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坐下来,从纳物玉牌里取出一把琴,万军之中旁若无人地演奏了起来。
琴音本不高昂,但那少年修士手中的琴却十分宏亮,沈赤紧闭双眸,额前散发随风而舞,发带飘然,有淡薄之君子风姿。他弹奏的不算十分高明,但每一步都是有条不紊,好似练了数百遍。
众人本杀气腾腾,但听了这高旷的乐声都有些迷离,那声音不同宫宴的看似高洁实则侵略性十足,它像是心中的一条溪水,不经意间挑开心间的隐秘。
“雕虫小技。”秦莫生看到那位带血的妇人来到他身边立即明白这是一种引人入魔的邪曲。
秦莫生两剑齐下,把妇人杀死,她带血的眼睛瞪着秦莫生:“我早就知道,不该生你!”
“你已经死了,这种话没必要再说。”秦莫生跳出西楼,踩着援兵的脑袋来到沈赤身边,要一剑挑断琴弦。
沈赤拿手去护,手背被割开一道见骨的伤。不过这伤和被打断演奏,天魔舞阵曲反噬带来的创伤比,不值一提。
“这琴这么宝贝,就该好好护着,而不是拿出来。”秦莫生的剑刺入沈赤肩头一寸,血一点点流出来,染红肩头。秦莫生不喜欢一下子就杀死人,除非是在战场上。
“你的曲子有点意思,我们打个赌吧。”秦莫生说:“你要是能赢,我就放过你。”
沈赤从方才的演奏中多少窥探到秦莫生的内心。猎人都喜欢玩弄猎物,那他就把这种兴趣放到最大。
“你一定听说过最近的舍利子被盗案?”秦莫生有些烦躁地说:“老头子让我去查这件事,我找到了十个犯人,如果你可以帮我找出谁是真凶,我可以放过你。”
你,不是你们。
秦莫生的手不时在剑柄上敲,这个动作是闲适,也是杀人前他最喜欢做的动作。
“好。”秦莫生爽朗一笑,双剑快得无影,转眼被天魔舞阵曲迷惑的几人就丧命于此。
这只是迷阵,被迷阵中人杀死只会推出而已。
沈赤强撑着起来,“你给我几日期限?”
“一天。”秦莫生身后飞出一根l暗红的藤蔓,把沈赤缚倒在地,他踩在沈赤肩头的伤处:“我允许你用琴。”
手背的伤痛却不允许。
沈赤闭闭眼,现在真是脆弱,居然很想师父。
“把他带下去。”秦莫生唤醒那些中招的士兵。
第65章 各怀心事
沈赤被带入将军府特制的地牢,潮湿,灰败,陈腐,到处是乱窜的灰老鼠。
越往里,犯人的情况越是惨不忍睹,有的被鞭挞至满身血痕,有的被挖眼断肢,有的只是躺在枯草上,细一看,全身经脉都被震断,和废人没有区别了。
外面的犯人嘴里还不干不净,这里只剩下沉闷的呼吸声,静得让人胆颤,最凶狠的狱卒也不轻易来这里。
沈赤手脚带着冰冷的镣铐,这种秦莫生特制的镣铐可以限制灵力法术的使用,看来这位秦将军是有意为难了。
狱卒把他推进那个最大的牢房,里面一共蹲着十人,沈赤一进来,他们的目光齐齐投来,像要把他看穿个洞。
沈赤找了个地方蹲下,仔细观察了一番。这牢房只有一个窄小的不能通过一颗头的通风口,逃跑是不可能了。他的注意力只好集中在那十个人身上。
第一个是个尖脸老妇,虽然头发灰白,但精神抖擞。她的脸,不能说和贴在城墙上的通缉令一模一样,但大体可以说是照着画出来的。沈赤记得,那通缉令是在找一个偷中老手,就是她了吧?
第二人是个小孩子,不,只是外表像个小孩子,他喉结突出,脸蛋白净可爱,唯独眼睛是孩子没有的世故油滑。
第三,四人是一对雌雄大盗,脸上都纹着黑色花纹,应该属于一个帮派。
第五六七人都是体态普通的男人,唯一突出的是其中一个男人,脸上有一条斜劈过去的刀痕,横跨整张脸,显得肃杀恐怖。
第八个人是个姑娘,眼睛滴溜溜看着他,像是要把沈赤分析个透,在沈赤看她时,她却有意隐瞒,不让他看出任何。
第九个人是个瘸子,也是这次舍利子被盗的第一疑犯,他是那日负责看守的僧人,舍利子明明夜里被盗,他却一直等到第二天早晨才去报案,嫌疑重大。
第十个人是个看去年纪有些模糊的古董店老板,因为收购过不少舍利子被抓进来。虽然他不太可能,但不排除千面女假扮的可能。
“你,是谁啊?”那个长不大的男子问沈赤。
其他人或多或少表现出一点兴趣,一来这少年不像犯人,二来他太镇定,完全没有惊恐,这很不平常。
“我是秦莫生抓进来的,他说限我一天,找出藏在你们当中的千面女。”就一天时间,与其虚与委蛇,不如开诚布公。
“哼,你怕是要失望了,我找了两天,还是毫无头绪。”古董店老板叹息,“我就不该听信谗言,去收购舍利子,财没发成,人先进来了。”
姑娘嘲笑道:“那是你这老货太笨,我看这位公子很机敏聪颖,一定能帮秦将军找出千面女,还我们一个清白。”
帮秦将军?不少人对沈赤的态度转为戒备,可以看出,牢里大多数人对秦莫生的恨多于怕。姑娘那一番话直把他推向秦莫生走狗一列,难怪那些人防着了。
“我只是被人所迫。”沈赤抬起手,那道见骨的伤赫然在目,“我本是个云游的琴师,现在被他这样一弄,恐怕以后生计成愁了。”
代国重乐,将礼乐教化当成立国之本,琴师可是项好职业。沈赤此言一出,不少人流露出可惜,对沈赤的抵制不再那么强烈。
那老婆子还过来给沈赤看了看手背的伤,眼里有些惋惜:“恐怕这辈子是动不得精细活了。”
沈赤淡泊道:“那我只能投寄世家,去当幕僚了。”此时仙宗尚未兴起,各大修炼世家等同于宗门,修士想加入世家中,必须以身投寄,屈身为仆。
“施主,人生苦短,何必为难自己为他人之奴?不如投寄寺庙道观,自在修行,虽苦虽贫寒,心中有道亦乐在其中。”坡脚僧是十人中最平静的,好似一尊没有感情的佛,他一袭褐僧衣,面如冠玉,半合着眼。
“与其说这些,不如想想先怎么出去!”疤脸男人不耐烦了,而这正是沈赤想听到的。
“你以为就你想出去?”姑娘道:“我们大家都是挨过一次刑回来的人,要是千面女真的在我们当中,她早就招了!”
的确,这里每个人衣服下都是伤痕累累,秦莫生的刑有多可怕受过的人才知道,如果千面女真的在,她怎么可能不招供?
“会不会我们当中根本没有千面女,那个秦莫生抓我们只是应付了事?”雌雄大盗中的男人推测说。
雌盗也同意:“老娘和老死鬼闯荡江湖有不少年份了,被人偷偷钉上的罪状少也有七八百条,奶奶的秦莫生怕是要老娘给人顶罪!”
雌雄大盗说完,那三个男人暗中起眼色交流,很明显这三人彼此信赖。而老婆子和那小孩模样的男人也悄悄对望一眼,只有僧人,姑娘,古董店老板茫然着。
这样信息不畅可不能抓到凶手。沈赤说:“我对这起案子知之甚少,不如大家把知道的说出来,好理清思路,证明大家的清白。”
瘸腿僧人第一个说:“舍利子失窃那晚是我守夜。无寂大师的白光舍利子有封禁的灵罩护着,我就放心地坐在佛塔底层的小屋夜读佛经,忽然一阵风被蜡烛吹灭,我几次点火不成,点着火第一件事就是上楼看看白光舍利子,就是那一点时间,舍利子被盗。我害怕王上追究,先自行去寻找,第二天确定找不回来了,才报案。”
然后是姑娘:“我是当日住在金白马寺的香客,因为方丈说我姻缘不好,我特地留下供奉佛祖一月,那晚我睡不着到处转悠,看到一道黑影掠过,那人还把我打晕,换了我的衣服。第二天因为我穿着小偷的衣服,理所当然被抓了。”
第三个是古董店老板:“我听店员说,舍利子有利可图,就准备入手几枚,好讨好几位主顾,那三位,”老板看看三兄弟说:“他们一天来我店里卖舍利子,我看那几颗成色不错,就买了,那些天恰好是大日子,来往的五湖四海的客商多,我转手几次把舍利子买了,谁知被人带到这里来了!”
下一个是三兄弟:“我们三兄弟是南城陈家的幕僚,陈家出了个败家子,实在太困窘,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想着上京去寻出路,路上做了些小偷小摸的事来抵路费,一次我们路过一个百年老庙,听说有位得道老僧火祭,那老僧一烧烧出许多舍利子,我们想,这东西肯定很值钱,就偷偷拿了几颗,卖出去抵债。”瘸腿僧人听了,直念阿弥陀佛,很不赞同三兄弟的做法。
雌雄大道说:“我们接到消息,说金白马寺有个价值连城的宝贝,来了京都一打听才知道是无寂法师的东西,我们就没动手了,而是去城北郭尚书家偷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销赃的时候秦莫生的鹰犬闯进来直接把我们抓了。”
沈赤知道秦莫生是昨日回都,却没想到他接到命令是在未回都之前。这人竟然在王都设有这么强大的势力?!
老婆子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和李根是假扮的奶孙,行走江湖行骗,半年前,我骗走一个富家公子五百两银子,正准备逍遥快活去,哪知那个富家公子又回过味儿来,把我抓住。我这才知道他居然是窦国的公子乌玺,乌玺逼我和李根服下毒药,变成他的鹰犬去吴国刺探情报,可我们能力有限,只能带回一点枝末,无法混入中心,他就让我们重操旧业,去盗取各国奇珍异宝,那么多宝贝里,他最上心的就是无寂的白光舍利子,这回我和李根来京就是为了盗舍利子,可惜,被千面女捷足先登了。”
李根软糯的脸上露出一般孩子脸上少有的忧虑:“没有乌玺的解药我们都活不成,那人就是故意为难干娘和我,我恐怕那个千面女是窦国的人,故意推出我和干娘来做烟雾罩。”
众人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本普通的窃案居然会变成国与国之间的阴谋,而推动这一切的人更是远在千里之外的窦国!
沈赤回想起秦莫生的话,这十个人里真的有千面女吗?
“那个千面女,她有名字籍贯什么记录的吗?”沈赤只在坊间听人这么一提,实则对这个大名鼎鼎的神偷了解不多。
“千面女,我也不知道她从那里来,我只在莱州的捧仙客栈遇到过她,我以为她是个富家小姐,想把她钱财偷了,再把她人卖去青楼,鬼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和我那么一靠近说话,我就头晕,醒来以后所有钱财都被洗劫一空,人还给卖去青楼了。”雌盗说得咬牙切齿,雄盗还恨恨补充:“她还把我卖去小倌楼里,我呸!加上这一回的牢狱之灾,别让老子再碰上她,碰上她非废了她,再把她卖到最低一栏的楼里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可!”
僧人和沈赤都不是很喜欢这两人的手段。僧人开口道:“施主,老话说的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们应当向善,远避恶事,这样恶事才不会找上你们。”
“哼。”雌雄大盗都是一脸不信。
这话沈赤也是不信的,世上无故生出的恩怨多了去了。
“这么说,没人知道那个千面女的身份了?”沈赤看向老婆子,她眼神躲闪了一下,这下连姑娘都看出她的不对劲了:“老奶奶,我说,你要送知道点什么就别藏着掖着了,要是不找出真凶,我们可是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的,再没个准儿,那天代王老头子逼急了,那个秦莫生直接推出你们问斩,你们一线生机都不会有。”
老婆子笑了笑,她面容枯瘦,笑起来不慈爱,只让人背脊生寒:“小姑娘,我是有些事儿藏着,你问我好几次了,我不答不是故意瞒着,而是这消息在这里有些轰动,恐怕你们难以接受。”
“请您说。”沈赤眼眸真挚,他时间不多,现在只能先出去,再和林焕从长计议。
“那个千面女是骗门中人,骗技就那么几样,我年轻时候也学过易容化妆的奇术技艺,知道长期使用这种法子的人身上会有一股奇异的香气,似兰如桂,我被抓进来的那天,蒙着头套子,可鼻子还是灵的,我嗅出我们当中有那种味道,我当时不敢确定,后来秦莫生把我们全打了一顿,血水一混,那味道就没了,我也不敢确定到底是谁。”老婆子的话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大家原本轻松的心骤然绷直,尤其是方才的姑娘,已经变为众矢之的了。
“这里就你一个年轻女的,千面女,别装了!”疤脸汉子的一个兄弟直接指认了姑娘。
姑娘那里想到会是这样,不平道:“你没证据乱说什么!我要是千面女至于变成个最容易招人怀疑的吗?还有,那个她,她也是女的!”姑娘指着雌盗说。
“女人和男人身形都不一样,你不变女人还能怎样?至于雌盗,她老公还能连老婆都认错!?”疤脸汉子的另一个兄弟说。
雌雄大盗一直依偎着,多年配合,他们不可能被别人钻空子。那么最有疑点的就是这个穿着盗贼衣服莫名其妙的香客姑娘了。
姑娘气哼哼地,她怎么也没想到,方才帮的腔居然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等他们嚷够了,老婆子才说:“大兄弟,你听我说,那个千面女神通广大,据说她在齐国行骗,直接扮成异国使节,浩浩荡荡领一帮人来朝,领着齐国宝物山河图就跑了。她还扮过乞儿,把邹国太子的玉珏顺走,太子花了半个月才发觉自己的东西被换了。更有一次,她闯入吴国后宫,把倾国倾城的玉妃的头发剪走一半了,可怜玉妃还以为是皇帝驾崩,要她出家为尼呢。”
“她一人能做到这样?”古董店老板和这一行多少有接洽之处,听过这些事,但他只当是传奇,不敢深信。
“是,她有变幻之能,分神之术,傀儡之法,这三样才造就了这么个大盗,这么说吧,只要她想,没有仿不了的人。”老婆子的话似投入水面的一颗又一颗石子,把众人的心搅乱。
如果是这样,那么每个人都有嫌疑。
真正的千面女是谁呢?
第66章 我喜欢你
慢慢的,从沈赤的角度看通风口已经是一片漆黑,遥远的天宇只剩一颗星星在闪。
“喂喂!”狱卒捏着鼻子过来,沈赤在这里待久了,不觉得这牢里血气熏人。而狱卒从外头进来,闻一口就差点把方才吃的东西吐出来,他把菜和粥随便一放,管他们拿不拿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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