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小寨后,他没直接转车,特意又上地表来冒个头,希望那些人能看到他。
冒了十五分钟后下地铁,往2号线走。
在2号线上,他掏出手机,虽然心情沉重,不想看到,但还是看到了。
丁耜:宝宝,我下午四点到家。
丁耜:宝宝,我给你带了花,在家乖乖等我。
丁颖一沉默着,在人潮拥挤的地铁车厢,一手扶着柱子,一手握着手机,面目冷漠。对面的人看到他,以为是那种家里有钱,自己又帅,看不起人的那种男孩子,没多少老年人愿意看他。
丁颖一保持沉默,手抄口袋,走出了永宁门地铁站。
沉默地站着,站了十五分钟。
他不能确定那些人监视他能精细到什么程度,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手机很容易被偷窥,如果他和丁耜聊天,屏幕被拍到,他们两是什么关系自然一清二楚,他很怕那些人会去找丁耜的麻烦。
思索了很久,微信到底能不能回。
走路半个小时后,总算找到一棵没人的大树,他飞速闪过去,立在树下,把手机掏出来。
看见丁耜的信息又多了几条,都是问他怎么不回话,问他在不在。幸好没打语音电话,否则若在有人的时候接电话,丁耜更容易暴露。应该是以为他还在家里吧,可能以为他在吃饭或者洗澡什么的。
丁颖一警惕地观望四面,又朝头顶看了看,没有摄像机。
飞速滑开手机,想了下,还是直接拨通语音电话。
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欣喜,他那边也很嘈杂,看样子是在通往高铁站的路上了。
丁耜手里捧着很大一捧玫瑰花,路过的女孩子纷纷羡慕地回头朝他望,又望花又望人。
“宝宝,终于舍得回我话了?”丁耜边走边笑。
丁颖一是那种他们未相识时的,惯常的沉默。
“丁耜,你听我说,我今天晚上,要出去一下。”
丁耜还当他又玩小把戏,很高兴地搭话,“那,月亮落山之前,小王子要准时回到家。”
丁颖一仍然沉默。
“宝宝,你怎么了?”察觉到一点不对,这边语气也缓了下来。
丁颖一望着远处的马路,抄着手走路的行人,以及左右好像要靠近的行人,不敢多说,把声音又压了一压。“你听我的,别担心,过两天我会回来,这两天,我有点事,很急。”
那边立住不动了,面色僵硬,“到底怎么了?你在哪里?”
眼看左右的人就要靠近了,丁颖一真的没有办法,他眼泪都快涌出来,别问了,再问也不能告诉你的,你有你自己的生活,而这个生活才是我的。
他一狠心,把手机关上。
左右的人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只是抄着手继续走过去,丁颖一不敢在这里再呆,他飞奔向永宁城门。
☆、五日五夜
买票上永宁城门,看见这里也聚了很多人。
丁颖一心里在骂,这么冷的天,还骑自行车,怎么不去梦里骑呢。
他飞到一个角落,警惕地四望,暂时没人,赶紧打开手机,刚才在跑的路上手机就一直震,肯定是丁耜在打电话。果不其然,一滑开,十三个未接来电。
丁颖一又有一颗泪水猝不及防地滚下来。他被威胁时不恐惧,被跟踪时不恐惧,但若想到丁耜也会经历这样的威胁跟踪,他恐惧得发抖。
这个世上,他没什么了,丁耜是突然到来的礼物,他想好好对他。
狠着心,把手机关机,又把手机卡取出来捏在手里,防止那些人万一堵住他,要抢他的卡看里面东西,他可以随时把它掐碎了。
永宁门是一个比较大的城门,所以这里人多也正常。接下来就是沿着城墙漫无边际地走下去。
西安的天他是一直有印象的,跟自己去过的那么多地方都不同。有的时候发黄,有的时候发灰,有的时候黄黄灰灰,这里的雾霾真的很严重。但是一个人若走在这样的尘雾里,从繁华拥堵的永宁门走到落寞孤单的含光门,再从含光门走下去,走到玉祥门,尚武门,他体会过这一种心情,他也会觉得这样的天别样精彩起来,这里的气候给人太强烈的风尘吹拂感,一个人抄手走在这里,就像在用自己注解孤独。
跟行为艺术似的。
路过朱雀门时,丁颖一看见有人在cosplay,一个人装扮成玉藻前,一个装扮成白头发白耳朵甩白尾巴的人物,不晓得这人物是男是女,但coser本身是个男孩子。丁颖一回国一年没什么时间看这些东西,连上次去上海cj展也是很久前的事,他今日看到了,难免稀奇,不由停了下来,盯着那男孩子望,心想真可爱,蒙着口罩的嘴不严肃地笑了起来。
走到安远门时天已经黑了。
丁颖一在这里上了下洗手间,又吃了点东西,然后站起来继续走。
再走到尚德门时天已经黑透了。
丁颖一虽然在这里这么走着,但他心里都在想丁耜,抓心挠肝地想。
他虽然冷着一张脸,蒙着蓝口罩,但满脑子都是如果不出来,现在早就跟丁耜上床了。
他就这么乱七八糟地想着,继续在夜色里走。
再往前走,就真的没人了,所有脑子正常的人都下去了。这是冬天的夜晚,夜晚的西安,连保安都蜷觉去了,试问,谁会想到深更半夜还会有神经病在这上面走呢。
丁颖一倒是挺想有保安上来吼他一嗓子的,这样就证明这里有人,这里有人,那些人就不大敢乱来。
呼呼的夜风里,只有红灯笼飘在头上,诡异地吹。
夜晚的西安城墙,真的太静。
他活26年,没有感受过这样亘古荒凉的静。
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茫茫地走着,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还有薄薄雾气。
大约夜里一点左右,他第一次走不动,趴去了一个城垛上歇气。
往底下看,还是有车流的,金碧辉煌,仍然气派。
也不知道这些人来来往往都干嘛去的,都一点钟了,不跟老公上床,奔出来乱跑什么。
他歇够后,戴上口罩,抄起手,继续冷漠地走。
三点钟时,前面出现过人影。
是几个人结群,不知道是喝酒的,还是捉他的那些。总之这些人歪歪斜斜,抄手抄得比他冷漠,目测一下,是会被按在地上打的那种力量差异。
丁颖一不敢大意,换作贴着墙皮走,露出口罩的眼睛在红灯笼下尽力睁大,营造出一种他又冷漠又不怕死的眼神,那些人路过他时看他,他也回头使劲看那些人。
两方本来已经走出一段距离,耳朵竖着,好像听到那些人又停了下来。
丁颖一浑身汗毛耸立,一面念阿弥陀佛,一面又把眼睛睁大,把自己膨胀起来,回头去望。
那些人在窃窃私语。
丁颖一心里念过一万句阿弥陀佛,眼睛里杀死过一百只通天大妖。
那些人瞧瞧他,窃窃私语,然后,又走了。
那群人成群结队,歪歪斜斜,终于消失在幽红的夜色下。
丁颖一身心俱疲,第二次感到了累。但他仍然继续走下去。
......
太阳升起的时候,丁颖一一晚上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他真的痴呆一般地走了一整晚。
后来想起,每每会检讨,实在是太蠢了。其实三点钟那帮人过去,若他们不是的话,那应该就没人会在那晚堵他了,他可以找个地方睡觉的。
也有可能是神经过于紧张,脑袋短路,情有可原。
早上在朝阳门下去吃早饭,然后重新回地铁站,倚着地铁站里的墙垂眸望地,思考今天自己该去哪里。
要进地铁的话,其实长安通卡就可以了,不用刷app,但是,总想摸一摸手机,总想拿出来看一看。
丁颖一倚在墙上,一脚抬起,回撑墙壁,一脚落寞地立着,没有任何一种感情比他现在更复杂。
他上了去大雁塔的地铁,出站,上地面,逗留十五分钟,然后进入自己以前那个小区,在小区门口假装看了两分钟手机,打了几分钟电话。然后进去,走得很慢。最后随意选了一栋楼,按了第三层,在电梯门口等了大约三分钟。
上去三层后,按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
方才在楼下假装打电话时,他看见了,这一户是没人在家的。
他就这么装着样子,很焦急地按,最后又拿手机出来打:“王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到了,没人,进不去。”
“哦哦,好,我过几天等你回西安再来。”
演完后他走出这栋楼,回地铁站,在地铁站口又站了会,打电话:“老铁,你在吗?我现在来找你,老王这几天不在,幸好我还有你这个朋友。”“哎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朋友,爱死你了。”
然后下地铁,上三号线,坐到鱼化寨,在那里找了个小区又故技重施。
如此几番,他几乎坐地铁把满西安都逛遍了,看起来到处都有朋友似的,后卫寨,三桥,凤栖原,通化门,洒金桥,全都演了一遍,唯独四号线那个大明宫他看都不看一眼。
最后疲惫地坐在一条不知道几号线的地铁上,眼神在垂下来的时候终于不用再演戏,口罩戴了一天一夜没摘。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他心想。
今天演的这么好,要是那些人反而没跟,不是亏大了?
要是昨天就想到这个办法就好了。不过昨天太过紧张,一时冒不出点子也很正常。
他垂眸歇息的时候不忘在脑袋里复习那些地方,哪个小区是哪个哥,这个不能错,后面几天还得按照剧本继续演的,万一把鱼化寨的李哥念成了张哥,这不是很搞笑,很要命吗?
丁颖一专心地背着。
这两天,走路太多,清醒的时候就比较多,不像平时,整天躺在被窝里,满脑袋黄色废料。
清醒的时候,他会想,他这辈子是注定没什么大用的,当初父母送他去留学,他没珍惜,划水过日子,现在回国,连颗螺丝钉都当不了。不,螺丝钉还是当得了的,只是他的养尊处优让他不愿意当。像他这样的人,能到哪里去赚七百万?他赚三辈子也赚不来的。
他们堵他一次,他跟他们求饶多宽限一个月,这样子一直堵,一直拖,又不能有实际进展,有什么意义
他欠人家钱,他永远还不了这个钱。
人家堵他难道就不累吗?人家也累的。
猫捉老鼠,猫和老鼠都很累的。
丁颖一贴着墙壁慢慢滑倒下去,绝望地蹲在地上。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种日子,他已经过了三年了。
第二天的晚上,觉是在洒金桥一个墙角睡的。倒也不能算睡,就是坐在那,抱着臂膀浅浅闭个眼。
其实有想过回华清宫那个烂泥院,但他知道,丁耜一定会去那边找他。他千万不能跟他碰头,一旦碰头丁耜就完了。
对于短时间内能跟丁耜上床这件事他已经不抱期望,现在唯一在想的,就是丁耜去了华清宫后可千万别看到墙上有什么新涂鸦。丁耜虽然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但他肯定不晓得自己还背着这么大一个债,这样的事情太可怕,他一个人背就够了,要是让自己喜欢的人看到,他还是觉得有损体面。
要么,丁耜知道真相后,替他还债,自己伤害到丁耜。
要么,丁耜知道真相后,不替他还债,并且甩了自己,这就又伤害到自己了。这多尴尬呢。
“唉。”浅浅睁开睡眼,看到浸在薄雾市井气中的洒金桥,丁颖一发出今天的第一声叹息。
他像只落水狗地在大街上走。
就这么地过了四天。
第五天的夜晚,他不想躲了。
实在是身心俱疲,路也走不动了。
一个人,抽着一根烟,口罩放在一边,坐在骊山的半山腰上。
“秦始皇啊,你出来啊,说说话啊。”
他拿鞋子踩踩地面,对着天空嚎。
秦始皇当然不会出来,人家在被窝里睡得好好的,人家也不欠人钱。
丁颖一咬着烟头,静静看重山之上如泼浓墨的黑压压的天。一点星光或月光也没有,是这么压抑,这么真实的黑。
他想,也不知道秦始皇时候,这里的骊山星群是怎么样的。
即便不能繁星满天,也一定不像现在死气沉沉。
古代人有星群,他有七百万。
他笑了笑,越想越觉得好笑,不由咬着烟嘴笑出了声。
掸掸烟灰,残烬落下来,跌碎在草丛里,绽出一两粒火光,明亮极了,就好像现代人的星。
把一支万宝路抽完后丁颖一就决定下山,思来想去,今天状态不太行,不太走得动夜路,还是只能先回自己家休息一下。
大晚上的,丁耜应该不会过来。
他便撑着酸胀如灌铅的双腿,慢慢向华清宫挪过去。
回到家门时已经差不多十一点,丁颖一仔细检查,发现门锁没有被破坏过的迹象,墙上也没有新涂鸦,尚算安心。
进到房内,洗完澡喝完水,躺下已经夜里十二点。
他点开一盏小台灯,给自己一点安全感,敲敲浑身已经酸疼到不行的肌肉,便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去。
夜里一点半,他从深吻中醒来。
☆、唐风锦绣
墙壁角落被台灯投射出一道深长的黑影,丁耜正低下头狠狠地吻他,就像吻醒一个睡美人那样。
丁颖一迷迷糊糊,喘息出声,丁耜干脆把他捞起来,紧紧拥在怀里,还_,用自己和墙将他困在其中,再也跑不了。他捏着他的下巴吻到有泪水滴下来。
“丁、丁耜......”丁颖一睁开眼,略带沙哑,十足惊讶。
丁耜听见他的声音,更加确认他这个人就在自己眼前了,顿时有更大的泪水滴落下来。
丁耜把丁颖一紧紧_在怀里,_足足五分钟,丁颖一讲不了话,只能发出一些类似喘息的声音,没有办法立马地告诉他他有多想他。
“去哪了?嗯?跟我玩失踪游戏?”丁耜的声音想要做出那一种淡漠,不在意,但是颤抖着的声音和又滑落下的水珠无比清晰地告诉丁颖一,他是在意的。他有那么在意。
丁颖一终于呼吸到空气,声音是那么沙哑疲惫,他艰难地说:“你听我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遇到一些麻烦。”
他话没有说全,上身套着的龙猫睡衣就_,丁耜面无表情_又_睡裤。
13/43 首页 上一页 11 12 13 14 15 1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