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长老低声道了句佛号,手里的佛珠顿了顿,这才道,“小友所到处都是家乡……”
这是说他脸皮厚了?到哪里都能坦然?
沈清和慵懒一笑,桃花眼里满是肆意,“多谢长老夸赞,不是有话说‘吾心安处便是吾乡’。”
一树长老无奈一笑,“差点被小友带走了思绪,小友来大兴善寺不只是为了见见老衲吧!想必是为其他事来?”
沈清和顿了顿,目光灼灼的看着一树长老,坦然道,“是有些事。”
“近日我与殿下于市井听闻了些事,思来想去像是与大兴善寺有些联系,劳烦长老注意注意。”
他完全可以信任一树长老,不说他是皇族,就是单论父亲母亲的好友,也足够得一份他的信任。
一树长老像是没有惊讶,也回望着沈清和,没有问具体的事宜,应了,“小友放心。”
有些事情没必要问那么详细,他是出家人,世间俗事本就与他无干系了。
沈清和闻言轻笑,“谢过长老了。”一树长老通透,或许他来大兴善寺是个不错的选择。
其实他这一步也很冒险,大兴善寺焚檀默坐,整日浸染着檀木香,那人到底是谁还未可知,可能是身边来来往往的每一位僧人。
他本可以等到几日后见过那名来迷迭香卖盐卤的小贩后再做定夺,但内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揪着他来了这里。
沈清和看了一眼厢房外,阳光从树冠落下,今日虽是休沐,但国子监还有很多事宜,他该回了。
这次来大兴善寺也不算亏,总归是认清了些事。
与秦筠有关的事算不得小事。沈清和低低笑了声,他何时这般昏聩了?
就在这时,一名小沙弥急忙进来,对一树长老尊敬道,“方丈,礼亲王府小王爷求见。”
礼亲王府小王爷?那不就是叶子苓嘛!他来这里是?
沈清和看了一眼一树长老,就见他含笑看着自己,沈清和暗骂了声‘老狐狸’,“长老有客,清和不便久留……”
“不碍事的。”一树长老笑眯眯道。
沈清和扇了扇折扇,对一树长老眨眨眼睛,“清和要是听了长老的私密话可就不好了。”
他能有什么私话?
一树长老失笑,这就是要走的意思了,也不挽留,“小友请。”
“长老留步。”沈清和对着房中的小沙弥颔首。
“请叶小王爷来厢房。”待沈清和走后,一树长老才对小沙弥道。
“是。”小沙弥行礼后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厢房的沈清和,顺着抄手游廊出了院落,晨钟暮鼓,阳光洒落,一路上尽是斑斑点点。
沈清和步履闲适,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来寻一树长老的叶子苓。
叶子苓见着沈清和,怔了怔,疾步上前,拱手行礼,“学生拜见祭酒大人。”
沈清和有些好笑,见惯了他们底下玩闹的样子,这会儿这么尊敬,他还有些不适应,还礼道,“叶兄不必多礼。”
“我今日未着官袍,自然也不是什么劳什子祭酒。今日只是与叶兄一同饮酒游玩的沈清和,叶兄这般,可真是折煞我了。”沈清和调笑道,“若是叶兄不嫌弃,可喊清和一声姓名。”
这位叶小王爷是秦筠的好友,他们以后还会有更多相交的机会,整日里喊他‘祭酒大人’,也多有不便。况且他做官也不是为了这个虚无的称呼的,长久如此未免生分。
叶子苓闻言也笑,“子苓恭敬不如从命了。”
“清和来大兴善寺是有什么事?怎么不见七皇子殿下?”
沈清和一怔,他来大兴善寺为何秦筠一定会来?也自然而然问了出来。
叶子苓这才促狭道,“清和有所不知,你在的场合七皇子就没将眼神分到过别人身上。我与殿下自幼相识,也没见他对别人这么热烈过。”
沈清和忽的内心泛了一层热浪,暖乎乎的,心室里被溅的酸酸甜甜的,又喜又涩。喜的是秦筠眼里满是自己,是对自己的肯定。涩的是他到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心意,不过也不晚。
叶子苓就是随口一说,也没察觉秦筠有什么心思,“也不对,他以前对当时从金陵来的一位同砚也是颇为关注,那人叫楚怀舟,金陵楚氏,天下大家,清和知道吗?”
听到金陵楚氏,沈清和睫毛微颤,肆意一笑,“楚氏谁不知?”
叶子苓叹了口气,“也是可惜,楚怀舟才华冠绝,与当时的七皇子都是闻名西蜀,只是后来不知所踪……”
沈清和闻言笑了笑,可惜吗?他以为在西蜀除了秦筠就没人记得他了,“叶小王爷与楚怀舟当时同砚关系很好?”
“他与秦筠交好,我也算是与他交好。清和对楚怀舟很感兴趣?”叶子苓问道。
沈清和摊开折扇,扇了扇,“我很仰慕楚氏的藏书,本想着去拜读一番的。”
“原是这样。”叶子苓恍然大悟,忽的多看了沈清和几眼,神色有些古怪,“我怎么觉着清和与那楚怀舟眉眼有些相似,尤其是这眼睛,细看起来更像了……”
他初见沈清和时就觉得他眼熟,像是以前见过,往后在国子监更甚,他说像谁呢?原来是像楚怀舟。这么一琢磨,看起来更像了。
沈清和拿着折扇的手顿了顿,忽然笑了,“子苓说笑了,我且问你一个问题,楚怀舟是不是颜色极好?”
叶子苓思索了一阵,才道,“眉眼若霜,似玉非尘,是好相貌。”
沈清和这才道,“就是了,我猜楚怀舟相貌也不会差。子苓说我与楚怀舟相似,这不是说我颜色好嘛!不是有话说,‘颜色好的人都是有共通之处’嘛!”
叶子苓被沈清和不要脸的话给震惊了,竟也顺着他的话去思考,好像是有这话,不知是谁说的,怎么这么耳熟!
下意识的觉得是自己思虑多了,楚怀舟那么冷淡的人怎会是沈兄!
沈清和被叶子苓脸上的惊讶逗得直发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有这么难承认吗?果然还是秦筠知趣!
待叶子苓回过神来,这才道,“想当初我与楚怀舟也是有过一架之情的,为此殿下还伤了好几日。”思及此,叶子苓也是一身冷汗,那日秦筠受伤楚怀舟的脸色不可谓不难看,他到现在都有些怵。思及差点因自己伤了楚怀舟,更是心虚。
沈清和也想到了他离开镐京的那日秦筠因自己受伤,眸间暗沉了几分。
“只是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也不知现在是否安好!”叶子苓苦笑了声,楚氏都灭族了,他怎么有这么荒唐的想法?
叶子苓见沈清和饶有兴趣的听着,也继续道,“后来秦筠独自去了金陵,回来后更是好几个月没有出七皇子府。”
沈清和垂下眼眸,秦筠一直不肯告诉他他从金陵回来后的事情。沈清和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殿下后来如何?”
叶子苓还当沈清和是好奇,也没有多想,“说起来也怪不好意思的,清和知晓我们平日里胡闹,不着调。今朝有酒今朝醉,这么大好时光不享受也是错付,我们大好少年郎不就该这样嘛!”
沈清和笑道,端的一派肆意风流,容色当真是耀眼明艳,“子苓豁达。”
叶子苓这才觉得自己是察觉错了,随意摆摆手,“清和谬赞了。”
“殿下后来跟着我们玩闹,就是不知那几个月他在七皇子府干甚?问也不答,提及此脸色都不太好,后来我们陆续也不提了,清和也还是少提为妙。”
这是在提点他了,沈清和也不辱没了他的好意,颔首。
叶子苓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我听爷爷说七皇子那几个月过得可不好,他不出七皇子府是被陛下幽闭的。”
沈清和感觉心口一疼,似针扎般密密麻麻的,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他忽的很想见到秦筠,思绪这会儿毫无章法,但唯一的念头就是他要见秦筠。
沈清和调整了一下思绪,才道,“子苓来这里做甚?”
叶子苓闻言一愣,眸中懊恼,遭了,尽顾着聊天了,忘了大事。
“祖母身患恶疾,寻遍名医医治无果,又寻不着晏岁时的身影,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寄托于一树长老,求个趋吉避凶的方儿。”叶子苓眸里有些忧伤,连语调都低了下来。
骤然听闻晏岁时,沈清和怔了怔,他与晏岁时是知己好友。这几日传信说是还在边境,也不知何时会回来?
“既如此,我也不打扰你了,一树长老在等你。”
“也好,等回了镐京再来寻你。”叶子苓道,祖母的恶疾也却有些紧急,耽搁不得。
沈清和颔首,待叶子苓进了厢房才收回了视线。
叶老王妃病重?沈清和若有所思。
“走了,白芷南星。”沈清和提步走去前门,白芷南星快步跟上。
沈清和的步履有些匆忙,他想快些见到秦筠。
到了前院,就见以前见过的那位宏忍长老站在院落中,依旧着黑绦袈裟,指挥着几个小沙弥打扫院落。
“这里,还有这里……”宏忍长老随手指了指。
沈清和向前走了几步,迎面而来的就是檀香味夹杂着草木灰,双手合十,“宏忍长老。”
宏忍长老一怔,见着沈清和,念了句佛号,“原来是祭酒大人,沈祭酒何故来此?”
沈清和笑道,“上次来大兴善寺觉得大兴善寺的斋菜甚为好吃,这不有些垂涎,趁着休沐来大兴善寺。”
“哈哈哈……大人要是想斋菜了随时来大兴善寺,斋菜管够。”宏忍长老笑道。
“那就多谢长老,清和知晓了。”沈清和从善如流。
“哈哈哈……”
“长老辛苦,这些何不交给底下僧众,何必亲力亲为?”沈清和随意道。
宏忍长老闻言叹了口气,“方丈德高望重,顾不上这些烟火气息,这些杂事没人看着也是不行,只能由老衲亲力亲为了。”
顾不上烟火气息?可他也听说这些杂事都是这位宏忍长老自己提出负责的。况且,他在西蜀的声望也低不得一树长老几分吧!
沈清和眸里有些玩味。
“长老辛苦,那清和不打搅长老了,先行告退。”沈清和双手合十。
宏忍长老颔首,“大人慢走。”
沈清和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长老,方丈要您去礼亲王府为老王妃驱邪避凶,求个安身的法儿。”身后传来小沙弥压低声音的话语。
沈清和的脚步未停留,就听宏忍长老问道,“方丈呢?”
“方丈说他患了头疼,行走不得半分。”小沙弥回道。
“既如此,你去准备,老衲即刻就来……”
沈清和不由得好笑,老和尚惯会胡说,明明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依他看老和尚就是懒。
……
待抵了镐京,安远门门口停着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正是他日日都乘的那辆,但意外的,沈清和心里没一点见秦筠的喜悦,反而有些……不安。
像是要发生什么事……
☆、京华春(11)
临了安远门门口,已经到了午时,沈清和下了马车走了几步到秦筠马车旁。
苏木恭敬道,“属下参见祭酒大人。”
马车内的秦筠顿时睁开了眼睛,眸里带了些笑意。
“不必多礼。”
“殿下在马车内等候。”苏木道。
沈清和颔首。
上了马车坐定,沈清和调笑道,“承蒙殿下亲自来接,易安不胜感激,唯有以身相许聊表谢意!”
沈清和目光灼灼的看着秦筠,秦筠竟一时有些难以分辨真假,勾的他心尖酥酥麻麻的。
但这会儿可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他还有大事。
秦筠压下心里的悸动,沉声道,“清和,官盐被劫了,父皇宣我们入宫议事……”
沈清和脑子里“嗡——”的一声,秦筠说什么?
官盐被劫了?派去的人都是废物吗?
先是有人来他那里贩.卖.私.盐,而后官盐便被劫了,这其中……
沈清和也正了神色,沉静道,“何时传来的消息?”
“我于巳时得知,午时传到了御书房。”
秦筠身上穿的是朝服,他的常服可不行,“劳烦殿下先去趟府宅。”
秦筠颔首,对苏木道,“先回清和那里。”
马车当即起步,马蹄激起了一片尘土,尘土肆意,一路裹着热浪飘向北方。
具体事宜不知,竟一下子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两人的心情如马车外的热浪一般焦灼,但急又无用。
沈清和面色有些不好看,西蜀泱泱大国,五年前官盐被劫致使一连五年百姓无盐可食,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再次遭了祸患。
“百姓是否知晓这事?”沈清和沉凝道。
秦筠摇摇头,“不知,盐官隐瞒了消息。”
见秦筠摇头,沈清和顿时松了口气,不知就好。若是知晓,恐怕承和帝还真有些不好交代,五年间官盐被劫了两次,恐怕御史台的那些老家伙们都要弹劾死皇帝了。
车外依旧是人声鼎沸,马蹄声踏碎了一地的喧嚣,海晏河清。但莫名的有些宁静之感,颇有风雨欲来之势。
“当值的盐署官员是谁?”沈清和问道。盐署又名司盐都尉署,掌管各地盐卤往来。
“范启闻。”
这人?沈清和略微有些印象,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是在哪里呢?他竟有些记不得了,沈清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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