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永远是我的心上人,我不想忘了你,你可不可以也不要忘记我?”
“阿尽,你要好好的……”
“你要好好的。”
巫记燕抬手间,瑕姑娘身形渐渐湮灭,她望着巫记燕,眼里仍是担忧的,怕是他过得不好。
沈棠尽在她被彻底渡化前,奔跑至她面前,握了她的手。瑕姑娘此时似忽然恢复了清醒,一时泪眼想看,无语凝噎。
“若我有来生,定不负你。”
瑕姑娘只留了个“好”字,便消失在了原地。
巫记燕在一旁抱手道:“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河,为何还要许她这番无望的誓言?”
沈棠尽的嘴角却是含笑的,似找回了什么很珍贵的东西一般,语气与往日不同:“她已为荒魂,被渡化后,必是要散的。我不过了却她的心愿,让她安息,即便无望,又有何妨?”
巫记燕微微眯起双眼,扬起一抹邪气的笑,道:“沈师弟真是处处留情,不知能不能给巫师兄也说一说这样的誓言呢?”
最终换来沈棠尽狠厉的一眼,一如初见时听了自己调戏于他,毫不畏惧人神力量悬殊,无论何时都站得笔直。
“走吧,还有一月,且看看还有什么鬼神魂魄需要我们引渡的。”
巫记燕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沈师弟真乃大圣人,让师兄更想一亲芳泽了。”
沈棠尽一掌劈了过去,被巫记燕躲开了:“不会说话就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巫记燕纸扇轻摇,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兄在大荒人称‘睦州小百灵’,这嘴啊,是停不下来的。”
“哼,我怎么不知师兄脱了麒麟之身,成了百灵。”沈棠尽冷笑一声,兀自走回了落脚点。
“这麒麟百灵,也不过一字之差嘛。”巫记燕低头浅笑,却微微撇过头,望向身后一处。
接着,以神识给那躲藏之人传音道:“我虽不知你引他过来所为何事,但我此番也算看了场好戏,就不和你计较。沈棠尽当局者迷,一叶障目。可若是他那师尊知晓了,你知道将会如何。”
那树后走出一人,竟是那酒肆中的说书先生。他拱手一礼,道:“今后还有诸多仰仗阁下之事,这好戏必不会少。事成之时,姬某必不忘分阁下一杯羹。”
巫记燕眉心微皱,意识到对方竟然是故意让自己发现的,纸扇轻巧自己的眉心,作出一副愁容,道:“这一杯羹是否喂得饱本神,还要看姬先生能拿得出多少诚意。”
那姬涟迟说了一句话,巫记燕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之意,两人相视一笑,各自归去。
一月一晃而过,两人最终在终南山发现了异象。是那大荒中多年未能得道的妖,一时入了魔障,妄想以凡人做祭炼气,于是在那山中囚了数十名童男童女。
还未饱餐一顿,就被沈棠尽与巫记燕一锅端,擒回了大荒。
群仙聚首于瀛洲琼山。香炉萦绕,青海长云间花香浸浸,琴声悠悠。
按照阶级派系分了东南西北四排席位,那最为尊贵的帝君族系与四大古裔坐于北席,面朝着南席的妖族。其中不乏穷侈极奢之景,但无一人敢点破。
凡人出身的沈棠尽在这样的场合是没有资格与角木君一同坐于北席的,他自是与最低等的妖族坐在南席。角木君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异议,因为这样,只需一抬眼,就能看到这个小家伙在做什么。
他坐在最侧的一隅,似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兀自喝着杯中桃花酿。妖族喜好妖艳暗沉的服饰,沈棠尽一身白衣,甚是扎眼。偶有那称了他心的节目,便会弯眼一笑。这转眄流精、光润玉颜之相,让他在其中恍若出淤泥不染的莲。
角木君听着身边众仙尽是谄媚巴结之言,心中尽是不屑。
这些神仙对他只有畏惧和企图。畏惧他上古神脉,企图一窥这龙族秘诀。
反观沈棠尽,明明是自己亲传的弟子,又得了那众神渴求的剑术心决,怎丝毫不心生感激,之前还颇为抗拒?虽说这段时日他乖觉了许多,但想到他近十年的反抗挣扎,一身傲骨怎可能如太子所说,轻易折腰?
如此这般,角木君再看向沈棠尽的眼神,又带了些审视怀疑的意味。
这凡人,难免心里或多或少藏了些龌龊心思,即便这凡人生了副倾城绝代的脸,也免不了俗。
一想到现下他那身白衣下尽是昨日情事留下的斑驳,不由得腹下一热。
真不知这人如何能一直摆出这幅道貌岸然来。
耳边响起叫好声,只见是那春神句芒舞了那祈春剑法,飘然卓绝,罗衣华带飞舞,一招一式尽显灵动仙姿。句芒真君生的极为清丽,是一副不世出尘之相,一手持一枝桃花,一手持剑,收招时,花瓣亦不落。
众仙家纷纷夸赞句芒君剑术身法已入极境,不愧是掌管了万物复苏之时的春神,已然与天地合一。
句芒仙君向来清雅率性,听了赞扬,只微微敛眸,笑道:“我所擅长的不过是一些花把势,若要看真正的剑术,还得看那星宿山子弟。我听闻上次瀛洲剑试有一金丹十年的少年,振剑出白雪,身法轻如鸿燕。却不知今日他是否到场,让我得见此等风姿?”
知晓沈棠尽的便都往了他那边看去。但这些人都不太看得起沈棠尽,而角木君向来对沈棠尽所受的欺凌不管不顾,当年闹着要下凡的事情也是众人皆知,师徒关系僵持许久。这做师父的都不管,那他们也没必要卖这凡人面子,现下只想看他如何在万千仙家面前出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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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沈棠尽的锋芒早已在这十年里被磨得七七八八了,脸上情绪不显,全然是事不关己的淡漠:“承蒙句芒君赏识,但在下不过小小一凡人,得那二甲只是侥幸。所谓出白雪之言,不过是传闻夸大,弟子还是不要在诸位神君面前卖弄这雕虫小技罢。”
有那在剑试中败给了沈棠尽的小仙冷嘲热讽道:“这二甲都是一介凡人能侥幸得来的,那我们这些年的努力,岂非皆输给了运势?这倒叫人咽不下这口气。”
沈棠尽嘴角微扬,眼中却无笑意:“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是什么人能左右的。”
见他越说越离谱,角木君开了口,冷声道:“句芒君赏识你,要懂得知恩。”
平常角木君对此番情况皆是冷眼,仍由沈棠尽被数落嗤笑,如今却一反常态推了一把,让人一时摸不准这是要护他,还是要让他更加狼狈。众仙家便都闭了嘴,端坐于位上旁观事态发展。
沈棠尽握着玉盏的手紧了紧,神色却是雷打不动的淡然:“弟子就算有感恩之心,也无感恩之能。弟子所练习的剑法只有破招杀戮之势,毫无句芒君那番浑然天成的优雅。若是当众使了出来,怕是会扫了这琼宴诸仙家的兴致。”
句芒君只向往那传说中的风姿,当下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正是我少见这凌厉的剑法,如今才想一睹,还望阁下满足我这一小小的愿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沈棠尽若还是推辞,那就是不给句芒君面子,太不知礼数了。
只见沈棠尽仍是摇了摇头,道:“可惜,在下的佩剑在不久前遗失,无剑可使。”
句芒君眼中流露欣喜的神色,朝他走了过去,当即把祈春剑递到他手中,道:“这剑先借你一使。”
沈棠尽抬眼望向句芒君,含着春水般的明艳:“这素洁的剑交予在下手中,怕是会令其染尘。”
句芒君笑道:“这刀剑不过是死物,最终还是要看所持之人。”
沈棠尽道:“若是在下独自舞剑,甚是无趣,不如让一人与我对剑,才有了看头。”
句芒君道:“你想同何人对剑?今儿我便替你做主。”
“句芒君当真可以做主么?”
“当真。”
只见沈棠尽望向北席,朱唇一张一合,清冽的嗓音道出了那人的名字:“素来听师尊提到太子殿下亦曾在星宿山修习,弟子剑术如今入了瓶颈,还望太子殿下能指点一二。”
那太子殿下本在温香软玉中看戏,忽得被点了名字,一时差点把酒喷出来。
不过他好歹是太子,这点镇定还是有的。他在剑试那时亦未曾见过沈棠尽的剑,九弟口中亦是赞不绝口,现下被点了名,难免手痒,便让小妾拿了宝剑,悠然走至台上。
两人互相一拜,随即利剑出鞘,剑锋所指,皆点到为止。
太子殿下师承星宿派毕月君门下,剑法着重于纵横之术,收放自如,华丽又不失准头,卖相极好。他出生便是金仙之道,如今面对沈棠尽,权当玩乐,自是半点也未认真。
众人但见沈棠尽剑法诡谲,暗含血气杀意,身法却翩若游龙。似鬼般狠厉,又似仙般悠然,叫人一时分不清楚正邪。
双剑相交,竟有股风雷阵阵、涛声不绝之感,直叫众人移不开眼。
那沈棠尽忽得失了神,被太子殿下抓住了间隙,轻剑一挑,那祈春剑忽得一折,碎成了两半。
不止句芒君,其余仙家亦是难以置信。
这祈春剑乃开天辟地时最为坚韧的神铁所铸,怎会如此轻易地断了去?
沈棠尽立刻跪了下去,朝句芒君一拜:“弟子才疏学浅,害得神君痛失爱剑,还请神君责罚!”
这边句芒君还未说什么,便见太子殿下外服一断,掉出了一个荷包。随着一声脆响,荷包中所放之物滚落至了地上。
这下,没人有空去管着祈春剑断不断了。
太子殿下腿一软,忙朝着帝君跪了下去:“父皇!听儿臣解释!”
帝君一拍桌,琼浆酝酿皆倾倒在地,一众仙童跪在地上道“帝君息怒”。
这让祈春剑断裂之物,正是那众神之母,娲神所佩之物——荒折玉。娲神造化神功,所佩之玉亦是沾了神性,于修行大有裨益。这块玉后来又传给了其正统后人烛卉,帝君元配,是挚爱,亦是早早逝去之人。
这块玉很早便遗失于娲陵中,发现之时,帝君大恸,瀛洲冰雪百年未化。如今忽得出现,又是碎在了后帝妃所生的太子身上,难免让帝君动了雷霆之怒。
堂堂太子殿下,竟监守自盗,还让这玉碎了去!
太子殿下被带了下去,这宴会已是无法进行下去,众仙家只得各自打道回府。
沈棠尽仍跪在原地,余光见到那青玄长袍,神情仍是淡漠。
“沈棠尽,你真是有意找死。”
跪着的那人毫无狼狈之意,反倒粲然一笑:“师尊所言极是,弟子但求一死。”
“噌”的一声,青龙剑出鞘,直直捅穿了沈棠尽右肩,角木君手腕一抬,就这么把沈棠尽挑在了半空。
鲜血霎时浸透了他半身白衣,沈棠尽的脸上已失了血色。
“凡人果真腌臜龌龊,为师未曾想你竟歹毒至此,连帝君的逆鳞都敢碰!”角木君一挥剑,沈棠尽就被甩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圈,硬生生咳出了一滩血来。
还未等他喘口气,角木君便一脚踩在了他的伤口上:“他与你素无来往,无冤无仇,你竟想尽了心思害他至此!”
血泊中的沈棠尽嘴角却漾出了笑意,尽显凄厉美艳:“当初……当初……若不是他强行改了我的命格,我又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谁告诉你他改了你命格?!”
沈棠尽咬着牙,不肯再说。
角木君气息沉重,道:“好,好,好。你竟决绝至此,也别怪为师心狠!”
说罢,就拽着沈棠尽的衣领,将他带出了瀛洲。
一路上乘奔御风,到了那通往冥界的酆都大门。
“你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徒,就是死了,也该投入那阴曹地府,被那忘川中的冤魂厉鬼一口口蚕食魂魄,历经痛苦而亡!”角木君手指一挥,鬼门关大开,厉鬼黑烟似要夺门而出,却被封印束缚,拦在了门内。
凄厉声不绝于耳,那些鬼脸扭曲痛苦,心中大有不甘,伸出那细长的手,似是要把封印外的人碎尸万段。
角木君拎着沈棠尽的领子,逼得他无限靠近那鬼门关,厉声道:“你知不知错!”
那厉鬼惨象极其可怖,沈棠尽眼神中难掩惊惧,猝地咳出一滩黑血来。接着,便发了疯般挣扎着,力气之大,竟挣脱了角木君的束缚,脚下一个踉跄,跌进了那鬼门之中。
角木君在原地怔愣片刻,只见那鬼门缓缓掩上,想都没想,亦纵身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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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角木君乃上古龙裔,鬼神不敢近身。心中想到沈棠尽体内虽有自己的真气,但终归未曾尽数炼化,被周遭厉鬼撕碎魂魄,只是早晚之差。
凭着与自己同源的微弱感应,角木君在厉鬼冤魂的忘川中疾行。蛟龙入水,晃得那引渡魂魄的小船摇摇晃晃,就连地府也微微震动起来。
鬼帝千年间还未遇见过这样敢来地府大肆捣乱的人物,一时遣了十殿阎罗,搜查肇事者。
一众鬼差不多时就在忘川河畔找到了角木君,他根本不把地府众人放在眼里,抱着一人,浑身湿透地上了岸。
鬼帝来了,见是大荒的角木君,虽心下不满,却不得不匍匐在地,颤声道:“神君头一遭来地府,却是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角木君冷哼一声,道:“还有要用你的地方,少废话。”
鬼帝赔笑道:“敢问神君所需何事?”
角木君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语气森然:“他有一魂一魄被怨鬼抽离了肉身。忘川水深,尽是污秽,你且替我寻回这一魂一魄。”
鬼帝面露难色,道:“厉鬼索取,即便寻回,怕也不复完整纯净。如此,神君仍要寻回么?”
角木君眉宇间不见迟疑,语气是万分的冷:“找。哪怕被撕成了碎片,本君也要给他拼回完整的模样。”
鬼帝应了,即刻差遣阎罗鬼差下忘川搜寻。随后,转身对角木君道:“这忘川之大,一时半会想是找寻不到,神君要不先回了星宿山,若小王寻得,便立即亲自送去。”
角木君本就不喜这死气森森之地,便抱了沈棠尽,脚一点地,回了这阴曹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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