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回神的众人皆是一愣,看着石琴后的祁子臻双手紧紧握着琴锤,几乎是克制不住地轻颤。
“祁公子?”崔良也顿觉不对,上前想询问情况。
祁子臻却蓦地将琴锤重重砸在石琴旁边,冷声道:“抱歉,我有些不舒服,先走一步。”
紧接着他便快步离开了大厅,在众人都还没弄清楚情况时消失在大门之后。
第17章
【“砰——”】
【“啊!你在干什么啊!”】
【“救命啊!杀人了!”】
【“快叫救护车!”】
【……】
【慌乱,整个小礼堂里都是史无前例的慌乱,尖叫声尖锐刺耳,指责的目光冰冷刺痛。
混乱中心的祁子臻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到,唯有眼前那一大滩的鲜红,以及……被鲜红浸染的木色琴锤。】
现世那段他曾无数次刻意假装忘记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涌现,沉闷地压在祁子臻胸腔,让他喘不过气来。
飘雪冷冰冰地落在他身上,却冻不住他压抑的痛苦。
指责、谩骂、敌视、侮辱……
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漫天箭雨,毫不留情地从四面八方朝他射来,每一箭都擦过他的皮肉,留下千疮百孔的痕迹。
祁子臻几乎是逃出了观王府,任由刺骨的雪花刮过脸颊,迎着寒风、踏着冰雪一路跑到了澄明湖岸。
“唔……”
他被岸边石子绊到,一手撑在粗糙树干上稳住身形,尖锐的树刺扎进掌心,割破指尖绷带,他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溢出一声痛呼。
【“你个白眼狼疯子!”】
【“幸好我儿子命大,否则我一定让你陪葬!”】
【“……”】
【“诶诶,听说那个姓祁的打伤人了?”】
【“可不是,就在礼堂排练的时候,听说下手还很狠。”】
【“他妈还真可怜,含辛茹苦养大一个白眼狼,现在又做出这种事情。诶,他是不是……心理有问题啊?”】
【“谁知道呢?我看他平时就很阴郁的样子,说不定真是个疯子。”】
【“真不知道这种疯子还活着干嘛。”】
【“……”】
祁子臻一手紧攥着胸前衣料,指节几乎泛白,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好你个恩将仇报的孽畜,胆敢伤本世子?!”】
【“将他关进去,好好反省反省!”】
【“……”】
【“呵,就你这小杂种,也配活着?”】
“不要再说了……”
祁子臻近乎呜咽地低语出声,可是脑海中现世与前世的声音还是固执地回旋在他耳畔。
他本以为他能将这些记忆一层一层地深埋在心底永远不揭开,可是他远远高估了他的承受能力。
如果……如果死去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承受这些了?
祁子臻蓦地抬头,看着远处色泽更深的湖心。
他的掌心微紧,血珠一串一串地滴落,他却仿佛什么感觉都没有,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澄明湖。
“不要!”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倏地冲过来一个人,紧紧拉住他的手臂:“兄长你不要过去!”
来者正是祁子善,他的声线轻抖,微微带着些哽咽,打在祁子臻手臂上的气息急促而灼热。
祁子臻被拉得脚步一顿,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冷冰冰地说:“放开。”
“我不放!我才不要由着兄长再去寻死!”祁子善双手拉得更紧,独属于少年人的清冽嗓音灌进祁子臻耳中,却没有起到分毫作用。
他猛地甩手挥开祁子善的钳制。
“啊……!”
年仅十二岁的祁子善力气根本抵不过崩溃边缘的祁子臻,被甩开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掌心不经意间被地上尖锐的石子割破,破开一道红口子。
他的眼底泛起一层朦胧水雾,咬牙忍着疼痛,掌心的鲜红滴落在他衣摆,晕染出小片痕迹。
血,又是血,又是因为他而……
满目雪白中醒目刺眼的红拉回了祁子臻的神智,他双手紧握成拳,终是拂袖快步往另一个方向逃也似的离开。
“兄长!……嘶!”
祁子善企图继续追过去,可是当他尝试起身时却发现脚腕在摔倒时不小心跟着扭到了,疼得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
与此同时,东宫内。
“子臻?他未曾回来过。”宋尧旭放下手中的茶杯,眉间轻蹙,“你未同子臻一道回来,可是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赶着回来的崔良闻言,脸色微变,跪地抱拳:“回禀殿下,祁公子……恐怕是失踪了,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你说什么?”宋尧旭蓦地站起身,眸底满是错愕,“子臻失踪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崔良连忙回答:“是在宴席上,祁公子演奏到一半时忽然说身体不舒服,丢下琴锤便跑了。属下记得殿下说要确保好石琴的安全,等再出去时已找不到祁公子的踪迹。”
“子臻怎会突然跑出去……”宋尧旭眼中的惊诧很快被浓浓的担忧所覆盖。
从之前御书房时祁子臻宁可负伤演奏宋尧旭就知道,他绝不可能因身体缘故中途停下演奏,一定是出了别的什么事情。
他在慌乱中理清思绪,连忙又继续问:“那这期间,你有没有留意到子臻有什么奇怪的举止?”
“真要说的话……也不少。”崔良很快便知晓他的意思,从祁子臻回丞相府拿琴锤、去观王府的路上再到在观王府内的举止,整个过程中他觉得异常的部分全都简明扼要概括一遍。
宋尧旭听完,思忖片刻后追问:“子臻的琴锤和木盒你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属下马上去取。”崔良听命起身,迅速折回祁子臻的房间将木盒带过来交给宋尧旭。
木盒上的灰尘已经被蹭掉许多,但一些缝隙处还是有很明显的痕迹,一看便知是平日若非必要根本就不会将这个盒子拿出来。
宋尧旭打开木盒,就见木盒里铺了一层红色的软布,软布上正放着那对木色琴锤。他拿出琴锤细细观察一番,忽地留心到这琴锤的敲击一头上似乎沾有星点干涸的暗红。
他的眸色一暗,当即放下琴锤果断地说:“尽快去换私服,我们出宫找人!”
“是!”崔良抱拳应声,利落转身离开,遵照命令去换平时与宋尧旭微服出宫时的衣裳。
而宋尧旭抿唇看着手中的琴锤,最终深吸一口气,同样回到内室去。
但愿这一次一切都来得及。
第18章
京城内,纷扬飞絮越下越大,大街小巷内冷清空荡,几乎没什么人,一片静谧。
然而在街巷拐角处的一个角落,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却同这白茫当中的沉静格格不入。
找不到,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找不到。
京城实在是太大了。
宋尧旭轻喘着气,望着眼前逐渐被雪白覆盖的一切,不由得又想起前世元日那场大雪。
当时的祁子臻就是在那场大雪中悄然离开的。
他呼出一口白气,发丝与肩头都逐渐落下更多雪花。
他对祁子臻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根本就不知道这时的他有可能出现在什么地方,这样毫无头绪地乱找恐怕一整日都不一定能找到人。
“殿下,如今雪越下越大,您先回宫去吧?”始终跟在他身后的崔良忍不住担忧地开口,“让属下继续去找就好了,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宋尧旭摇摇头:“未找到人前我实在不可能放心回宫。再者依照情况,我猜就算你找到了子臻也不一定能劝得他回来。”
崔良明白他的顾虑,半会儿终是没再说什么,和他稍作休息后一同继续去寻找。
不过这一次他们拐过另一道小巷时,遇见了在路上扶着墙走得一瘸一拐的祁子善。
“太子殿下!”
祁子善先一步瞧见了他们,湿濛濛的眼底一下子升起几分欣喜,踉踉跄跄地要往他们这边来。
“小善?”宋尧旭皱眉快步上前,先一步扶住他,“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人欺辱你了?”
祁子善借着他的搀扶站稳,拼命地摇着头想说什么,可是一开口就忍不住哽咽。
宋尧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莫急,出了什么事情尽管告诉我便是。”
祁子善还是拼命摇头,抽噎着缓过气来,用无伤的那只手攥着宋尧旭袖角,近乎恳求地开口:“求、求求殿下……求求殿下帮忙找回我兄长!”
宋尧旭眉头皱得更深,心底隐约升起些不好的预感来,忙说:“我此次出宫便是要寻子臻,你可知子臻会去何处?”
祁子善双手微微收紧,哽咽着回答:“……我不知道,我、我现在根本看不透兄长的心思……可是……可是……”
他突然抬头直视这宋尧旭,哭得通红的眸底浸着一层水汪汪的雾气。
“可是如果不尽快找到兄长,兄长有可能又会去寻死的!我方才、方才就是在澄明湖岸拉回了想投湖的兄长,后来他跑开了,我追不上……我追、追不上他……”
“求求殿下……求求殿下一定要找到兄长,我真、真的不想再失去兄长一次了……”
小孩越说越哽咽,低下头似是懊悔,又似是自责。
宋尧旭差不多能理清为何祁子善看着如此狼狈,抬手轻轻揉着他的发梢:“你放心,我和你的心情是一样的,我定会将子臻带回来。不过在此之前我先让崔良带你去处理伤口,好不好?”
一旁的崔良想插话,又被宋尧旭的眼神制止了,抱拳领命,扶着祁子善先去一边坐着。
祁子善搭上崔良的手,抬头望向宋尧旭时眼睫还沾着几乎凝结的眼泪,抽抽噎噎地问:“殿、殿下知道兄长的下、下落吗?”
宋尧旭摇了摇头:“不知,但京城终归就这么大,总能找到的。”
说完他不再多逗留,扯了扯狐裘的兜帽,转身迈入白芒茫的雪花之中。
祁子善看着那抹素白身影与飞雪逐渐融为一体,又低头看着自己被石子划伤的手心,一点一点的微握成拳。
另一头,宋尧旭嘴上虽然说得坚定,自己心里却没多少底。
这样一个飘雪的天气,要在偌大的京城中找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谈何容易?
他搓了搓早已被冻红的手,迈步继续往未曾去过的方向去找。
可是从小巷到澄明湖,再从澄明湖去到石桥,甚至一路走到了偏远的国师塔附近,全都一无所获。
宋尧旭不自觉地抬头,仰望不远处在雪花中闪烁着灯光的国师塔,眸底是愈积愈浓的愁绪。
子臻还能去哪里?
就在他兀自苦恼时,一把油纸伞在他头顶撑开,挡住了想要落在他肩头的雪花。
“殿下怎独自在此处?”宁清卫上前小半步,将宋尧旭纳入伞下。
宋尧旭连忙回神,侧身先是轻唤了一声,随后赶忙道:“我在寻子臻,不知国师今日可有见到子臻?”
宁清卫态度淡然,一双平静的黑眸中倒映着宋尧旭纯白的身影:“是出什么事了么?”
宋尧旭顾不得思索他的反应,将今日之事简单复述一遍,又皱起眉头忧心忡忡地说:“现下我已找寻一时辰有余,也不知子臻是否还安好……”
“如果是他的情况,殿下不必忧心。”宁清卫抬眼也望向了不远处的国师塔,“他被我带回国师塔了。”
宋尧旭:“……咦?”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旋即眼底染上几分欣喜,但更多还是关心:“那他现在情况还好吗?”
宁清卫摇摇头:“我是在国师塔附近的雪地里捡到他的,手心被树刺扎得很重,而且着凉发热了。”
到这时宋尧旭才留心到,宁清卫的手中就拿着草药包似的东西,或许就是方才出门采买的。
他心底一揪,二话不说跟着宁清卫一道回了国师塔。
国师塔内只有一张床榻,所以祁子臻被理所应当地安置在了顶层。
宋尧旭才刚走上去,就看见了在一片洁白素净当中安静躺着的祁子臻。
他盖着一床毛绒软和的被褥,唇色苍白,面色红润,便是睡梦中都极其不安地皱着眉头,似是陷入了什么梦魇当中。
灵宁乖巧地趴坐在枕边,见到来人后也不叫,安安静静窝在祁子臻旁边。
宁清卫将伤药翻找出来交给宋尧旭:“殿下先替他上伤药罢,右手。我去煎药。”
宋尧旭点头接过,走到床边直接坐在毛毯子上,掀开被子一角,看清祁子臻手心伤势后忍不住轻吸一口气。
原本白皙的掌心被扎得血肉模糊,一个指尖原本快好了的伤口被重新撕开,惨不忍睹。
伤口中的树刺基本都被一根根挑干净,看不到残余,星点干涸的血迹落在手腕,更衬出他苍白手腕上淡青色的血管痕迹,脆弱得仿佛一掐就会断裂破开。
宋尧旭看得心疼,小心翼翼地替他上药、包扎,动作十分轻柔,就怕弄疼了他。
就在他终于包扎完准备松口气时,床上的人迷糊地呓语一声,指尖微蜷,缓缓睁开了眼。
祁子臻的眼角泛着一圈红,朦胧间水润懵懂,可怜脆弱,扎得人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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