘴喘气缓过这阵紊乱的呼吸等待平复。
而后他冲一脸紧张的伙计摇摇头,侧开身子让医护检查,找回声音后对他道:“我没事,给你覃哥打个电话。”
伙计看看梁沅又看看记录数据示意他没大问题的值班医生,听话地掏出手机拨通再递到东家耳边。华裔医生很有眼色地退出去,伙计全程弯腰让他们顺利讲完一通电话。话事的两位老大没有多余寒暄,机密的事也没有避着自己,他仍然听得云里雾里。
“提前开始吧,我通知费戈,你准备人手配合安排。”梁沅清清嗓子,回复平稳的嗓音。
电话对面似乎斟酌了很久,他迟迟没有听到手里的方块有声音传来。覃彦文那边是凌晨,他在应酬,闻言灌下一杯冰水醒醒神,揉着眉心劝谏道:“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不稳妥,再等等吧。”
梁沅轻笑一声,从伙计的角度看他心情很好。东家是说一不二的,以是带着笑拒绝了覃彦文的提议,“可是有人等不及了,我得快点儿。”说完嘱咐两句偏头示意他可以挂了,东家的好心情便从此刻蔓延,他心情舒畅地喝完寡淡的流食又高高兴兴地失眠。
后面一段时间梁沅与国内的联系变少,不像从前再困顿也如陀螺一般马不停蹄地处理工作,悄悄大着肚子谈生意开视频会。他专心养伤,似乎在等待什么到来。赤道以南,有人煎熬并欢愉的等待,而一路向北已经有人先行一步。
那天从医院出来后孟炀最后在当地休整一天,带上从黑诊所搞来的药草草处理伤口便开始北上,直到抵达千里冰封的西伯利亚。从再次为他持枪的那刻开始孟炀脑子里过了很多信息,大西洋对岸、湿热漫天的小岛,处处有梁沅的踪迹。而这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有道上知名的军火商,几年来纷纷被费戈的势力或怀柔或强硬地挤垮,孟炀不得不怀疑这是他和那位军火商合作者的商业计划,毕竟几年前梁沅就明显表露过这方面的野心勃勃。
与西海岸庞大的地下帝国勉强相抗衡的唯有北方老牌寡头,最近他们有一批重要的货要出,位于西伯利亚原始森林的工厂提前开始招募雇佣兵,为接下来的生产保驾护航。孟炀熟练地混入其中,他的事还没有结束,只能寄希望于此,暗中相护。
重要的货出去前整个场子既严密又混乱,孟炀太了解那个人,他猜得没错。两月有余的某天下午自雇佣兵们守岗休息的地方开始响起一阵连续枪弹击门声,银白的铝门松松垮垮地弹开,未尽的风雪簌簌扑入,很快被温暖干燥的空气融成一滩水。
瞬间,双方子弹交错,不停有人倒下,有人痛呼,有不同语言口音的叫骂和对讲滋啦的混响。梁沅就是在一片混乱中看见孟炀的,毫无预兆。
他和对面的雇佣兵持同一型号的枪械,上了膛却始终没有抬胳膊,只间或侧身躲避,拉起一具瘫软的尸体挡挡流弹,追寻他的眼睛始终未错。
梁沅不似他轻松,单薄得几乎挂不住衣服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时而跃起反手打出几梭子,因此孟炀须时时紧锁视线,恐他翩翩如蝶飞走。很不合时宜,孟炀竟然在想梁沅真是错生年代。倒退回港岛漫天明星的时期,有他谁还会迷恋古惑仔。动作干净,身形流畅,最在行的武指和特效也做不出,太美了。
他该活在录像带里,而不是溅满腥臭血液的泥泞。然而不停有鲜红到刺眼的黏稠液体落到这张出尘绝艳的脸上,成就一场绝对的暴力美学。
战况容不得他分神,梁沅率先转头,收回与他对视的目光,一边利落帮助同伴脱困一边按着耳朵里的对讲沉声吩咐不要伤到那个亚洲人。枪声引来杂乱的脚步,是仓库的人手过来支援。人员未至,却忽然听闻几声轰隆巨响,透过长条的门框可以看见满放成品的库房如同被一双巨大的手捏过一般,塌成粉末。
声东击西,梁沅和孟炀同时扬起一抹笑。没等他看清,只见强悍的Omega并不恋战,迅速率残部退出。天空的平静被另一阵动静打破,两架直升机嗡嗡盘旋,垂下绳梯。他这儿的惯例,领头的断后,因而梁沅成最后一个爬上绳梯的人。
前一架舱门正慢慢合拢,地面含混叫喊与手势的射击传来。还差一步,他就能安全退回机内,忽然一颗子弹朝低空盘旋的位置袭来,孟炀隔得很远只见它没入梁沅的手臂。紧攀绳梯的手失力,越来越小的人影向后一仰,他的心随之提起。
幸好梁沅反应迅速,跌落半秒之后拉住另边绳索在同伴的火力掩护下赶紧爬进机内。舱门关合,旋破气流绝尘而去。
留在原地的孟炀全程没有动手,他的所为当然落在共事的雇佣兵眼里,只是他们现在才得空指责。孟炀默默听了会儿各种语言的谩骂,在他们拿枪指着自己之前忽然弯腰捡起一把短冲,两手持枪打空几十发子弹。其余人始料未及,不消片刻通通倒下。
孟炀抬手擦掉脸侧子弹蹭出的血迹,丢下空枪跑进冰雪纷飞的午后。
远远离去的飞机里随行医生剪开梁沅的衣服紧急处理伤口,子弹嵌得不深,他朝上臂推入一剂麻药打算就地取出。局麻效果不明显,但梁沅一声没吭,伤口的大致情况符合预估,因为他是故意的。
开枪打他那人的小动作早早尽收眼底,按他的角度基本上打不着,梁沅察觉然后主动偏身才让这枚子弹嵌进左臂。梁沅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收到孟炀的行踪。意外大过惊喜,自突然出现救他之后这是第二次反被孟炀猜到自己的动作。
他在关注自己,不过并非好事。如今没到可以让他回来的时候,即使孟炀的心在朝他想要的方向动摇。可有些情绪无法控制,就像梁沅一时兴起在他眼前受一个不痛不痒的伤,叫他也尝尝提心吊胆惦念的滋味,谁让他从前令自己受尽这样的委屈。
蓄意捉弄他的Omega没算错,眼见梁沅差点出意外一颗心都要攥碎。但梁沅猜的还是太保守,孟炀没开过直升机,仍硬着头皮把园区内备用的飞机升上天空,他们几乎是前后脚抵达S市。明明已经打定主意那桩事做完就回去找他,不管梁沅还接不接受,可他现在就忍住,想问问他疼不疼。
伙计把他放到别墅前就走了,家里只有剩下值班的保镖和阿姨,每次外出姣姣都会被他托付给陶维显或者覃彦文。小鬼精很不好糊弄,只能借口送她去叔叔伯伯家玩才能偷偷出去做事。原本和小家伙约定今晚去接,现在是不成了,得想个办法让陶维显再看她几天。
回到家阿姨掐着时间准备晚餐,饭菜还没上齐,梁沅便避开伤口侧坐在沙发里跟好友打电话密谋怎么撒一个善意的谎。
“今天先不接姣姣回来了,有点小伤,省得她发现问东问西。”梁沅揉着眉心,深感小孩太聪明敏感也不好。
可能是上次受伤把陶维显唬住了,他格外听不得这两个字,于是马上问道:“严重吗?处理没有?”
提到伤口梁沅勾起嘴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又看到他了。”说着梁沅低低咒骂一句又叹气,“我迟早要开掉收集他行踪那群人,没一个发现他故意在等我。要是他先回来,我这几年岂不是白受罪?”
陶维显都来不及震惊,电话那头倏然收声,隔着屏幕他似乎都能感觉到细长的手指捏紧了手机。合院宅门直接被打开,前两道门和院子的安保系统竟一点没惊动,能避开它们的只有那个人。
天色渐暗,立在门口的高大身影凭借屋内的光让人看得真切。孟炀厚重的外套还没来得及脱,就见好几杆枪直直冲着他,而他担心一路的人眨着水眸望过来。
保镖们互相交换眼神,显然已在极短的时间内对闯入者完成评估,是不容小觑的不速之客。他们老板不瞎,眼睛还大得很,当然看见了,可他没有任何指令甚至连反应也看不出来,于是敬业的保镖们只能稳稳端枪,脚下步伐微动,保持能绝对护卫东家的队形。
显然他是急匆匆赶来的,孟炀站在门口几乎能挡完外界肆虐的黑暗,身前有气未喘匀呼出的白雾。梁沅的脸上确实看不出什么表情,他被惊到了。然而这种情绪很快被压下,不知所措的Omega甚至戏谑地对他笑,问道:“你又是来杀我的吗?”
他闯进来,犹如初见那天。
而孟炀没回答他,顿了一瞬,皱眉朝里走,渐渐走进灯光照射的范围。一群魁梧的保镖在他逼近之下缓慢后退,老板的话倒把他们骇住,纷纷严正以待,可东家怎么一动不动。真的是寻仇吗,他们摸不着头脑又不敢松懈,只能保持随时能合围的阵型后退,孟炀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梁沅面前。
肉垫和爪子敲击地板的哒哒声打破僵持的局面,原来是驴打滚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听到动静直奔孟炀怀里去。它用能一口咬断人脖子的姿势跳起来,像一颗小炮弹,孟炀不得不接住。达到目的的幸福大狗立马翻肚皮仰躺,不时兴奋地哈热气够起脖子给孟炀来一顿洗脸服务。
男人好笑地抱着他们的大宝贝,心想没白养这个狗崽子,但也无奈,因为过于热情的驴打滚打断他酝酿已久的话。孟炀几番努力才把这颗狗头按下,问避开他目光的梁沅:“怎么不去医院?”
梁沅冷冷说一句处理过了便不再理会他,见他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孟炀就生气,好不容易让他知道多顾惜一下自己,怎么这人越活越回去。他不信,轻轻拂开绊住脚的狗就要去拉开他的衣服亲自瞧瞧。
中间挡个小家伙,孟炀不得不在沙发上撑一下才能够到梁沅,然而他的手刚压下去安静的客厅就响起吱嘎一声。除却声音,孟炀也感觉到手下异物的触感,他一边往下摸一边观察梁沅从听到这个声响开始不对劲的表情。是紧张,太奇怪,尤其是出现在他脸上。
靠垫背后是一个发声玩具,小小的,两根手指就能捏住。孟炀举起左右看看,脸色一下就严肃起来,他按住梁沅没伤到的半边肩膀问:“这是什么?”
而罕见的紧张在梁沅脸上转瞬即逝,他眼都没眨,声音平稳,回答道:“驴打滚的玩具。”
第七十一章 是我的,对不对?
“驴打滚从来不会把玩具叼上沙发。”孟炀蹲下身看他,确信地补充,“这是你教它的习惯。”
说罢完全笼罩梁沅的Alpha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径直去掀他衣服下摆,保镖中有一位还想上来阻止,立即被同伴拉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又返回来,孟炀面带威压扫他一眼,只见这个小伙抱起仍热情摇尾巴的驴打滚就往楼上走。
47/54 首页 上一页 45 46 47 48 49 5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