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卓哲察觉到气氛的沉重,放下铁锹跟邹支书去了,刘义成也跟在他身后。
电话是小兰姐从林场打来的,他拿起电话,恍恍惚惚地看着邹支书,看着刘义成,一边点头一边“嗯”。
“嗯”了两声过后,他突然眼前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往前倒去。
刘义成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了他,又拾起从他手中滑落的话筒,拿起来说了两句,将电话挂了回去。
刘义成给他提溜顺,双手夹着他的肩膀,说:“她让我们过去一趟,拿证明信,要和你当面说。”
“哦,好。”卓哲苏醒过来,由刘义成搀扶着出了合作社。刘义成一声口哨,不一会儿黑白两匹马都闻声而来,刘义成也没让他骑马,而是先给他抱上黑马,再自己跨身上马,带着他一路骑到林场。
小兰姐在林场的大队部等他,卓哲见了她,第一句话是问:“我爸,是什么时候……”
“有一阵子了。”
这下卓哲彻底脱了力,整个人往下坠,刘义成又将他抄住了。
卓哲又问:“哪天?”
“什么哪天?具体哪天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病了应该有一阵儿了。”
“啊?病了?”
“是啊,我跟你说什么呢?”
“你说爸出事儿了,让我赶紧回家。”
“是啊,生病了嘛。”
卓哲松了一大口气,刘义成给他拿了把椅子,他顺势就坐下了,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有你听人说话听一半,就扔电话的吗?”
“什么病,病得重不重?”
“呃,有点严重。”小兰姐看了看刘义成,又看看卓哲。卓哲说:“没事儿,姐,你说吧,都不是外人儿。”
“那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姐给我打的电话,其实不严重。”
“不严重你这么吓唬我,还让我赶紧回家。”
“是啊,就是让你赶紧回家啊。”
“他到底什么病?要没什么事儿,我年底再回去不行吗?”
“你这孩子是不是傻,怎么都不开窍的?老头子为了让你回去,天天出去吹凉风,病了之后就大门不出,鸟也不遛了,班儿也不上了,天天跟床上躺着装病。还有你姐,为了你能有理由走困退回去,自愿调到郊区的厂子去了,一个月都回不了一次家。我这么说你懂了没?”
“可是,我也不想回去啊……他们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你说什么蠢话呢?你是不是要让你家里人急死啊?甭管怎么着,明天你先给我回去,这是证明信,回去收拾收拾东西,火车票我给你买好了,明天中午到市里火车站。”
小兰姐塞了个信封给他,末了又不放心地说:“而且老爷子状态挺不好的,前几年的事对他打击挺大的,你也不在身边了,说是没病,其实也是病了。卓哲,你应该回去,那是你爸啊,那是你妈,你姐,你的家啊。”
卓哲红了眼圈,到底还是没掉下眼泪来。
他们又一起骑了马回去,回去之后刘义成就开始给他收拾东西。
卓哲站在屋子中央,见他把他所有的东西,从犄角旮旯都找了出来,往一起装,他喊停了他,说:“喂,刘义成,我就回家一趟看看,我还回来呢,什么都不用带。”
刘义成“嗯”了一声,继续给他打包。
卓哲上前抓住他的手腕,见刘义成咬紧着牙关,紧闭着嘴,太阳穴的青筋绷起着。
他说:“我会回来的,我一定会回来的。”
⋆整理.2021-08-23 00:02:23
第六十章
六十
刘义成应了他,但手下的动作没有缓。
卓哲重重地闭了闭眼睛,猛地冲了上去,把他一件件缛到行李包里的衣服都扯了出来,扯出来之后扔回到炕上,塞回到柜里,把他的书,他的本,他的信,都塞回到他的抽屉里,摆回到他的架子上。
刘义成停了手。
卓哲拉起他的手,问他说:“陪我到山里走走吧。”
刘义成由他拉着,两人进了山。
他们去看了湖,看了酸枣林,看了野合的时候喜欢倚靠着的大树,看了山顶的平地,从山顶处俯瞰,所见之处都是延绵不断的深绿色。
等他们回到家,天已经黑了,卓哲问他说: “那要不,你跟我一起走?”
“我跟你去干什么呢?我住哪,吃什么,做什么?你现在回去都不明不白的呢,我跟去干嘛?”
“那你还是等我回来。”
刘义成又不说话了。
卓哲感受着他的沉默,感受沉默的含义,而后他说:“刘义成,我们做吧。”
刘义成没吭声,转而坐到炕上去,开始脱衣服。
卓哲说:“我是说,由你来,你来。”
刘义成不动了。
卓哲走到他面前,将他的头搂紧胸怀里,说:“求求你了,好不好?不然我没法就这么走。就这么一次,我就知道了,我就放心了。”
刘义成在他怀中闷声说:“还是别了,你明天还要赶路。”
“没关系,我又不是纸糊的。”
刘义成说:“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卓哲爬上炕,将刘义成逼着向后。他一颗颗解开自己上衣的扣子,拉起刘义成的手,将他放到自己赤裸的胸口上。
他眼中含着饱满的泪,他对刘义成说:“刘义成,我爱你。”
“我爱你,从一开始到现在,每一刻每一刻,从来没有停过,我一直深深地爱着你。”
“我以前不懂,后来懂了,也不敢和你说,怕吓到你,怕你觉得沉,我也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这么仓促地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应该真真正正地用嘴说出来,我爱你。”
卓哲闭了闭眼,几滴泪水接连滚落。他仍旧直视着刘义成,看他的眼眶似乎也有些发红。
卓哲又接着说:“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也许会更糟,也许会变好,但无论如何,我都只想与你一同走下去,一同面对所有的一切。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只要你问我,只要你开口……刘义成,我还是不要走了吧,反正我爸应该没什么大事,我们就这样一起下去,什么都不会变。”
刘义成抽回手,握成拳,藏在自己身侧。
他说:“卓哲,我以为,你……”他顿了顿,又接着说:“你也只是排遣排遣。”
卓哲皱着眉,眼睛闪动着望着他。
“我以为你也从一开始就清楚,我们不可能,没未来的。”
“我不是这样想的,我……”
“我们说不上话,做事也做不到一起,一天两天还成,时间久了就腻了。你有你未来要做的事,我也有我的地方,我的事。你不想迈出去,现在不走,早晚也要走,现在觉得这样挺好,以后早晚要后悔。”
“我不会的,刘义成,你凭什么自以为是地想我会怎样,我是怎样的?你比我还清楚我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吗?”
刘义成冷笑一声,说:“谁自以为是?你想过我想要什么吗?”
“你没说过啊,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刘义成垂下眼帘,哑声说:“你说你什么都能给我做,你能给我生孩子吗?”
“你要能生,你跟我这儿,我们俩这么着,也不是不行。”
“我们早晚都要结婚生子的,你也是,我也是。”
卓哲动了动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他缓了过来,咧嘴笑了笑,说:“我不信你说的话,我不信。我相信你与我是一样的,你对我的感觉,与我对你的感觉是一样的,不是这样的,你说来哄我回去的是不是?我的感觉不会出错的,不要这样骗我,我回去就是了,我就是想让你等等我,等我整理好家里的事,就会回来的,不会太久,行吗?”
刘义成说:“你还是走吧,也别回来了,你在这儿,这么着,耽误我。”
“你不是和我姐说过,我不打搅着你吗?你也不打算再找了?”
“场面话你都听不出来?不然我和你姐说什么,实话实说?你住我这儿,妨碍着我,我天天的可烦了?行了你别哭了,见天唧唧歪歪的,烦。”
刘义成推开他,下了地,推门走了。
卓哲趴到炕上,等眼泪一点点流干。流干了之后,他肿着眼睛爬起来,又将扣子一颗颗扣上,下炕穿好鞋,推开院门,懵懵懂懂地四处张望,见刘义成不知又从哪找出的烟斗,坐在井边一个劲儿地狠抽,浓烟一股股地往上窜,将他的面目包裹起来。
卓哲走到他身前,止了步,留下一段距离,他微抬起头望向他说:“对不起,以前从未真正考虑过你的需求和感受,一直以来给你添了不少的麻烦,对不起。”
刘义成没有做声。
“我说的话,你就当……算了,说也说了。对不住,我还是不该说的,就希望你别放在心上吧。感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时光和记忆。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就希望你未来一起都好,能遇到更好的人,更适合你的人,能够得偿所愿。”
“我还是会回来看看,回来看看你。等我把一切都处理好,把一切都想清楚,等……不是让你等我,而是说,如果,只是说如果,我想的是对的,那我一定会回来。”
卓哲笑了笑,说:“好了,你也别抽了,挺晚的了,洗洗睡吧,我不会再缠你了。”
他的笑让刘义成退却,让他恐惧,他是不是真的掐灭了星光。
他不敢再同这样的卓哲回到同一间屋子里,但又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夜,他躺在炕上,闭着眼,喉头不断滚动着。身边的卓哲毫无声响,他几次都想侧身看看,起身去探探,他是否还有呼吸。
但他不敢动。
⋆整理.2021-08-23 00:02:25
六十一
第六十一章
清晨,卓哲与他的狗告别,他的鸡和鹅,他的花草树,他都一一道了别。
再下了山去,和邹支书道了别。
然后他和刘义成一人骑上一匹马,只拿了几件路上的必需品,就这样轻装上路了。
白马异常地温顺听话,两人骑着各自的马,在田野间并排奔跑。卓哲想到刘义成给小黑配种,这样他就能有一匹属于自己的马,这样他们便能一起去很多地方。
就像现在这样,有一双翅膀。
漫无边际的稻田,他曾将自己的青春和汗水挥洒在这里,他曾把所有的爱意和情感都挥洒在身边的这个人身上,就像山间永不枯竭的泉眼。就算到了此刻,他也没有枯竭,而是喷发了,爆发了,冲破了堤坝,将他整个人淹没。
刘义成送他到了站台,卓哲下了马,自己背起自己的小背包,左手摸着小黑,右手摸着小白,一下下不断地抚摸着。
小白低垂着头,任他怎么摸,还不时拿鼻子去拱他。
卓哲抱起他的马脸,低头与它蹭了蹭。
白马暴躁地不断打着响鼻,跺着前蹄。卓哲在他耳边细声说了什么,白马才缓缓安静下来。
卓哲转而注视着刘义成,眼睛一眨不眨地直视着他,逐一看过他各个五官,他的脖颈,他的胸膛,他的腹部,他的下身,他的四肢,手,和脚。而后他只静静地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眼。
刘义成的双眼起先闪烁了几下,继而也笔直地回望着他。
卓哲忽然问他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决定了我们会是这样的结局的?”
刘义成说:“从一开始。”
卓哲咧咧嘴,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过机会,是吗?”
刘义成不再出声。
卓哲并不因此焦躁,只是在他的沉没中静静地等待。
终于,刘义成率先耐不住这沉默的压力,说道:“其实,我没烦过你。”
卓哲歪了歪头,微笑着,点点头说:“嗯。”
刘义成又沉默下来,几番欲言又止过后,终于是什么都没说。
听到火车的鸣叫,卓哲又是笑笑,说:“那我走了啊?”
“啊。”刘义成说。
卓哲伸出手来,刘义成也不知所以地向他伸出手。卓哲双手捧住他的那只手,轻声说了声:“对不起。”而后弯下腰,埋下头,重重地吻在了他的手背上。
卓哲上了火车,拿着票找到他的座位,坐到车窗前,向外望去,见刘义成已经骑上了黑马,手里牵着暴躁的白马的缰绳。
卓哲望着他们。
他的马,和他的人,他的山,他的湖,他的海,他脚下的土地,他的夜空,他的银河,他的朝阳,他的夕阳,他的根茎叶与果实,他所拥有的这世间的一切。
火车又啼鸣两声,所有的门逐一关上,开始缓缓地向前驶去。
他看着刘义成渐渐地消失在车窗里,又整个人都扒到车窗上,看着他们。
火车起步之后缓缓加速,刘义成别过头去,不再看火车离去的方向。
就在此时,白马忽然挣脱了缰绳,跳下站台,追着火车奔跑起来。
黑马也紧随其后地奔跑起来,一跃之后,他们又追上了火车,刘义成又看到了卓哲。
卓哲将车窗整个拉起,探出上身去,继续望着马上的那个人。
火车越开越快,两匹马也在不断地加速,一路狂奔着,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拉长,绷直。终于,火车不再加速,他们一同奔跑着,两匹马一个人,与轰隆作响的火车,他们对望着,一同穿过田野,村庄,和丛林。
终于,一座狭长的大桥挡住了马的去路。
火车平稳地驶上铁轨的桥,白马勒住了脚,在悬岸边立起上身,扬起前蹄,向着火车离去的方向啼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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