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时候他发现秦筠不对了的呢?
皇帝发现秦筠更加努力的学习课业了,像是隐隐憋着劲想要跟谁比拼一般。他还经常私自逃出宫,让皇后为他打掩护。
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
但什么时候超出他的掌控了呢?
好像是那会儿皇后亏空了身子,秦筠偷偷跑出了镐京去了金陵。那会儿金陵楚氏一夕间被人灭了族,秦筠追着那个楚氏仅余的孩子,好像叫楚怀舟,偷偷去了金陵。
来时只见着了皇后最后一面。
他不需要不听话的孩子,更不需要会忤逆他的皇子。
想起秦筠当时在御书房说的话,皇帝眸色一沉。
只是现在想着秦筠近些日子,他难得的生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他太久没有关注过秦筠了,只是想起皇后当时病重秦筠不在镐京,皇帝就觉得十分恼怒。
更令他失望的是秦筠是为了楚氏的人,选谁不好,偏偏是楚氏呢?皇帝眸色一沉,看向了别处。
秦筠一直都有注意到皇帝的眼神。秦筠垂下眼眸,眸色冷淡。
沈清和倒是注意到了,放下了手里的杯盏,犹豫了一下,拽住了秦筠的袍袖。
秦筠一怔,下意识的看着沈清和,只见沈清和眼里满满的都是自己,秦筠没忍住笑了。
沈清和也朝着秦筠笑了笑,压低声音,凑过去与秦筠说小话,“殿下你瞧,月圆若盘,皎皎河汉,是不是很美?”
为了随一个仲秋的好彩头,赏月自然是必不可少。
今日设宴的宫殿可是不一般,名为揽月。
殿内窗坳大开,晚风习习,银白的月光顺着窗坳洒入殿内,铺了一地霜华。月色与烛火混杂在一起,银白似雪。
朝臣们顺着窗就能轻易捕捉到殿外的皎皎圆月。
当然,看不到也没有关系,殿内正中设有一精雕细琢的水池,摇曳下,亦可赏水中之月。
秦筠微微点头,视线看着沈清和,轻笑了声,“是很美。”
沈清和耳尖有些薄红,定是月色朦胧,他有些不自在。
“怎么不见一树长老?”沈清和扫了殿内一眼,没有发现一树长老。
秦筠一怔,也扫视了殿内一圈,的确是没有看见皇叔,他只顾着看沈清和了,竟没发现皇叔的下落。
“今日午时皇叔被太后召进宫,我本以为皇叔早就过来了,也不知他是去哪里了?”他看太后也早已去了偏殿与皇妃公主,还有那些诰命夫人及官家小姐一同赴宴了。
秦筠对着沈清和低声道,“我去找找皇叔。”
沈清和颔首。
秦筠站起来走了出去,其余人喝得兴高,完全没有注意到秦筠,倒是秦时一直注意着秦筠与沈清和,这会儿见秦筠出去,眸里划过一抹深思。
沈清和一时显得有些百无聊赖,手里端着杯盏也不知在想什么。
宫中宴会就是一个很好的互相交涉的机会,尤其是对于他们这些朝臣来说更为重要。
沈清和又是国子监祭酒,虽说是个闲职,没有实干,但作为西蜀学子的先生,掌管天下礼法考试。与其打交道,皆是朝堂未来的朝臣,自然这人脉……多的是想与沈清和交好的大臣。
只是这会儿他们有些不敢与沈清和搭话了。
沈清和着着紫色的国子监祭酒的朝服,容色竟不比这水中之月逊色半分,甚至在烛火下添了几分艳。手里握着杯盏,神色倒是淡漠的,举止间自有一副风流少年的肆意。
叫人不敢轻易去破坏这幅画面,就这样,也没人敢上来打扰,沈清和也乐得自在。
沈清和计算着秦筠去寻一树长老的时间,约莫有一盏茶时间了吧!怎么还不见他来?
就这么又过了一盏茶,太后竟来了这里。
在西蜀本就是男女分席,尤其是这样的宫宴也是分开的,这会儿太后来是?
沈清和坐正了几分。
太后头发银白,面上隐约能见年轻时的美貌影子。
“参见太后娘娘。”众臣道。
皇帝也站了起来,笑着对太后道,“母后,您怎么来了这里?”
太后装作一幅不开心的模样,“皇帝不欢迎哀家?”
皇帝也笑,“怎么会,母后请上座。”
太后随着皇帝走了上去。
“都免礼吧!”
“谢太后娘娘。”
沈清和坐下后只觉得有些奇怪,他注意到太后身后跟着几名女子,都是些姿色上好的女子,看穿着打扮,像是出自朝中大臣。
沈清和看了那些女子一眼,移开了视线,眸里神色意味不明。
倒是那些女子胆大,看着沈清和,眼神里多了些惊艳,这位祭酒大人生的容色好,就是比她们还要艳上几分。
果然,太后笑着对皇帝讲,“这些孩子都是出自朝中大臣,舞姿卓绝,非要求着哀家指导指导她们。哀家老了,指导不动了,就想让皇帝品鉴品鉴。”
沈清和闻言眸中有些微妙,太后这是要给皇帝选妃?他还能行吗?
皇帝也是一愣,有些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母后就爱弄这些。他如今对美色也没有那么热切了,每日公务繁多,他还哪里来的精力?想着今日是中秋,还有那日心中残留的倩影。罢了,就顺了母后。
皇帝笑了笑,“准了。”
“是。”
霓裳羽衣,一舞翩跹。果然是跳的很好,在沈清和看来也是极好的。
不过这殿上的事与他无半分干系,他乐得清闲,坐着看戏就好。
“皇帝又没有中意的?”太后眼里满意,笑道。
皇帝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母后!”
这就是不情愿了,太后点点头,“皇帝不愿意,你看看你的皇子们,除了三皇子与四皇子,其他人还没影呢!”
九皇子秦珩顿时摇摇头,他才不要,他还没及冠。
沈清和一怔,眸色瞬间寒了下来,太后是要为秦筠选妃?
果然,太后又道,“皇帝你看看秦筠的年岁,三皇子与四皇子在他这个年岁早就有了正妃。也就秦筠,早早没了母妃,没人替他操心,就只有哀家来替他操心操心了。还有九皇子,你也别想逃。”
秦珩顿时苦了脸色。
秦时眯了眯眼,他的正妃都是母妃厚着脸皮求来的,怎么到秦筠,就成太后赐婚的了呢?
“皇帝替哀家看看,哪个合适?”
沈清和容色淡漠,目光盯着桌上的白玉盏,周身似寒冰般,冷的身旁的大人一颤,定是窗开的大了,怎么他觉着有些冷。
沈清和只觉得心底一片贫瘠荒芜,冷的他有些喘不上气来。心里酸酸涩涩的,难受极了。
他知晓会有这一日,若是秦筠该到了娶妻的年纪,他该怎样?是压下心里的悸动离开还是坦然接受。
看着秦筠登临高位,子孙满堂。西蜀愈发富饶,秦筠成为一代明君,广受传颂。他在诸事完成后离开镐京,寻一片清净地,洗去身上污浊。
沈清和只觉得这些想法蠢到爆了,他为何要与别人分享秦筠,秦筠只能是他的。若是秦筠不愿,打晕了拖回金陵,他总有一天会愿意的。
沈清和眸里有些偏执,既然秦筠救了他,那他只能是自己一个人的。
☆、泼茶香(3)
皇帝与太后在上面一人一句讨论的热烈。底下朝臣对视一眼,眼里神色意味不明。
沈清和容色淡漠,指尖执着杯盏,手指冷白,一杯接一杯喝着杯中的酒水。只是越喝越清醒,他清醒的知道他思慕的少年在被讨论是哪名女子与他相衬。
他只觉得可笑,也不知在笑谁?
沈清和几乎都要压制不住内心的烦躁及不断上涌的蓬勃的怒意。
父亲母亲一生只此一人,神仙眷侣,琴瑟和鸣。在他的认知中一人就该是只忠于另一人。
这会儿他体会到了皇室的寒凉。
沈清和闭了闭眼,压下心里的蓬勃怒意。
就在这时秦筠与一树长老进了殿。
沈清和抬头看了一眼,一树长老朝着沈清和颔首。
沈清和笑着点点头,一树长老并没有发现沈清和的异常。
他这些年太习惯隐藏自己了,以至于每人能发现真正的自己。
这么多人里沈清和一眼就看到了秦筠,他依旧是最显眼的那一个。沈清和神色复杂,看着秦筠。
谁知他撩拨未半竟中道崩殂。
秦筠一怔,他怎么觉着清和的目光有些哀伤。
秦筠走过来坐了下来,轻声喊了句,“清和?”
沈清和“嗯”了一声,面色如常,丝毫看不出心里压抑着蓬勃怒意,已经快要压制不住了。
秦筠想问沈清和怎么了,但他却问不出口。
殿内的人也是,一个个神色古怪得很。秦筠眯了眯眼眸,神色有些烦躁。但看向沈清和的眸光依旧是柔和小心的。
沈清和也知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又不是秦筠提起的,但他……沈清和无力的揉了揉眉心,企图压下心里的那股劲儿。
秦筠看着沈清和的动作,低声道“累了?”
沈清和的动作顿了顿,放下了手,无声的叹了口气,声音艰涩,“是有些。”话刚出口沈清和有些惊讶,他的声音怎么哑了?
果真是误人。
秦筠蹙眉,伸手将沈清和桌上的酒水端了过来,壶中只余着一点儿,可见沈清和在他离开那会儿喝了多少。“你喝的太多了。”
沈清和点点头,是啊,他喝了很多,多的他认为自己该醉了,但为何这会儿这么清醒呢?
秦筠将自己桌上的那盘桂花糕放到了沈清和桌上,这个闻起来还不错,清香雅致,他应该会喜欢的。
沈清和应了声,“多谢殿下。”
秦筠蹙了蹙眉。
就连沈清和也没有想到他此刻的神情严肃,很是客气,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秦筠很不习惯这样的沈清和,他仿佛见到了那年国子监那个冷漠的楚怀舟。他也不打扰沈清和了,眸里思索着沈清和的异样。
还未待秦筠琢磨透彻沈清和的眼神,他就知晓了到底是为何。
太后看着刚来的一树长老,笑道,“千白,来哀家身旁坐。”
一树长老眸色淡漠,“谢太后抬爱,老衲坐这里就好。”一树长老坐到了最远离首位的位置。这里清净,无人搭话,正好了。
太后嘴角的笑意都僵硬了,眼里有些许后悔及被拒绝的难堪。
太后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接着目光看向了秦筠,“秦筠,哀家看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你可有钟意的?”太后笑着对秦筠说道,“你说出来,哀家替你做主。”
太后,皇帝及众位大臣的目光都看向秦筠。
秦筠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的看向沈清和,只见沈清和低垂着眸子,没有看他。
他总算是知晓为何清和这样了。秦筠眸色一沉,拒绝道,“儿臣尚未及冠,不着急娶亲。”
沈清和眸光一颤。
那些女子面色有些难堪。
听到秦筠这个回答,皇帝皱了皱眉,他忽然想起上次宫宴上秦筠也是这个回答。
太后可不答应,她今日整这一出自然是为了秦筠。“你母后去的早,想必她在,在你这个年岁上已经着急张罗了。”
秦筠不为所动,“母后不会。”秦筠眸里有些许哀伤,母后知晓他与沈清和年幼时交好,不然也不会在她重病之时强撑着不告诉他,让他放心去金陵。
秦筠闭了闭眼,实在不愿想那些景象。
皇帝听到秦筠提到皇后,一时有些怒意,沉声道,“放肆。”
谁也没想到皇帝会突然发难。
秦筠跪了下来,没有言语。背部挺直,不折不弯。
沈清和看着秦筠,眸里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秦筠你好大的胆子,你可莫要辜负了太后的一片好意。”皇帝沉声道。
底下的朝臣们互相对视一眼,一时竟不一而同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殿内气氛也显得有些压抑,谁知他们只是单纯的来赴个宴都能碰着这种戏码。
只是联想到是秦筠,他们也就见怪不怪了。毕竟秦筠这几年做的出格事可是真不少。
秦筠看了沈清和一眼,眸色柔和,忽然跪了下去,“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沈清和仿佛被那一眼看穿到了心底最深处那个微微有些退却,又有些怯懦的自己。
秦筠在用眼神告诉他不要怕。
笑话,他会怕吗?
只是为何心底里是温热的,不似先前那么寒了。沈清和垂下眼眸,唇角轻抿,有着些压抑不住的喜悦。
朝臣们吸了口凉气,七皇子殿下这是不想要皇位了?竟敢忤逆皇帝!
皇帝顿时怒不可遏,“朕再给你一次机会。”看得出皇帝压抑着怒气。
秦筠一口回绝,他不需要考虑,说什么机会,他不需要,“儿臣请父皇收回成命。”
大殿内顿时可闻针落之声,寂静到了极点。
沈清和看着秦筠,眸色复杂。他不愿看到这种场面,这只会将秦筠离那个位置越推越远。
但说是他对秦筠失望,他还没有那么圣母,他心悦的少年将自己置于他想要临的位置前端,他自然欢喜。
沈清和恍然间想起秦筠刚才看他的眼神,是决绝,是承诺,是安抚。沈清和只觉得心尖炽热滚烫,柔软成一片。
皇帝眯了眯眼,看着秦筠,很好,又一次忤逆朕的命令。
“滚出去。”
沈清和一惊。
秦筠面色如常,站起身来,提步就要走出殿内。
一树长老看着秦筠的动作,暗骂了一声,“木头。”知晓你为了谁?但又何故如此犟?
一树长老忽的站起来,朝着皇帝笑了笑,“皇兄且慢,今日乃仲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让七皇子出去这不是伤了和气,不妥。您说是吗?母后?”一树长老看向太后。
太后一怔,眼眶里含着泪水,下意识的应了声,“皇帝,千白说的对。”她已经近十五年没有听到一树长老喊一句“母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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