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支书气得哆哆嗦嗦,吹胡子瞪眼,又连着吸了几口烟袋,说:“行吧行吧,你自己有主意,我不管你。”
“嗯。”
“哎呦你这气死人的脾气哟,就不能好好说话。”
刘义成站起身,说:“出去那事儿,我不去,让卓哲去。他聪明,好学,年轻,该出去看看。他学会了,回来教我,一样的。”
“行了行了知道了,明天我跟他说。”邹支书不耐烦地挥手赶人。
“别说是我说的。”
“知道了知道了,你跟谁学的越来越多的破事儿。”
邹支书起身给他送到门口,甩上门,坐回去越想越气。
这边卓哲还恍惚着,没走出多远,见刘义成跟上来,扬起头来冲他说:“那我就留下看家了,正好儿小白还小呢,我得跟它好好培养感情,不然它该不认我了。”
“嗯。”
“不知到底要去多久,总之先准备好,把冬天的衣服也带上,哦夏天的也得带,海南那边热。回去我给你收拾出来,用我来的时候带的大背包。后天就走了,这么急,我得好好想想都要带什么。”
“嗯。”
回到家,卓哲把刘义成的衣服都翻出来,一件件地挑,又一件件折好塞到包里,忙活到半夜,刘义成怎么劝都不听。等到都收好了,他揉揉眼睛问:“刘义成,我能用张粮票吗?”
刘义成说:“行。”
卓哲去拿他的本子,拿出来又收回去,说:“算了,还是算了,你后天就走了,还要赶路,回头屁股疼。”
刘义成说:“没事儿。”
“等你回来再说吧,等你回来,就得发我好多新粮票了。”
“也好,早点睡吧。”
“嗯,睡了睡了。”卓哲去洗脸刷牙,钻了被窝,往刘义成身上一趴,搂着他不断地亲。
刘义成揉揉他的脑袋,拍着他的背,给他拍睡着了。
48:52
第四十一章
四十一
第二天下地干活,卓哲紧跟在刘义成身边,不断地嘱咐他说:“你自己路上要小心些,喝水一定要留意,我来的时候就喝了脏水,在火车上一直闹肚子。还有啊,不要和别人瞎说话,尤其是女的,外边坏人很多的。对了,你照看着点徐小美,她看着挺虎的,其实怂得不行,就嘴厉害,一动真格的就傻眼。她好像还是有点怕你,你说都这么久了,她怕你干嘛啊?”
“不知道。”
“没事儿,她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你就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就好。你也是,一点儿人味儿都没有,要不是有我了,我们班同学都还怕你呢。你也不讲吃也不讲穿,自己住荒山上,遗世独立的,你心里头到底装着啥啊?算了算了,等你回来再说你。”
“嗯。”
“徐小美贪辣,但是一吃就上火,满嘴起大泡,你回头管着点儿她。还有……”
邹支书到地里找上卓哲,跟他说要换他去,他跟徐小美。
卓哲看看刘义成,问邹支书道:“为什么啊?”
“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
“刘义成不去吗?”
“你是听不懂人话?”
“那我还是不去了吧……”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农场那边指名让你去的,这是组织上的任务,你还想是啥是啥?”
“哦……可是刘义成……”
“别叽歪了,今天早点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天一早跟徐小美一起去林场,林场的人开车带你们过去火车站。”
邹支书背着手气呼呼地走了,卓哲放下铁锹,往田垄上一坐,看着刘义成发呆。
刘义成问他:“挺好的,怎么又不想去了?”
“我没有想去或是不想去,我是不想和你分开。”
“怎么都是要分开的。你去也好。”
“要是我们俩都能去就好了,明天你送我们一起去吧,我再跟农场的人说说。”
“不用了,家里怎么办。”
“唉,都怪我,养这养那的,要不然我们俩想去哪儿去哪儿。”
“没事儿,挺好的。”
“都小白长大了,我们就不养那些鸡啊鹅啊的了,你骑着小黑,我骑着小白,带着小麦粒,我们一起远行。从山里走,穿山越岭地走,走到没有路的地方,我们还一直走……”
“嗯。”
“要不我还是不去了吧,让班长和徐小美去也挺好,不行让吕洁和徐小美去。”
“别瞎想了,不过两个月,一眨眼就过去了。”
“唉,有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想干了,就想跟你在一块儿,什么不都不做,什么人都不见,我不想去了,我不想离开你,刘义成……”
刘义成拉了他起来,说:“回去收拾东西吧。”
回到山上的一路卓哲都没有说话,等进了院门,卓哲转身问刘义成:“等我回来了,什么都不会变的,对吧?”
“嗯。”
“你在家等我,等我回来了,我还住在这儿,跟你在一块儿。”
“嗯。”
“你没事儿去山里看看小可和小爱,你说我能带上小麦粒吗?唉肯定不行,不然我就带上你,说你是我的小狗。”
刘义成笑了,卓哲也笑了,说:“是大狗熊。”
刘义成带着他回房收拾东西。卓哲把行李拆了,把刘义成的衣服放了回去,重新装上自己的。
末了,他趁刘义成没注意看,又扯了一件他的大背心塞进去。
晚上的时候,卓哲在炕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刘义成起来点了灯,抱着他,见他还是哭了。他好久都没见他哭过了。
他把他抱过来,搂在怀里,不知他为什么这么伤心,也不知该怎么哄,就说:“只去两个月,很快的。”
好在卓哲哭了一会儿就不哭了,刘义成抱着他躺下。卓哲将脸埋到他胸前,不断地拿鼻子去蹭这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第二天一早,刘义成赶着牛车送他和徐小美,给他交到林场的人手里,看他们上了卡车,卓哲坐在卡车上向他挥手,他看着卡车扬尘而去。
徐小美挤在卓哲身边,看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问他说:“你又哭啥?干嘛搞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又不是不回来了?”
卓哲说:“你不懂。”
“你老说我不懂,我是不懂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怎么我们来了这里,看你烦恼反倒见长,现在日子多简单啊,不像我们以前,天天还要愁作业,愁考试,挨老师骂,被爸妈说……”
“反正你脑袋里也只有这种小烦恼。”
“你学习好,你懂个屁!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的大烦恼是什么?”
卓哲没搭她这个茬儿,她一路上还在追问,上火车前还在问,不过等上了火车见到同行的农场的人,就拘谨起来,忘了这件事儿了。
他们第一站去内蒙,一望无际的塞北高原上,也开垦出了一片一片的农田。卓哲和徐小美跟着他们农场的人参观,听他们讲解在荒芜的沙地里他们如何垦荒,适宜什么作物。
还有许多知青在牧场干活,裹得严严实实,骑着马,赶成群的羊。
卓哲已经能自己熟练地上马,骑着马在草原上狂奔,扭回过头来看,想小黑应该在这样一片草原上奔跑。
徐小美死活不敢骑马,就自己去跟小羊玩儿,跟着他们剃羊毛,挤羊奶。
他们有的人住集体宿舍,有的人住在自己搭的蒙古包里。晚上的时候他们也被邀请着去了个放牧知青的蒙古包里,喝他们自己酿的酒。
闹到半夜,卓哲和徐小美睡到一个小蒙古包里,徐小美说:“这里也挺好的啊,我要是跟这儿,我就能养羊了,小羊好可爱。”
卓哲趴着写东西,回她道:“那你还得杀羊呢,你下得去手吗?”
“那我不干,还是你来吧,反正你心狠手辣。”
卓哲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来牧马,反正马肉不好吃,养来牧羊用,你就帮我们管小马。”
“马有点吓人,那么老高,老跟我扬蹄子,威风个什么啊,真是的。你们是谁们啊,你还要带刘义成来?”
“那当然了。”
“哼,我看你就是想让刘义成给你干活儿,你好天天偷懒。”徐小美翻了个身,越想越觉得有理。这个卓哲这方面还挺机灵,看他没比他们多干什么,跟着刘义成俩人一小队,工分到没少赚,每月都能赚满。她要来内蒙,也得找个能干的搭伙,好比吕洁就不错,不过卓哲还惦记着她呢,给他们凑在一起了那可还行?
徐小美想着想着,率先睡着了。
在内蒙待了一礼拜,他们又去下一个地方,回北京转车,再去山西。在山西他们睡窑洞,看哪里都新奇。再往后去了云南,又见识到一番从未见过的风景。
徐小美感叹道说:“没想到书上说的都是真的啊,世界好大,什么样的地方都有。”
“那当然了。”
“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我们来调这里插队吧,这里暖和,要啥有啥,我们深山老林里要啥没啥。”
“不要,我觉得还是咱们那儿好。”
他们走了一个月,每晚卓哲都在写东西,每去一个地方临走的时候,就跑去寄信,同时再寄一些小物件。徐小美起先抢着看,后来已不大在乎了,想反正是写给他家里的信,她要想看早晚也能看到。
刘义成有次去林场,给小黑拿点精饲料,被人喊住了,说有他的东西。
他到大队去拿,见是个包得紧紧实实的小包裹,便揣到怀里,想回去再看,却被来大队说事儿的朋友抢走,说:“老刘啊,给你的?罕见啊,哪儿来的小相好寄的?”
那人说着就作势要拆,被刘义成一把夺过,拿手紧紧地攥着,直直看向那人。
那人向后退了半步,咧嘴笑笑,说:“哎呀,还真被我说中了啊。不给看就不给看,你凶个什么啊。”
刘义成垂下眼神,将包裹重新收好,去借了白马,骑着往回走了。
刚回到村里,他就被班长火急火燎地喊住,说:“刘义成刘义成!出事儿了!你快来!”
是她们一个女学生,用卓哲他们带回来的玉米脱粒机,把手给绞里边了,血淋淋的手拿出来,少了根指头。
邹支书给她胳膊上拴紧,拿纱布裹了她的手,又去机器里找,找到半截手指头。
女学生脸色煞白,坐在地上哭天喊地。
邹支书见刘义成来了,说:“快,带她去队里。”
刘义成让人给她绑在他身后,背着她上了马,一路快马加鞭跑到林场,林场的人说他们卫生所接不了断指,开车给他们送到农场。
到农场医生跟着交流学习去了,剩下的也没人会接,就给她处理了伤口,把手包上,打上止痛药和消炎药。
女学生像是半条命没了,在农场住着院,成天就抬着手,使劲儿瞅。
住了三天,那边停了药,女学生恍恍惚惚地问刘义成说:“刘大哥,我该怎么办啊。”
“左手,不碍事的。”
“你说我一个姑娘家,年纪轻轻的,就少了根指头,以后该怎么好啊,还谁要啊……呜呜呜我不想活了……”
说着她又开始哭,刘义成杵在一旁,没说话。
等女学生哭够了,他们就找车,先回林场,林场那边问她:“你还想回去吗?要不给你办个病退吧。”
“可以吗?我可以办病退吗?我可以回家了吗?”
“你这种情况可以的。”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要回家,我不要再回去那个鬼地方了!”
这么一来她就在林场住下了,回都没回去,东西都是刘义成回去给她收拾的。
他又一路陪着她到火车站,坐火车到了北京,给她送到了家门口。
他们见了女儿,一家人抱在一起哭,没人注意到他,他便自己往回走了。
这是他第一次来北京,只觉得琳琅满目,哪里都是路,哪里都是街,没有什么土。路上叮叮咚咚,大车小车自行车,人人行色匆匆。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去看看卓哲老给他讲的他的家,他的学校,他家旁的公园。可他不知道那些地方都在哪,该怎么去,那么多岔路口,眼前这个走哪个?他在这里也没有马,单用一双腿,哪里都走不到。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跟他不一样。穿得不一样,长得不一样,神态不一样,说的也像是另一种语言,让他听不懂,好像他是另一种生物,荒芜的低等的兽类。
而卓哲曾是这里的星星,他向他讲解他说的话,不再讲那些难懂的语言和道理,只是努力地表达他自己,向他解释他自己。
可他还是没法理解他,只是被照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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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四十二
卓哲他们终于往海南岛去了,这是他和徐小美第一次见到大海,两人都兴奋得不行,再轮船上又跑又蹦,蹦跶完又一起跑去吐。
另一边,刘义成在北京城里迷了路。
他坐了来时的车,车越开越荒,坐了小时才想明白是坐反了。下了车折回去走,七拐八拐彻底转了向。
天开始黑了,他穿个破破烂烂的大棉袄,在路口徘徊许久,终于想好找个人问,找了个男青年堵上去,还没张口就给人吓得拔腿就跑。
刘义成定在原地,犹豫良久,又去堵第二个人。
这人倒是给他指了火车站的方向,刘义成谢过他,转身就开始走。
没走两步,就听有人跑着追上他,喊:“前边儿内人!不许动,转过身来!对,就说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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