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便按照江湖规矩,哪位侠士接到苍生令,此次除鬼就由谁来亲自执行!”
魏渊淳声如洪钟的又一番话落,岸边立刻传来窃窃私语,各派弟子脸上多是难掩兴奋之意,跃跃欲试着,只盼自己被苍生令选中,那于个人来讲可是莫大的荣幸,不仅能手刃魔头,在本门的地位也将得到极大的提升。
至于苍生令,顾名思义,是一块以松木打造的令牌,“苍生”二字笔势豪纵,遒劲有力,并有一道血痕从字间飞溅而过,猩红果决,意寓“为苍生而诛”。
眼下,苍生令则由主持魏渊淳以其掌风猝然向高空掷出,算作一问天,在场众人趁此时机可凭借心中对令牌所落之处的估量而相互切磋,占据最想要的位置,待令牌下坠之时,绝不可再动弹半步,此为二问地,接下来,便看令牌最终落于谁手,谁就是苍生令的所选者。
却就在那苍生令被魏渊淳举起以示众人的瞬间,站在司劫身旁的厉执看清令牌的模样,面色陡然一暗,眸底波澜四起,竟是寒光闪动,映出咄咄逼人的杀机。
——晏大侠,快杀了她!
——杀了厉白儿和那小魔头,这次定要为江湖除害!
——铲除魔教,拯救苍生!
思绪恍惚间回到七年之前,目之所及肝髓流野,厉执耳边充斥鬼哭狼嚎般的尖利呼声,两道纠缠不休的身影殊死拼杀,朔风诡谲,剑影飞霜,他看不清他们究竟是谁,只觉心脏撕搅,有如被万千虫蛇啃噬,而他一动也不能动,彷徨无望中,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二人最终同归于尽,听见长剑穿透血肉发出沉闷的裂帛之响,飞针游走在骨骼间猝然绞紧,刺耳的叫好声里,二人双双坠落,再无声息。
娘。
他那时张着嘴,也不知是否叫出声音,却茫然地听见“当啷”一声脆响,讷讷看去,便看到另一人血肉模糊的掌心无力垂下,紧握已久的令牌滚落,入眼,即是“苍生”。
原来,那便是苍生令。
能叫曾经相爱的两人,恨不能互相挫骨扬灰的东西。
记忆的漩涡飞速卷过,最后悉数化作齑粉随风飘洒,厉执又站在金楼寒潭之上,面容从未有过的冷冽。
他少时并不明白一块小小的牌子代表什么,更不知晏惊河何故临死都要攥着它。
而时隔七年,他如今乍然得知它所承载的意义,只觉满目荒唐可笑,忍不住地想,难不成……当时晏惊河也是被这样“荣幸”地选出来,与厉白儿决一死战的?
尘封的怨恨被一刹那撕开,曾被他刻意掩埋的锋利碎片从深渊底下翻涌而出,带着抹不掉的斑斑血迹,他一时忘了自己现今为何会站在这里,眼前都是蔓延的血色,仅剩唯一的念头。
今日就要毁了这狗屁的苍生令,谁敢阻拦,他就杀谁。
却在厉执双眼迸出毫不掩饰的杀意,死死盯住魏渊淳掌中令牌,袖口三枚飞针竟已蓄势待发之际,冰凉的指尖倏然被轻轻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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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叨叨两句,解释一下荔枝对孩子的执念,其实有两个原因,一个算是少年时的遗憾和憧憬吧,另一个在他看来,狗蛋是他自己瞒着四姐生下来的,当然了四姐也是喜欢狗蛋的,但荔枝现在才和四姐互通心意,生平第一次尝到情爱,就是性子再糙也会控制不住多想,潜意识里其实是不确定四姐到底愿不愿意和他这样的人有孩子的,所以可能会在意一些,偏偏两个人在表达上都有些缺陷,也会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情况,当然了一旦明白过来四姐的心思荔枝立刻就会软乎乎了( )
72.示好
覆在指尖的力道并非多么强劲,如果厉执想,可以轻易挣脱。然而对方掌心融融的温度与四周寒气相抵,叫厉执下意识地犹豫稍许。
便在此刻,苍生令已被魏渊淳猛然掷向高空,霎时间风起云涌,除了少数对此没什么兴趣的弟子选择静默不动,其余众人皆是飞身而出,纷纷亮出本门绝学,互不相让,拼力夺取最有可能接到苍生令的位置。
刀剑碰撞发出叮当声响,厉执眼底映出一个个斗志昂扬的身影,他眨了眨眼,像是才回过神来,越过繁乱的打斗,重新看清寒潭中心仿若一座孤岛的石山。
“那不过一块令牌,就算毁掉,也不能改变什么。”
头脑才有几分清醒,耳边又传来低沉的话语,笃定却柔软,与指尖的触感相应,拂过厉执遍布荆棘的内心。
确实说的没错,晏惊河与厉白儿早就死了,九极教也已烟消云散,真正导致这一切的,岂会只是一块小小的令牌。
他方才突然险些失去理智,只不过是搁浅已久的怨恨毫无防备地被那令牌挑起,他一时想不出,究竟要如何才能将翻腾的恨意尽数发泄出来。
而激烈的情绪一旦稍微平复,厉执立刻心如明镜,更记起了他眼下为何而来,又与谁站在一起。
“嗤。”
袖间飞针却并未马上收回,厉执更没有转头去迎合司劫的视线,只目不斜视,不甘心地发出一声冷哼。
说好的谁阻拦他,他就杀谁,偏偏这个杀不赢,也舍不得,他总得先自我消解一番。
更何况,他现今心里头还堵着另一块小疙瘩。
谁知就在厉执再次紧盯苍生令消失的方向,却听司劫又开了口,语气平静,仿佛不曾看见他气赳赳的神情一般。
“被苍生令选中之人,除去手刃魔头,还可以得一次江湖特赦,日后若犯了错,示其程度,从轻处置。”
什么?
厉执心思一转,明显将司劫的提醒听了进去,心叹那东西怪不得这般抢手之余,第一反应自然是也要加入争夺之中。
却不等动作,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妥。
他就算抢到了,按理说也不可能特赦到靳离的头上,否则当初晏惊河哪里会到了与厉白儿同归于尽的地步?
那他现在抢它有何用?
“待令牌坠落之时,所有人再不能离开脚下位置。”而毫无波澜的声音继续传入他的耳内,像细腻的沙流,“但规则里从未说,不可以借助其他外力,在无人察觉之下,干涉令牌到达最合适的落处。”
“……”
停顿片刻,厉执神色蓦地变化,不可置信地看向司劫,显然抓住了这句话中至关重要的一点,却又不太确定是否真如自己所想的那样。
可惜司劫说完,这次却是换他再不看厉执一眼,只嘴角紧抿着平视前方。
心觉自己方才不该与司劫那般小气巴拉,但厉执已然顾不得再说什么,眼见一道渺小的影子正自云端忽然闪现,正是那飞回的令牌。
长哨响起,这是在警告众人不可再轻举妄动,需保持在原地等待令牌落下。
便在所有人的精力都凝聚于那不断下坠的令牌,岸边猝然刮起一阵烈风,枝头不算茂密的黄叶被狂卷着飞舞,叶片干巴巴,有如锋利的刀刃,沙沙的响动充斥耳膜。
与此同时,厉执指尖寒光一闪,一枚飞针顷刻而出,在漫天落叶里疾速穿梭,直奔那块风中摇晃的暗影。
待风声终于平息,只听令牌落地的一声细微脆响,众人紧张看去,皆是满脸愕然,连空气都快要凝固。
厉执也伸长脖子眯眼细看,心下却一喜,只见那令牌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靳离的脚边。
这便是方才司劫与他说那一番话之后,他能想出来的,令牌最合适的落处。
厉执急忙偷瞄司劫的表情,见他眸色平常,并没有任何起伏,心知自己应是猜对了他的意思,挪回目光的同时,飞速捏了下司劫早已收起的掌心,带着毫不掩饰的示好。
而一直漠然垂头的靳离在看清面前的东西过后,终是猛地抬头,眼神与厉执短暂交汇,俨然看出来,这结果定是出自厉执之手。
厉执原本正欲张嘴以口型示意靳离一会儿定要与他配合,却只觉某个方向投来的灼灼视线,眼珠转了转,便转向了对方。
果然是尉迟慎。
他看出来了?
厉执假装茫然地与他对视,心想以自己对逢鬼的掌控,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或许逃不过几个高手的眼睛,但若只借着恰巧刮来的风暗搓搓推了把那令牌的去处,总不至于被发现端倪才对。
却出乎意料的,看到尉迟慎阴冷薄情的嘴角一动,忽地扯出个不易察觉的笑容。
怪渗人的。
于是厉执抓住时机,硬往司劫身旁又靠了靠。
73.犒赏
司劫并没有避开厉执的强行靠近,厉执便一边在心里揣测着尉迟慎那诡异的一笑,一边以藏在身后的掌心得寸进尺地又在司劫身上流连,被司劫一把攥住,反扭着朝他的腰眼轻点,顿时给他顶得软了脚,险些喊出声来。
这下厉执终是规矩了许多,估摸着司劫都肯与他动手了,应是不会再计较他先前的态度,于是也不装了,迎上尉迟慎的视线时鼻孔不由得都抬高一些,恶狠狠地瞪了回去,俨然一副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惊心。
只不过看似理直气壮,实际上却并不乐观。
毕竟暗器对于正道来说,一向是嗤之以鼻的东西,也鲜少会有人去用心琢磨,尤其九极教的逢鬼,最可怕之处就在于它的无迹可寻,除了司劫这过于神通广大的五派之首能够使得比厉执还要精湛,换做他人,在厉执刻意隐瞒的情形下,几乎不可能看出任何破绽。
可眼下尉迟慎的神情,倒像是他早已心存了某种猜测,就在刚才短短片刻之中,想法得到了证实。而他不急于立刻拆穿,只想要慢慢布他的网,如一只虎视眈眈的毒蛛,在黑夜里蛰伏着欣赏猎物的表演,随时准备出手。
这感觉十分细微,厉执抓不住更多,也难以再深想下去,只好暂时装傻充愣。
“司掌门,”隔了片晌,大多数人终是从震惊中缓过神来,负责主持大会的魏渊淳面色极为复杂地到了司劫跟前,拱手为难道,“此次实属无稽,应该作不得数——”
“作数。”没想到司劫直接打断他的话,淡淡说道。
“什么?”
“正邪对立,却同为苍生,苍生令既然可以宽恕正道之过,魔教自是亦然。”
“那司掌门的意思是……”
“此事本就存在疑点,不如继续追查,待一切水落石出,再做定论。”
“这……”魏渊淳眉头紧锁,显然并不能认同,“司掌门,此话差矣,他是魔教余孽一事千真万确,对自己的罪行也早就供认不讳,若仅凭这令牌就留他性命,那难道死去的两派弟子,便白白被害了?”
“不错,”只见肖青山闻言也忍不住附和道,“司掌门,这次并非我等故意不认账,只不过凡事讲个义字,我神酒无端遭遇横祸,几番周折才将这魔教余孽捕获,若就轻易放过,恐怕难以服众。”
肖青山说完,与魏渊淳的目光一同转向尉迟慎,明显只等他最后发话。
便见尉迟慎不紧不慢道:“金楼同为当事者,自然对肖老坊主的看法没有异议。”
无疑,三派执掌人皆是不能同意当前这一结果,以至于其余弟子也都小声提出了抗议,嫉恶如仇地不时对靳离发出指责,只道他不配得苍生令的庇护。
司劫脸上并不见意外,似是早已料到这一局面,依旧淡声道:“我以为,江湖撕杀,是非难论,因而才出了苍生令这特赦一说,却并非只为满足自诩正道之人的自我吹捧。”
“各位门下弟子残害他人,借苍生令躲过制裁之时,不见得你们如此替受害之人着想,眼下却连几日宽限都不肯,实在也是我所料未及。”
“那么,既是做不到一视同仁,这苍生令不如就此取缔。”
“司掌门这话是何意,苍生令可是自江湖创派便传下来的规矩——”
却不等魏渊淳急促的话音落下,司劫蓦地抬眼,目光从未有过的凌厉:“神酒第二十一分坛坛主,倚仗与肖坊主私交甚好,肆意抢夺地坤,遭反抗后将人残杀,埋尸荒野,肖坊主却对外封锁消息,掩盖为错手伤人,并以苍生令将其赦免。”
“金楼外楼总领尉迟狰,同样借苍生令满足一己私欲,灭江湖游侠孙氏满门,至今毫无悔改,更未受到丝毫惩戒。”
“擎山大弟子魏珂,醉酒后在酒肆大开杀戒,死伤十余人,被当时路过的晏大侠父子拦下,却以曾得苍生令为由,最终只被废去一根手指。”
“仍有其余几人,所做何事我不一一列举,只是若要细究苍生令的所用之处,我看这些个弟子,今日也需一并被重新审视。”
“……”
司劫一席话落,众人皆是一阵哑然,尤其肖青山与魏渊淳,应是没料到司劫竟对江湖之事掌握得如此透彻,更将他们私心的一面当众说出,脸上尴尬不已,一时没了声响。
唯独尉迟慎,从始至终面容没有半分变化,像是一切都事不关己,此时沉吟半晌,竟是率先打破沉默。
“所以说,司掌门现今是为了一个魔教,不惜搬出陈年旧事,以灭我等威风了。”
他这低沉的一句话出口,落在众人耳中,仿佛本已退却的潮水再次被投入一颗巨石,惊起纷纷水花。
窃窃私语中,紧接着他又道:“抑或是司掌门作为五派之首,其实也存了私心,想要护下这魔教余孽?”
“自然不是。”却听执笃定的语气先一步响起。
便在众人一愣时,早已面如寒霜的厉执终于忍不住上前。
“你们倒也不必这般纠缠”,厉执冷声道,“我掌门师兄从未说过要放了这魔教余孽,只是苍生令既然选择了他,还需更为谨慎,而不是草草除掉了事。”
说着,并不理会众人是否仍有异议,厉执话锋一转,又直奔尉迟慎道:“我昨日见尉迟楼主带回了鬼头寨的一名山匪,不知道问出来什么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不明白厉执怎得突然提起了鬼头寨。
而眼见尉迟慎眸色一暗,厉执便继续道:“我若是说,掌门师兄早已得到消息,这魔教余孽背后之人,才是害死各派弟子的罪魁祸首,且那人就藏在鬼头寨,你们找还是不找?”
厉执说完,司劫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迟疑,却很快会意过来,猜到是厉执与靳离相见时,靳离同他所讲。
“……道长这又是何意?”而肖青山与魏渊淳自然不愿再提及先前的尴尬,眼看事有转机,急忙顺势下了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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