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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春册(古代架空)——末芜闻

时间:2021-08-14 13:54:55  作者:末芜闻
  “你可知道你今日为何被罚跪?”方荣轩面色冷峻。
  方白简面色平静,他知道在方荣轩的寿宴上闹出动静终究是不会因为柳逢辰的出面而善了的:“知道。”
  “说。”
  “在父亲的寿宴上没有尽到儿子尽心侍奉的职责,心猿意马,落了水,坏了父亲的寿宴,让父亲在众宾客面前丢了脸。”
  方荣轩哼了一声,仍旧是不满,继续问:“就只有这些了么?”
  方白简几乎不可察觉地微微皱了皱眉:“还请父亲指教。”
  “换衣服磨蹭,需要我派人去催,你以为我那么闲的么?招待宾客时面无表情,你是块木头么?不仅仅是在招待宾客时,我听你母亲说,平日里你在家的时候,总是一副死人模样,我们方家哪里亏待了你?方家栽培你,教你做生意,但是你看看你如今的表现,有哪一样能让我满意的?今日寿宴上来了多少有生意往来的人,你可曾结识了哪些?”
  方白简面色依旧平静,可是那颗心已经沉到了谷底。他不是个死人模样,他还能是个什么模样?笑脸相迎么?这样的日子,他如何能做到笑脸相迎?他虽然不爱做生意,可是该学的有好好在学,算账的钱先生和管丝品的易先生夸赞他聪明上进,可是那又怎样,在方荣轩眼里,他仍旧是一无是处。
  至于在寿宴上结识和方家有生意往来的人,呵,他被方荣轩和方夫人看得死死的,话不能多说,笑不能多笑,他如何去结识什么人?眉目传情么?
  方白简早就看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论他做什么,做得有多好,哪怕是背负着千百般的不情愿,方荣轩永远都不会对他满意,因为——
  “你真是个没出息的野种!”越说越气的方荣轩终于骂出了从方白简落水的那一刻就憋到现在的这句话。
  虽然方白简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斥骂了,可他心里仍旧是难受的。很小的时候,当他的心还没那么凉的时候,他曾经不服气地问过方荣轩,既然觉得他是个没出息的野种,那为什么还要接他回方家。而方荣轩,在赏方白简一顿毒打的同时,告诉方白简:“你可曾忘了你是怎么答应你娘的?你来方家,是来给她赎罪的!”
  是的了,他答应了他娘,他回方家是要替她和他自己赎罪的,一个赎罪的人,当被骂是“野种”时,有什么资格反驳呢?
  可是心里仍旧是难受的,所以,在被方荣轩斥骂和赏了一个耳光之后,方白简又去了那个地方来宣泄自己的不满。
  那个地方,在方宅一个很隐蔽的角落,离所有人住的屋子都很远,堆放着方家不再需要的杂物,不到年末大扫除的时候,根本没有人会去那里。方白简十三岁那年,有一次被方荣轩骂得受不了想要逃跑时,偶然发现了这个地方。他没能逃出去,因为那处的墙实在太高,而他那时又太矮。
  后来,方白简长大了些,放弃了逃跑,因为他和他娘的罪还没有赎完,只是那个偶然发现的地方,成了他宣泄内心之处。
  而他宣泄情绪的方法,简单又粗暴,那便是自残。
  方白简有许多自残的方式,最常用的,便是拿这个地方的废弃杂物出气,用激烈的捶打和撞击来释放积郁于心的怒气与怨气。他动起手来只知道往死里使劲,越使劲儿他便觉得越痛快。他不敢直接用手,担心手上的伤会被责问,所以便用袖子能遮挡的胳膊,有时还会用腿踹。他捶断了许多物件,也砸伤了自己的胳膊,东西碎了一地,他的胳膊也伤了一片又一片。
  可是胳膊受伤并没有让方白简退却,相反的,他从钝痛,淤肿,皮肉破裂和流血中得到了莫名的兴奋和满足,就像是一朵即将因为缺水干涸而死的花,被带毒的汁液浇灌之后,又活了过来。
  一直被管制,被训斥,甚至被毒打的他,在这几千个日日夜夜,只能将不满压抑在心中。他是反抗过的,可是在这方家,他孤立无援,他的反抗被轻而易举地压倒了,所以,最后,他的所有反抗,所有发泄,所有报复,所有想要伤害别人的冲动,都变成了伤害自己。
  他上了瘾,只要一受气,就会在深夜无人盯着他的时候偷偷跑到这里,砸练拳的木桩,将伤得皮破血流。
  后来,打砸物件的钝痛已经不能满足他了,他便用锋利的废弃杂物割自己的胳膊。他还不想死,所以他割得都不深,但足以流血。他就承受着肌肤割裂的锐痛,看着暗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下,等血不流了,在割开的伤口处凝结了,他就用纱布将自己的胳膊包起来。他不能叫人发现自己的这个秘密,不然,他在这令人窒息的方家牢笼里唯一的宣泄方式也要失去了。
  而今日,方荣轩对他又打又骂,还说出了最让方白简心碎的那句话,他如同以往无数次经历过的那样,急需宣泄的出口。
  于是,他对着那练拳桩又是一顿好打,吭吭吭。这练拳桩,也不知是方家什么时候什么人练武用的,方白简在积灰的角落里发现它时,还新的很,如今已经被方白简砸得坑坑洼洼,到处都是豁口了。
  乓——
  那练拳桩竟然被方白简直接砸断成了两截。
  “连你也欺负我了么!”方白简暴躁地踢了一脚地上那半截练拳桩,“野种,野种,我们都是野种!”
  方白简的气还未能完全解去,他张望了一下,这地方的东西都被他砸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是碎片和断木,根本就没有可以上手打砸的东西了。
  憋屈,真的太憋屈了!连这里的野种都在欺负自己!
  方白简烦躁地转了几圈后,目光落到了一块碎瓦片上。对呀,他怎么就忘了这个呢?他方白简真是顶天立地的大傻瓜!
  他走到那碎瓦片前,捡起,将袖子往上一掀,正要如同以前做的那样割下去的时候,身旁却忽然出现了一只细白修长的手,狠狠拍了一掌方白简攥着碎瓦片的那只手的手腕,方白简吃痛,手一松,那碎瓦片便脱手掉落了。
  “少爷是迷上了被纱布缠裹的感觉,一天都离不开了么?”
  方白简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竟然是柳逢辰。
  “你……你怎么在这里?”秘密叫人觑见的方白简很是惊慌。
  “怎么,少爷见了我是生气还是遗憾?”柳逢辰挑着眉,嘴角勾着一抹笑,清朗的月光下,一身素色单衣的他有几分像只妖媚的狐狸。他紧紧攥着方白简的手腕子,一点也不放松。“看着少爷这震惊又生气的模样,我都后悔阻止少爷割自己胳膊了,本来是可以收集些少爷的血用来作画的,做完之后再献给方老爷,没准我又能拿好大一笔赏银。”
  提到方荣轩,方白简便怒了,冲柳逢辰吼道:“那你便放手,现在我就割腕给你血,想要多少要多少,让你给方荣轩作画献殷勤!”
  柳逢辰轻笑一声:“不急,少爷那点血,哪里够我挥霍的,人血为料,世间罕见,若真要作画,自然是要做幅好画的,而好画,用料往往少不得;而且少爷生着气,身上的血,自然也就带上了怨愤,我可不用带着怨愤的东西画画,糟蹋我的画技,画好了看时,心里也膈应。待少爷气顺了,我给少爷吃些补气益血的,然后在少爷心口上割道口子,将少爷的血一滴不剩地都挤出来,再融些甜甜的花膏进去,这才好作幅好画。我呢,只是好奇,少爷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能有什么用?”
  “那我能怎么办!”方白简激动地反驳,用力甩开柳逢辰攥着自己的手,眼中因为有了泪水,亮晶晶地映出柳逢辰从容得意地模样,“先生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无辜受骂,受罚,我心里难受!可是我不能逃,也不能反抗不,我心里有气!我除了这样发泄我还能如何!难不成先生觉得,我把所有的气,所有的怨憋在心中,无处宣泄,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么!”
  柳逢辰将两人脚下的碎瓦片都踢到了远处,不紧不慢地回应道:“当然不是,可少爷这样做,难道就是件有趣的,或者能帮少爷将心中的苦闷祛除的事么?能泄一时的苦,之后呢?还不是一样的愁闷满心,还白白受伤受痛,把好好一副皮囊弄得破败不堪,何必呢?”
  “那先生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这方家里的人,除了婉儿和王管事,有哪一个是我可以信任的,可是婉儿和王管事,都帮不了我!”
  柳逢辰笑着眨了眨眼:“真的就没有别人了么?我,难道少爷也不信任么?”
  “你……”方白简愣了一下,激动的气焰被柳逢辰这么一问便消了大半,“你……我……”
  “少爷若是不信任我,怎么会让我帮忙将算术册子交给婉儿,又怎么会主动来我房中找我要纱布和药膏?少爷这般聪明的人,定然也感受到了,在这府中,不仅仅是只有婉儿和王管事念着少爷,我这个身份不怎么尊贵的外来先生,也是很亲近少爷的。既如此,那少爷为什么不愿将心里的不痛快说与我听,而要来这里伤害自己?那些伤,少爷受着疼,我看着也疼呐。”
 
 
第17章 软玉握在手
  方白简愣了愣:“先生,你看着我的伤,也会…….心疼么?”
  虽然“看着疼”和“看着心疼”还是有些区别的,但鉴于方白简现下这模样,柳逢辰还是顺着他的话答了一句:“自然是心疼的。”
  这样的回答,于柳逢辰而言,只是息事宁人,只是嘴上春风,和以往他安慰那些被龟公斥骂的小倌的话是没有什么区别的;然而,于方白简而言,这就像是他久久泡在黄连罐里,连吸入的气都是苦涩的日子里,忽然得到的一块糖,珍惜地含在嘴里,甜得他能忘掉所有的苦,哪怕只是这糖会化,会消失,那美妙的滋味已是沁入了心底。
  方白简已经很久没有被人心疼了,最后一次听到“心疼”这两个字,还是被接回方家之前听他娘说的。
  他娘说,听话,跟方老爷回去,你整天跟着娘在这破屋里受苦受饿,娘心疼。
  可是在听到这个”心疼“的第二天,那个几乎受了一辈子苦的女人就上吊自杀了,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同方白简说过“心疼”了。
  直到今夜。
  方白简颓然垂下了双手,激动暴躁的气焰已从他身上褪去。清风吹来,吹起了柳逢辰的一缕发丝,发丝拂到了方白简的脖子,虽然只有一瞬,可那轻轻一搔的触感,已足以让方白简登时浑身一颤。他瞪大了双眼,觉得柳逢辰真是好看极了,浑身披着月色织就的丝袍,露出的那一截脖子和一半胸膛白皙柔美。柳逢辰就像是刚刚从天宫下凡的仙人,那么好看,而且,这个好看的仙人还说,他心疼方白简这个可怜人。
  是的了,仙人下凡,为的不就是来救像他这样的可怜人么?
  方白简越想越发神思恍惚,他突然很想走上前去抱住柳逢辰,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会抱住他娘那样,可是他知道,这种想要拥抱的欲望里还掺杂着别的情愫。
  但方白简到底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是个卑微的可怜的凡人,他怎么敢轻薄一个下凡的仙人?他轻声问柳逢辰:“可先生为什么会心疼我呢?先生难道不怕同我太亲近,被夫人发现,从而招致不利么?”
  柳逢辰微微勾了勾嘴角,看着这个方才还气势汹汹地同自己吵架,如今却温顺地着迷地看着自己的方白简,越发觉得这个少年郎真是有趣得很。
  “能招致什么不利呢?无非就是生气将我骂一顿,我脸皮厚得很,被训一训,大多不会往心里去,最坏便是被赶出方家,不再当婉儿的教画先生罢了。可是在方家这段日子,我钱挣的也不少,而我自己本身也不是一穷二白。我有才有貌,有钱有财,还有在方家教画的经历,找个别家继续教画,或者干脆回云梦,都不是什么坏事,既然没有坏事,那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可是,”柳逢辰凑近了方白简,温柔地拉起了方白简的胳膊,轻轻抚摸着方白简砸练拳桩砸出来的新伤,用难过又心疼的语气说,“若我为了不被方老爷和方夫人盯上,而不同少爷亲近,不阻止少爷伤害自己,知道少爷的秘密,却仍任由少爷将自己弄得伤痕累累,这对我而言,才是一种折磨呐。少爷你看,你又将自己弄出了新的伤,这又得抹多久的药,缠多久的纱布才能好,平日里还得小心翼翼地不叫别人发觉,活得这么累,先生我真的好心疼呐。”
  柳逢辰的动作很轻,手上的薄茧擦过方白简的胳膊,酥酥麻麻;柳逢辰的语气很柔,话语中的体贴抚上方白简的心头,绵绵暖暖。
  先生在摸我,先生在同我说他心疼我。方白简想着,不由自主地伸手将一缕垂到柳逢辰脸上的发丝捋到了柳逢辰耳后。
  柳逢辰被方白简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惊,手上的动作一停,抬眼看向方白简便是莞尔一笑:“多谢少爷,我就知道,少爷是个体贴人。”
  方白简耳根瞬时一红,慌乱地低头垂眼看自己的鞋尖,想将自己被柳逢辰抓着查看伤势好的胳膊收回,可柳逢辰却抓紧了,温柔又带着命令道:“少爷别乱动,让我看看还有几处伤。”
  出乎方白简自己意料的,他听了。
  柳逢辰也没花什么多少时间就将方白简的伤看了一遍,同方白简说:“少爷这一回,给自己添了好多的伤,疼坏了罢?趁现下夜深没人盯着,少爷不若到我房中处理一下伤?当然,若是少爷想要回自己屋里处理,我自然也不会拦着。”
  “去先生屋里。”方白简仍旧是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仿佛再盯一会儿就能盯出一朵花来送给柳逢辰,作为今夜的谢礼,“我……我没有药了……”
  柳逢辰摸到了方白简那跳得又快又乱的脉搏,在心里偷偷笑了一阵后,才回了一句:“好,那我便带少爷回房,共度今宵。”
  方白简猛然一抬头,惊愕地看着笑得意味深长的柳逢辰:“回房……共度今宵。”
  怎么共度今宵,柳逢辰要留自己过夜么?和柳逢辰在小倌馆里同小倌过夜是一样的么?
  方白简想得阳物竟然也有了勃起的冲动,火燎燎地烧着他的下腹。
  柳逢辰笑出了声,方白简的脸那么红,哪怕只有月光照着也能让柳逢辰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方少爷,看来真的是只没经过人事的雏,稍微撩拨以下,就羞成了一只鹌鹑。
  柳逢辰在心里笑够了,才同方白简说:“少爷莫慌,我只是在逗少爷而已,共度今宵,其实也只是共处处理伤口的那一小阵子时候罢了。”
  方白简登时失落起来,但嘴上却倔强地说:“我有什么好慌的,不就是回先生房里处理伤口么,也不是第一回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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