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况如斯,却不敢轻生。
总得留下性命,与阿元解释清楚。她选择如何都行,就是不能因误会与我诀别。我亦有气有怨:这么多年,我是如何的,阿元怎能不知?那些过分之举,想一想也能知晓不可能是我所为吧?或许,我太过于自信。
太过于自信我与阿元的心总在一处。
我想,我本就该如此自信的。
阿元她很决绝,性子虽温柔却很决绝。此时此刻,我仍然信阿元对我之情。但愿阿元无恙,若见到她,想与她说,你开开心心的就好,你不喜欢的就忘掉,我愿意做任何事换取你的谅解。
但愿,我们之间的误会能消解。
若,时光回溯倒流,我定,不会再爱你了,阿元。
你与我在一处,甜少苦多。这些,都是我的错。
倘若,命运不许我们在一起,我真想认命,太苦了,这样太苦了。
阿元晕倒后的第六日,皇帝终于传我去见。我连声问她阿元醒了没?有没有事?情况如何?
景泰帝犹豫着说:“嗯,两日前就醒了,不过……元儿情况不太对,你去看看便知。”
我飞奔着往毓庆宫去,见着阿元时,一时也不知阿元现在身体如何,不知她是否还在生我气,走近她温声问着:“阿元,你好些了么?”
阿元抬眸看看我,迟疑着说:“我没事啊,你是谁呀?”
……又记忆缺失了吗?上回只是不记得事,起码能记得我的。这回干脆把我也忘记了!看情形,是忘得彻底。心撕扯般疼痛,却没法不试着弄清阿元的状况。
“阿元,我是应尽欢,你的阿欢,你还记得我吗?”
阿元疑惑地瞧着我,又打量着我,看神色是并没记起来,她摇摇头道:“不记得了。”
呵,没关系。忘记没关系,你不喜欢的都忘记,我总能再一次赢回你的心……我能么?阿元?
“阿元,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缓了缓情绪,平复了内心的焦躁,看着她的眼,问她。
我想,我应该带她回我们的家,这样我能想法子令她在朝夕相处之中,如往日那样,恢复记忆。
“家?我的家不在此处么?娘亲她在此处的。”阿元看我的神情如陌生人,她眸里尽是疑惑,我的话大概给她造成了困扰。
“嗯,是,娘亲在此处……”我顿了顿,此时此刻,急不得,阿元她正是为难之时,我笑笑走近她些,安抚心爱的女子:“阿元,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的,万事有我呢!”
我抬手欲要抚上阿元的肩,如从前那样。阿元神色满是戒备和不解,为难地望向景泰帝,我又缩回了手。忍了心中的波涛和酸意,牵起唇角,对她笑了笑。
阿元定定看着我的眼睛,迟疑不语。我对她笑笑不再多说话。如斯境地,命运偏爱捉弄我与她,我却挣脱不得。
这样的阿元,状况算不上是很好,好在阿元的身子似在一日一日的恢复,除却仍不记得从前。她所知的便是她如今是恒晟的大公主——封号“黎月公主”。
黎月,真好!
这轮月,若是我的,若是记得我,那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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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帝难得抛开皇帝之尊,用母亲的身份与我交谈,再给我五日的时间,如果我有法子令阿元记忆恢复,她承诺不再迫我二人,由我二人来选择。若不能,一切她自去定夺。
五日能做什么?我想,我是绝望的。
我只身于恒晟,没有任何能与景泰帝交换的筹码,没有任何能力足够治愈我心爱女子的血毒之症。我亦,没能在景泰帝给我的五日时间里,让阿元恢复记忆。
那五日,于我,是最后的挣扎,也是最后的希望。
并没有强行与阿元倾诉往日情意,只是在阿元能接受的范围内,与她相处,护着她陪着她,和她说些话,给她冲泡明前茶。
我想尊重阿元的意思,只是忘记前尘的阿元,什么都记不起……
到了第四日那天夜里,我有些心焦了,夜里褪了衣衫,与她躺在一处,伺候公主就寝。我想亲亲她,阿元惧了我的唐突,责令我去外间歇息。
我无话说,盯着她的眼,怔愣看了许久。
朦胧之中大抵流了泪,纵使忘记了曾经,阿元依旧善良着,道:“你不可再无礼,便在旁边歇下吧!”
无望,无助。五日眨眼便过了,阿元仍未记起一星半点。
我再无多少怨怼,这些时日,我煎熬过,却也并非是全无好事发生——阿元的身子倒是一日一日好起来,气色好转,精气神都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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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忘记这是第几回等在正阳宫门口了,景泰帝每回都不见我,那之后,她便不再允我与阿元相见了。而阿元,亦是半点记不起我。
九十九阶的御阶真高,高得生生把我这普通人与高高在上的皇帝隔成两个世界的人。我颓然坐在石阶上。
大抵,这回又不会见我吧?
日渐西斜,好似快酉时了。我很累,日头不大,昏昏一日晒下来,我已显得疲乏。
景泰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黎月在御花园,你且与我去一见。”
我感谢她愿意让我见阿元一面,迅速起身,恭敬以待,生怕她反悔。
我在御花园见着阿元,她坐在石桌边冲茶、饮茶。我已有四十二日没见过她了,我没疯,也没怒。我只是悲伤已极,恼恨无力。
皇帝,这个世间最有权的人。且她,是阿元的娘。且她,能治好阿元的病疾。
连着几十日,我只是偶尔从长星那里得知一些阿元的事,只知道阿元除了记忆没有恢复,其余一切安好。长星因着要滴些血给阿元入药,也被皇帝管教得很严,长与阿元待在一处,唯独,不许她二人出入后宫。
站在假山后,看到阿元时,我忍未落泪,我怔愣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目光瞬也不瞬。
阿元抬手启盏,浇水淋壶,添入茶叶,动作亦是如往日般。她记得,分明记得冲茶啊,可是,为何不记得人与事了呢?
阿元她,到底又是患了心疾?大抵,她也苦。
不知多久,皇帝轻咳一声示意我该离开了。我并未忤逆她,能见到面色红润,气色大好,元气满满的我的心爱之人,我想,我是知足的。
景泰帝她,到底是阿元的亲娘。而眼下,阿元需要的……并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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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廿一年,九月十三,恒晟大公主——黎月公主,廿五生辰。普天同庆。
景泰帝着礼部将阿元的生辰礼操办得隆重至极,昭告天下,失踪多年的黎月公主被寻回,减税三年,举国上下欢腾无不庆贺。
阿元收到了天下百姓的祝福。
而我,只是在宫墙内,远远望见那抹红色宫装的身影。靠近不得。
景泰帝与我说,驸马人选已定,便是荀骓次子,年纪轻有功劳于社稷,又仰慕黎月公主风姿,愿一世待阿元好。
此情此景,我无话可说。
生无可恋这样的词,大抵能形容一二我的心情。但我并未生无可恋。
我……终究忍不下这世间徒留阿元一人。深恐她若有朝一日记忆恢复,寻不见我了,会赶赴黄泉。这,万万不可!
而我,却终将,离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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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爱一直在。应大憨这回倒是很成熟了,未哭未闹。这章,卡了半月之久,本不想虐,只是……阿元她,会还给她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欢迎大家留言交流~
90、第六苦(下)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佛家有七苦,我深刻感受且亲身经历着第六苦。
从恒晟皇宫出来后,我回头去望望那披红挂彩的深深高墙,它锁住了我心爱之人。这回,竟是心甘情愿般,被阻隔。
也许,早在带阿元入宫之时我就该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会有让我措手不及的状况出现。只是那时我以为,我和阿元只是会被景泰帝逼选驸马,而不会出现阿元忘却前尘之状。
某一时刻,我竟然觉得——忘记,未尝不是好事。
阿元她,只需沐浴恩泽,无需与我一般,体验苦痛。我舍不得,舍不得她伤心为难。
这一次,离开她,竟连道别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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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租住的院子里,陆忠和陆汤都在等我,见着主家时有些恍惚:主家,是女子?
陆汤有些犹疑问:“主家,主……主母怎未和主家一同回来?”
我不知道如何答他,他们大概能猜出阿元不凡的身份,我却并未实言相告。淡淡笑了,吩咐他们去收拾行李,收拾好我们便启程,回上阳郡。
他们的主母,……暂不与我们一道。
我的行李不多,只是带上了阿元做的几套衣服,俱是男装。来渝都后穿的女装都是宫里提供的,离开渝都时,我并不需要带宫中之物,便都留在这屋子里。
打点好行李时,小院里迎来一位贵客——长星公主。
“欢歌,你要走了么?”惹事精长星语调有点伤感,不似她平日里肆无忌惮。
我轻声“嗯”了一声,算是答她。
“欢歌,你是……是女子这事,你与姐姐该怎么办呀?……”长星说话时吞吞吐吐,圆眼转转瞧着我,带上了些不太适合她的忧愁,我笑笑没有太多的话能和她说。
她终究是被皇帝宠惯长大的,到底藏不住太多的心思,略微矛盾后还是恢复我熟悉中她的语调:“哎呀,欢歌,不管你是男是女的,你和我阿姐都是我最亲近的人,今日你既然要离开了,我也没其他可以送你的,这个玉佩你拿着,要是日后有人欺负你了,报上我长星公主的名号,本宫给你撑腰!这天下,除了母皇,我谁都不怕!”
长星大概是想让我轻松些,说话时递给我一块雕刻着云龙纹的浅黄色玉佩,我没接,推回给她,道:“没人能欺负我,玉佩你自己收着,皇室之物,不宜流落民间。”
是的,皇室之人,亦不该流落民间的。
长星不容我拒绝,死活塞到了我的衣裳腰间里,口中喊着若我不收下,以后她不替我照看阿元。
这,是个不容我拒绝的理由。
陆汤与陆忠收拾好,备好马车在院门口等着,我与长星道别,别无其他嘱咐,再三说了替我好好照看阿元,若,若阿元记不得我,亦……亦不必再提及。
我褪下了那枚戒指,刻着欢和元的戒指,装入一只小木匣里交给长星,让她替我们保管。因着阿元她失去记忆后,她指间那枚戒指也未再戴过了,那五日时我向她讨了来。
长星捏着那装着两只戒指的小木匣,看看匣子看看我,眼泪忽而就流下来了,哽塞半晌未能说出话来。我打趣她哭得真难看,当心回宫了景泰帝认不出她。
再无更多的话要说,便说了声“珍重”。
马车又一次载着我出发了。
“欢歌——”
马车外身后方,长星的声音急促又渺远。我喊住了陆忠,让他停下。掀开车帘后,我看着追着马车在跑的长星,她气喘吁吁奔近马车,又焦急对我道:“欢歌,你不要怪母皇,她只是有苦衷的,咱们恒晟皇室,万不能后继无人啊!”
我笑了不再多言。呵呵,是啊,恒晟朝不能后继无人。而我,就可以身边无人。
放下车帘,我对陆忠吩咐一句“走”,嗓音有些我辨不清的痛与麻木。
渝都城渐渐离我越来越远了……
昨日,与景泰帝最后见面的场景在脑里也愈发清晰起来——
我摘下脖颈上的夜悬黎,将它递给景泰帝,平静道:“既然,既然陛下已替阿元选定驸马,这悬黎珠,就请陛下转交给驸马吧。”
我记得阿元说过,这是信物,是她的娘亲留给她的信物。她的爹爹江训庭说过,往后她若遇见她欢喜之人,便可将此作为定期信物交给对方。我曾对阿元许诺,一生一世,如悬黎明珠般,对她珍之惜之。
对不起,阿元!我要食言了。
景泰帝推回了我的手,皇帝威重:“此物,元儿既已赠你,你便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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