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一点。”他说着极其暧昧温柔的话语,声音却冷的吓人,似是极力克制着心中的火气。
舒游自然感觉到了,他与平常不一样,往日他再无理取闹也是有下限的,舒游实在不愿意便能放弃,今日他却凌厉而强势。
油纸伞终于被端正,舒游将脸埋在他的颈侧,冰凉柔软的发丝带着细细水珠蹭到了秦远生的下颚,凉如冰丝,柔如绸缎。
发丝在薄风中轻轻颤动着,挠到了秦远生的心尖。
冰冷的青丝,捂不暖的心。
很勤劳得又更了一章,骄傲
第4章 空里流霜
从廊间到桂兰宫不过千余步,引来宫人们纷纷侧目。
即便如此,几个大太监算是个人精,见皇上抱着个人,也闻到今日皇上为了选妃之事发了怒。他们四处驱赶着,不准宫人偷看。也有管不住眼睛的,瞟了几眼望见此人被从头到脚用氅衣兜住,且被宽伞遮着,从帽檐露出来的一点颈间皮肤是极白的,身量在女子中算是高的,稍露出的此人衣摆是黑色的,绣纹被遮德严实。
有胆大的还想再望两眼,却被皇帝那双如穷途之狼般凶狠的眼神瞪的一眼都不敢再看。
“都把眼神儿给咱家收住了,莫要因为管不住眼珠子丢了脑袋!”大太监低声说道,几位宫女也没胆子再望。“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了让前殿之人知道个一星半点儿,东厂的手腕你们是知道的。”
这话不大不小,将将传到了秦远生耳中。怀中人有些僵直,汗热隔着衣服烫到了他的胸膛。
待进了赋月宫,宫人将殿门关了个严实,舒游才猛然挣脱。
他落了地还觉着有些漂浮感,像踩在棉花上,虚虚实实。他找了处桌檐撑着,憋着肚子里的火气望向秦远生,待他发话。
哪知秦远生也未说什么,只是自顾自走上前脱了他蒙了雾气的大氅,又唤贴身小侍斟了壶茶。
舒游隐隐见着屏风外的小侍忙前忙后一阵,又陆续出去了,关上门后屋里便静了下来。
秦远生似乎弯了腰,高大身子被隐没在屏风后影影绰绰,起身后缓缓踱步而来。
他手中端着一壶热茶,刚踏出屏风那茶香扑鼻,萦绕在满屋子间。他将茶碗放在舒游身旁的木桌上,掀开瓷盖吹了吹,推至舒游袖旁,道:“暖暖身子。”
舒游望向他,眼神晦暗不明。他知道今日他在朝堂上是气着秦远生了,秦远生一向游刃有余,永远是副明君作派,广纳谏言。他自登基以来便无夺位之皇的独断专横,也很少在朝堂上发怒。
秦远生仿佛清心寡欲,从未贪恋过美色与权重。且容貌过人,以至世人将他念作神明。
舒游着实佩服他权衡朝野与治国安民的手段,仿佛小至朝堂广至天下皆在他掌握之中。
——但舒游不在。
他长于烈日战场之中,刀光血影都尽数陪伴着他,还未加冠便在只有大漠孤烟的边疆营地中枕着剑入睡。北疆人大刀阔斧出手便是索命的招数,军营中信任便是傍身之财。
那是荒野之风卷沙扑面的赤裸与阴沟淤泥勾心斗角的刻薄交织而成的色彩。
将士用戎马一生来诠释他的忠诚,可他的王已经死了。
他是这样的,矛盾而苟且的活着。
少年时的意气被辱卖身躯换来的功名淹没彻底。他本就该耻辱,本该负罪。
但纵使这些再如何不堪,无法启齿,秦远生给他的心悸竟让他忘记了这一切,这扭曲的关系竟成了云端上的风月事,蒙上了温软明亮的薄幕。
舒游凝视着杯中竖起的茶梗,碰了碰杯侧,滚热却不灼人的温度自手尖顺着血脉流。
“往后,纳妃的事别再提了。”他听见秦远生如是说。
舒游抬眼:“为何?”他直勾勾望着秦远生,见他默然片刻终于按耐不住,两步走到他身前按下他正要拿起茶杯的手,将他拽起来。
舒游被他拽的恍惚,这种片段重复过不少次,最终他会被带到塌上,由着秦远生折腾。
但秦远生总是温柔的,是引他沉醉的,而不像此刻,粗暴得把他拉到床榻旁,按着他的肩膀强迫他坐下。
待床幔放下后,秦远生为他宽了沾湿的朝服,露出他的脖颈,似野狼一般嗅了嗅。
“因为我有一妻便足够。”他舔舐着舒游颈侧的脆弱血管,用牙尖触碰温热而敏感的肌肤。
“你妻殁了。便是…啊!”舒游话未说完,颈侧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湿热空气中带了一丝铁锈味。
秦远生一口咬在那脆弱的筋管上,不轻不重,牙尖戳破了薄肉,疼也疼得极其细微。
“这是惩罚。”秦远生抬眼看他,眼中似乎也染了血色,如饿兽般赤红。
舒游的鞋袜在春雨中浸湿了,周围尽是湿凉气。秦远生抱了他一会儿,而后放开他,独自下了床。
舒游有些愣神,他探了一下脖子上的咬痕,指尖触到还有胀痛感,带着黏湿暧昧的涎水。
他的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如战战擂鼓。虽是意为惩罚的咬痕,却像在他身上烙印下了秦远生满到要溢出来的疼惜与情动。——那滋味好像从他被轻咬的颈侧顺着血液流至他的心,叫他也能感受到澎湃爱意。
他觉得秦远生好近,好像一呼一吸都系在他身上了。又觉得秦远生似是空冷湖水上的清月,即使天在水也无法触及,随手一捞便划破了。他不知这人的一时兴起到底要延续到什么时候,明明情意如此深重,偏偏情意竟如此深重。
晃然烛火照不亮帐中影,隔窗月光画不明漂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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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游封了刚写完的信,估摸着秦远生应是在批今日的奏本。今日他所言,御史台怕是要大动干戈,有他忙的。应是闲不下功夫来和他胡闹了。
就见屏风外的烛火忽然摇了两下,一个身影渐近。秦远生从屏风外探了进来,走至案前一把搂过他的腰,将他拉起来。
“水烧热了,去沐浴吧。”秦远生面上带着笑,声音却比往日要低几分。
舒游没有回答他,垂眼望到了他手上拿着的两壶酒。
秦远生顺着他目光看去,道:“新贡上的洞庭春,带予你尝尝,正好暖暖身子。”
舒游想说他不喝酒,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又被咽下去了。他无言,转身去沐浴。
待他套上常服后,才发觉秦远生为他准备的衣服比常日要软上几分,是钱塘的蚕丝。他忽然想到昨日秦远生在床上说的,不禁有些羞恼了——这人难不成真将衣料换得如此柔软了?
春蓝色的半袖外衫罩在他紧窄的腰身上,似是一涟春水般软而细,将他也趁得柔和不少,像个书生文人。
庭中稍冷,雨丝被风携着入廊,凉了舒游的薄衣。
舒游踏着木屐快步走着,走至房前几步便觉醇香扑鼻,只闻着就有了醉意。
推开木门便袭来一阵暖意,炽热炭火烈烈作响,秦远生已在案前坐定了,案上摆着一个小火炉,上面温着醇浓新酒。
他侧眼瞧见了舒游,笑了笑,招手示意他过来。
“可惜了没有下酒菜,过来吧。闻川酒量如何?”
舒游想,他前五个月在苦寒北疆就是那烈酒暖身的。
他坐下理了理衣裳,执起眼前的瓷盏一饮而尽。而后抬眼:“尚可。”
秦远生也端起杯盏泯了两口,道:“我本也这样想,军中人都嗜酒。”
“是,我的将士喝的酒比这烈多了,尝不出味,没这江南酒细腻。”
秦远生似乎饶有趣味,顺着他道:“闻川醉过酒?”
舒游看他一眼,执起火炉上的酒壶又斟了一杯,靠近唇边小口喝了一口,道:“少有。有一次被回纥族偷袭,我背上被划了一刀,麻醉散用完了,我醉了酒后才缝上的。”
他说着,忽然想到眼前人抚摸亲吻过那道疤痕,从肩背一直延续到第二根肋骨,长的像一条古怪丑陋的毒蛇。秦远生从后面进去时会看见,就从肩头吻到肋骨。那感觉奇怪极了,脆弱敏感的疤痕像被羽毛拂过,麻痒难耐,又能掀起一阵一阵心悸。好似是秦远生无法宣之于口的疼惜与安抚。
他此刻好像被酒烫醉了,鬼使神差道:“你见过的。”
说完他便觉得耳朵有些发烫,余光都不敢落在秦远生身上了。对面人也沉默了好久。
秦远生其实已经忘记了去感知舒游说了什么,为什么眼睛垂得那样低,为什么红了耳朵。
他只想到,那道疤很长,他光看见就太心疼了,恨不得替他去抗。那道疤缝的很丑陋,他以为是军医看到那样长的伤口手抖了,原来是没有用麻醉散。
酒怎么能代替麻醉散呢?那错乱的针法,该是抖的多厉害啊。舒游那样怕疼,往日扩张都要多做一会儿,开始都要慢一点,不然他就要皱眉头的。
虽然舒游从不会喊疼,但他能感知到。舒游难受时回将眉头皱起来,咬着下唇轻轻地颤抖。秦远生便知道他的闻川难受了。可在风沙交织的北疆,闻川疼了也得忍着,咬碎了牙吞到肚子里。
他端着瓷盏的手忽然不稳了,手摇晃着清酒洒了一桌子。
秦远生赶忙将杯盏放下,慌乱地去看他。
他用淋得满是酒水的手颤抖着隔着衣服触碰到那个咬痕,喃喃道:“疼吗?”
舒游望向他,又望向被打翻的酒水。他将手覆在他的手上,垂着的睫毛落下阴影,他拍了拍那双手道:“没事。”
舒游忽然想到那日他在边境身负重伤,他的父亲被贼人割去了手臂,当时为了止血用去了所有麻醉散。他额头上的汗快要滴到眼睛里了,背后的军医不知所措,他灌了两壶烈酒,说可以麻痹疼痛。然而军医一针刺下去,他还是止不住颤抖。伤口缝合了一个多时辰,开始时因他的颤抖缝的乱七八糟,后来待他疼晕过去,才能更顺利些。
幼年他摔下马要嚎上半天,父亲告诉他做一个将士最忌怕疼,再疼也要忍着。
因为没有人会心疼他,只有人会觉得他软弱。
而后时过境迁,有一个人穿过边疆尘土飞杨的大漠,穿过宫墙内清澈如十里瓦上霜的月色,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一壶酒很快见了底,秦远生询问他军中之事,舒游搜刮了几个趣事胡侃,再没提拿到陈年的旧疤痕与那些或悲凉或热壮烈的逝去。然而塌间仿佛被冷水浇过,秦远生再无心思与他胡侃,始终垂着目光,听他讲着被润色了几度的往事。
舒游未喝醉,只是面颊上浮了一层薄红,像春日困倦的晚日。
上了塌后秦远生也未再做何事,两人不谋而合的合衣睡去,秦远生执意要抱着他,舒游靠在他怀里,两人周身酒香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舒游在睡意浓深时,模糊感知到一只宽厚手掌摩挲着他的疤痕,小心翼翼地从上至下,仿佛在走一段漫长而艰涩的路。挂着疤痕的皮肤很敏感,被他触得麻痒难耐。似是小虫咬在他的心口,一口一口吮着他的伤痕。他轻轻捂住了胸口,那里心跳猛烈,他仔细藏着,不知秦远生是否听见。
今晚沉默为何?明明秦远生往日撩闲打趣,逗人的话不少。
舒游知道他心中难受,只是窥见他一角往事,便抑郁如此。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这份心思,如若再被说成是薄情,那便太对不住此刻沉重。
若说薄,那也只说他一人的薄。身边人可是将炽热捧出,兜头浇于他的残破身躯。
甜言蜜语进不入舒闻川的耳,一瞬慌乱默然却乱了他的心跳。
此时的月很明亮,缺了一小块,透着清浧的冷光。
舒游久未睡着,他想起那年他父亲不堪屈辱自裁了,他背负着懦弱得声名独自策马征战,其中苦涩滋味难想。他想他有一日也会战死沙场,以最荣耀的死亡,得一个忠烈名声留后人猜想。
别人只会知道他一生未娶妻未生子,骁勇善战,世代功名。
没人知道那些年军营里被他咽下去的泪水和那两壶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的烈酒。
没人知道此时他与一个会为了他的伤痛心疼的少年共枕而眠,流淌着风月无边的春色。
只这点滴春色,就够他咀嚼半生。
第5章 爱上层楼
四月三日是寒食节,宫里按惯例需举办寒食宴。
当日宴上略有些冷清,乐府的琵琶女将一点悲苦融入曲中,琵琶音色如珠玉散落般清脆,众人听得入神。
陈英秋落了座,望了一眼身旁的舒游。按理说文官与武官不应在近席,但他不知怎的被安排到了皇帝身边。陈英秋微微皱眉,欲等宴后好好问问礼部这是如何安排的。
座上还有些官僚女子,大多是三品以上官员的夫人,也有些官家小姐。
寒食宴饭菜皆是冷素之物,但毕竟是宫中御赐,无人敢不动筷子。皇帝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宴间也无趣许多,歌舞均被撤下了,只剩些乐府的琵琶与箜篌入耳。
秦远生正喝了一口冷茶,陈大人突然挺下筷子,朝他拜了拜。众人以为首辅大人又该提起纳妃之事自找不快活,都将头更埋低了些。哪知陈英秋开口竟对此事只字未提:“早便宣武侯征战北疆,为我朝驱赶外族数百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实感敬佩。”他说着,朝舒游做了一揖。
舒游愣了片刻,只觉有些古怪。陈英秋与他同为两朝旧臣,也同样是新皇依仗,却与他并不亲近,只点头之交罢了,如今在宴上提起他,倒让他觉得不自在。他只道:“不敢。”
“老臣惭愧,居庙堂之高也未能替陛下分忧,今已垂垂老矣,家中只一拙襟相伴。遥想老臣科考十二载,争取功名回望来路已将至不惑之年,这才匆匆娶妻,也未留后子。”
他徐徐道着,眼神偏了舒游望向上座,似是在追忆忏悔。
可舒游知道,这老东西一向圆滑,目的不明,绝不会无缘无故自侃前路。
便听他又道:“侯爷也将至而立之年了,前几年战事动荡一直未娶妻,近年渐安定也未做打算吗?可是有了倾心之人?”
他像个老辈唠家常般询问着,问到最后一句时,舒游的余光瞟向秦远生,发现他正盯着自己。可他不敢回望,怕让秦远生知晓他隐秘心思,也怕让座上人知道他们的风月事。
他轻轻笑着,做足了小辈姿态,低头道:“学生是粗糙之人,半辈子都在边疆喝沙子,怕苦着妻儿,已断了这念头了。”
陈英秋笑的爽朗,摆了摆手道:“如今我朝繁荣,侯爷何必如此想?前几日下朝时江尚书同老臣提起他家千金,说是倾慕侯爷已久。今日老臣腆着老脸来做个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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