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待会若是露出破绽,你记得提醒我。”
“你跟着我,不会有人怀疑。”
“是是是,”厉执呲牙一乐,故意低头朝他夸张行礼,“掌门师兄。”
“……”
“不过,”由于动作过大,兜帽被忽然灌入的劲风吹落,厉执急忙重新戴上,又想起什么道,“原来这兜帽,也算作你们天墟的校服,且不分男女。”
“我曾经认识你们天墟的一个弟子,她也是这样的打扮,我那时以为只有她会这样穿,所以后来才会认错了人。”
司劫罕见地脸色一滞:“什么?”
厉执干咳两声,显然是忆起不怎么美妙的往事:“就第一回 见你,被你揍得半死那次。”
“我远远看见你师妹也戴了这兜帽,心中激动,将她误会成那人,没有多想便冲了上去。”
他说着抬头看向司劫,见他也正盯着自己,心中忽地浮现当年他冷冰冰对着他讲出“刁徒”二字的样子,气势压迫下,率先自我检讨道:“举止……在你们眼里确实轻浮了些,但我真的只是——”
“你将她认成了谁?”却听司劫突然打断他。
厉执便叹口气,挠着鼻尖老实道:“是一个小哑巴。”
“……”司劫蓦地停了下来。
“应是与你同辈,不知你认不认识她,”厉执说着撇撇嘴,“可惜,死了。”
“死了?”
“日后有机会,再与你细说。”厉执止住话头,警觉朝前方看去。
原是二人早已一路走出喧嚷街道,行至距离金楼十二座外楼不远的郊外凉亭,只见凉亭中正肃然立着一行身着玄金襕衫的金楼弟子,这会儿看见他们,各个略带拘谨地起身。
54.道侣
“请问是天墟司掌门吗?”这些人并不是都见过司劫,但顺着他们视线可知,显然有人认出了司劫的紫微七斩。
“是我。”
“请随我来。”
确定身份后,便有两名金楼弟子恭敬地向前带路,其余弟子则继续在凉亭等待还未到达的各派侠士。
厉执是在进城的路上替司劫拿回了这紫微七斩,可惜原本被绑在山洞的一家子山匪却不见踪影,他由于急着寻大夫,没有再找,估摸着应是回去了山寨。
而走过了凉亭,沿着层叠的砌玉石阶往上,厉执一边克制住想要从脚底抠下两块玉石的冲动,一边紧跟在司劫身旁,不住感叹金楼果然财大气粗,更在快到顶端时,一眼望见前方金碧辉煌的气派门楼,眼睛都移不开了。
此时已经能看到其他一些门派正往门里走去,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将他们带过来的弟子目不斜视继续前行,周围却不时有异样的目光投向厉执二人。
“掌门师兄,你这把剑果真了不得。”
九极教向来只用暗器,在厉执的印象里,用剑的人自是以正道人士居多,也确实,像眼下这种聚集各大名门正派的场面,几乎人人都佩戴了各色各样的宝剑,免不得要互相多看几眼。便不论是否认得司劫,各个看向他时,都要驻足惊讶一番。厉执心觉好笑,便忍不住打破一路安静,小声嘀咕一句。
司劫没有说话,自从厉执道出当年认错了小哑巴一事,他虽然神色一如既往沉静,可眸底蕴藏的汹涌险些便要冲破桎梏,此刻听见厉执如此夸赞他的紫微七斩,只沉默着想了想,脚步不停,由金楼弟子指引,穿过外门,越往里人越少,朝着只有江湖地位极高的各路豪杰才可进入的内门而去。
“司掌门,再往里便是溯光阁,乃是各位大侠商议除魔一事之地,”其中一名弟子停下来行礼道,“楼主暂时不在楼中,稍候便来,还请您先行入座。”
说着,他与另外一名弟子对视一眼,似是鼓起勇气又道:“只是楼主有交待,事关机密,参与者不宜过多。您身边这位道长可以与我们暂且过去隔壁,那里也为各位精心准备了美食以供享用——”
却不待他说完,司劫忽地抬手,将悬于背后的紫微七斩卸下,吓了那两人一跳,神色发慌间,只见他又淡定放到厉执怀里,仿佛在回答厉执先前的话:“喜欢便给你。”
与此同时,他已将厉执腰间那一柄不过以极低价格买来做个样子的简陋木剑摘了去,随意握在手里。
“……”厉执下意识摸着怀中的玉剑,愕然之下,只觉入手清透无比,却并不如看起来寒冷,兴许被司劫多年以内力浇灌,反而叫他生出些许暖融融的踏实感。
而比厉执更哑然的,怕是两名金楼弟子,也是这时,他们才真正将目光放在了厉执身上。
他们倒的确听说过司劫有一双十分看重的师弟师妹,只以为厉执便是他那传说中的师弟,结果仔细一看,虽然看不清厉执样貌,却又是不得了,俨然看出了厉执身上独属司劫的气息,立刻尴尬不已,竟从未听过司掌门已经与同门师弟结契,再说不出要将厉执拦下的话。
“掌门师兄,”而厉执回过神,摆摆手道,“我剑法低微,万万配不起你这把绝世之剑,咱们还是按照规矩来,我去隔壁等你们谈妥,也更自在。”
边说边朝司劫挤眉弄眼,意思显而易见——他要先去大吃一顿,跟着他面对一群老古板,反而不舒服。
“也好,”司劫答应着,并没有收回紫微七斩,只道,“那就依你。”
说完,在金楼弟子还未收回震惊之色时,司劫已是朝金楼专门用来接待贵客的溯光阁中走去。
厉执看了看他持着木剑的背影,眼看阁内有人出来相迎,正是神酒坊主肖青山,急忙将头更低了低,来回摩挲手中紫微七斩,与那两名待他已然改变态度的金楼弟子朝另一方向而去。
他知晓司劫的心思,他拿着他这把剑,就算他不在身边,待会若发生什么意外,也没人敢轻易对他出手。
他自幼鲜少被人这般细致呵护,没想到自从司劫找上门,无处不在地关注他,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真的有一丝丝希望,自己是他的同门师弟就好了。那他与他结契,也算正大光明。
收起不切实际的妄想,厉执跟着金楼弟子来到距离溯光阁不远的一处小楼,往里看去,里头已聚集了众多各派弟子,每人面前一张小方桌,上面摆满了香气四溢的菜肴,还贴心地放了精致的手炉。由于多为年轻人,并不那么拘谨,此刻正闹哄哄地互相调侃说笑。
只不过放眼望去,在座大部分皆为和元,偶尔见一两个天乾,竟只有厉执一人是个地坤,所以他出现时,免不了惹来几道视线。
“紫微七斩!”
而不知是谁一眼认出他身上的玉剑,惊呼出声。
“这位便为天墟司掌门的师弟,也是司掌门的道侣,霁月道长。”
“道侣”用的险些让厉执嗤笑出声,心觉滑稽间,只道不如司劫生硬笃定的“媳妇”好听。不过这金楼弟子明显也揣测出了司劫的心思,直接将司劫师弟的名号以及他们已结契的事告知众人,以提醒大伙莫要冲撞了他这位贵客。
厉执警觉扫视一周,所幸各个面带惊讶或好奇,应是无人见过司劫的师弟,就连他当年认错人时也只见司劫的师妹,想来师弟不常离开天墟,难怪司劫叫自己扮作他。
于是在一众带着羡慕或打量的灼灼视线中,厉执大摇大摆地径直朝一方空位走去,一屁股坐下来,朝四周拱拱手算作招呼,再不犹豫,抓起一块核桃糕放进嘴里,走这一路,他快饿死了。
其他人有的正欲前来结识,见他再不抬头,一心品尝眼前美食,只好暂且作罢。厉执不管他们,心中再次对金楼唏嘘不已,不仅富可敌国,连吃食都是世间罕有的美味。便直到吃得差不多时,他打着饱嗝摸摸肚子,直勾勾盯着一口未动的荷叶鸡半晌,到底瞄了周围几眼,迅速撕了块衣角将其包起,并不算太大的一团,塞进宽敞的袖口。
“小兄弟,听说那晏如星投奔了你们金楼,怎么我不曾看见他?”却才整平袖袍,他正琢磨司劫那头商议得如何了,不远处忽然飘来一声。
厉执没有动作,而是稍微将兜帽往一旁撩起,以便听得更清楚些。
他其实猜到这金楼里兴许能打探出晏琇的事情,没想到不等他动身,倒有人比他更先一步。
“呵,这位少侠是他的朋友?”
“我乃擎山掌门亲传弟子,怎么可能与他那魔女所生的东西交好?不过是他当年仗着有他爹撑腰,废了我师兄一根手指,听说他爹死了之后又投靠金楼,此次特意来替我师兄问一问,我性子直,倒没有冒犯你们金楼的意思,你可别见怪。”
擎山?厉执斜眼看过去,看来除了浮门,五派都聚齐了。只是他一时难以理解,晏琇是晏惊河与厉白儿的小儿子早就众所周知,但他被晏惊河一手养大,分明一直被众星捧月,怎么就又被说得这么不堪?
“谈不上什么冒犯,”只听不知哪个金楼弟子不屑接道,“不妨告诉你,他在我们金楼,也就倚仗楼主才能骑在我们头上。”
“什么意思?”
“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少侠怕是真不知道,他与我们楼主的关系?”
“当然不知。”
“也罢,其实早就传开了的事,”那人说着却也故意压低了嗓音,“他呀,还不是自打他爹为那魔女殉情之后,实在混不下去,为了寻个靠山,朝我们楼主自荐枕席来了。”
“……”耳边突然一阵寂静,那擎山弟子显然过于震惊。
厉执却掌心握紧,当年晏惊河与厉白儿自他眼前毙命的一幕犹如昨日,晏惊河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当时五派悉数在场,分明看得实在,怎么就传出为厉白儿殉情而死?又为何会让晏琇自此艰难到需要倚靠金楼楼主而活?他与尉迟慎的关系,又真的如他们所说?
——我其实没你想象的清白。
而晏琇在鬼头寨里略带哽咽的话蓦地自他心中响起,厉执低垂的眸底晦暗不明,牙关紧咬间,将手边酒杯一饮而尽,晏琇因何而不肯与自己相认,心下似乎已有了判断,竟是笑了笑。
这些人需要他晏惊河时不惜奉他为主,口口声声唤他晏大侠,一旦人没了,不仅随意诋毁,更连与他一路行侠仗义的小儿子都要践踏至此。想来,他们应早就对晏惊河心有不满,只不过碍于他的一身绝学,以及……利用他除掉厉白儿罢了。
所以说,晏惊河为他所谓的正道穷尽一生,不敢爱恨,甚至最后一刻他心心念念的,仍是他所护的天下众派,却到头来,反叫他最爱的小儿子落得这般田地。
“你们倒也不必惊讶,”这时那金楼弟子又得意洋洋道,“我们楼主威猛非凡,一般的地坤自是受不住,晏如星自己送上门了,一个天乾长得跟他娘一样狐媚,哪有不收的道理——啊!”
一声痛叫响起,原是厉执趁他说话间捧着手炉过去,忽地脚下一个踉跄,飞起的手炉正巧砸了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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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距离
“谁——”
“对不住,”厉执不太好意思地搓着手,目光诚恳,“我内急。”
“……”对方看向厉执,显然正要发作,却视线在他怀中的紫微七斩上顿了顿,到底没有上前,而是捂着明显磕得不轻的嘴忍气道,“不碍事。”
不过他身边最先提到晏琇的擎山弟子打量了一番厉执,此时忽地站到厉执面前道:“在下擎山掌门亲传弟子魏锋,久闻霁月道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厉执看着他,自是听出他语气中的讽刺意味,不等开口,又听他道。
“只是道长是何时与司掌门结为道侣,我等竟从未听说?实不相瞒,在下昨日才见到过贵派一位好友,连他都不知晓司掌门已经结契一事,难不成……道长与司掌门并没有正式拜堂成婚?”
的确,道侣对于天墟弟子来说,既可以指夫妻,也可以是志同道合的修炼之人。区别则在于,前者与民间一样属于明媒正娶,毕竟若其中一方是和元,便不存在结契一说,只有成婚了,才算是一家人。而后者则只需双修即可,没有太多约束,如果双方达成共识,甚至可以更换。
这魏锋的意思便是,厉执虽为司劫的道侣,却与司劫并非真正的夫妻关系,只不过是司劫修炼的同伴罢了。
厉执一时没想明白他为何要纠结这样一件与他毫无瓜葛的事情,不过听说他认得天墟其他弟子,为以防穿帮,言语间倒是收敛不少,尽量装出了一副高深的模样。
“不曾拜堂,却是夫妻。”他简短回答,司劫不止说过一遍关乎此事的话,这点他还是有把握的。
“哈,”而像是在听什么笑话一般,魏锋朝四周看了看,重复着厉执的话,“不曾拜堂,却是夫妻?这种说法各位谁曾听过?”
“现在不是听到了?”厉执眯眼看他,揣测着他到底有何用意。
“那司掌门可有认同?”他又道。
“自是同意。”
“可笑,司掌门贵为五派之首,竟被你说成这般不讲规矩的人?”似是心有不甘,他又道,“别是道长会错了意,再像晏如星一样落人笑柄。”
“……”厉执骤然抬头,宽大兜帽投下的阴影中,一双寒冷的双眸定定看向他,竟将他看得一愣。
连刚才被砸了嘴的金楼弟子都在暗处悄悄拉扯魏锋,叫他不要再挑衅下去,无论如何,紫微七斩在厉执的手里,说明司劫与厉执之间的关系的确非常人可比。
偏偏他不知为何紧咬着厉执不放,又不依不饶道:“恕在下冒昧,再请教一个方才便觉疑惑的问题,道长的破心剑法炼到了几层?怎么在下与道长近在咫尺,却感觉不到丝毫内力浮动?”
厉执闻言心下一惊,险些忘了,天墟破心,神酒轶榜,金楼珍宝,每一派都有其傲然立足江湖的资本,而擎山最擅长的,则为练气,即是内力。据说门内高手甚至可以借助源源不断的内力移山倒海,对内力的参悟可谓登峰造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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