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把灰头土脸的传令兵拦在门外,听得里面庆帝让他进去的声音,才把人放开。
传令兵十七八岁的年纪,眼里像藏着星星,整个人朝气蓬勃,完全看不出赶路的疲惫,尤其是看见一旁坐着的容毅时,更加兴奋了。
“陛下!大将军!”
庆帝似乎也被他的情绪感染了,精神振奋了一点,微微倾身问:“免礼,快说说,有什么好消息?”
“是!”小孩立马起身,回道,“楚国大举退兵,传言是大楚王城出了变故,此时正是我军大举进攻的好时机,陈副将已率军追击了,特命卑职快马加鞭将这个消息带回朝。”
听罢,庆帝精神又是一振,追问:“消息可属实?会不会是陷阱?”
传令兵猛一点头,然后又用力摇头:“回陛下,千真万确!陈副将领了一队精兵前去探听敌情,到现在依旧没发现有任何陷阱,反而打得楚军节节败退。”
容毅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不可马虎,但也不能贻误战机,放出探子,务必要知道大楚王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
“哈哈哈,好,好啊!天不亡我!”
几个月来,庆帝终于开怀大笑了一回,过后,他一声令下:“剽骑大将军,朕命你即刻出发,趁此机会咬下大楚一块肉来!最好能咬死楚王那个阴险小人!”
容毅自是接旨,不过走之前,他回过头意味深长地对庆帝说了句:“陛下觉得,搅乱大楚的人是谁?”
无疑,最大可能是失踪的薛浪。
可庆帝没来得及深想,一个坏消息冲淡了边关战事告捷的喜悦。
姜半夏,死了。
死在同父回乡的路上,死相凄惨,死不瞑目。
原以为是飞来横祸,遭遇了山匪,可大理寺彻查下来,线索竟都指向东宫之主。
姜丞虽说辞官归隐,但威势始终还在,独子枉死,姜家绝后,他便不管不顾地调转车马回到陵阳,告到了庆帝面前。
乾元宫内,姜丞老泪纵横地哭诉独子之死,太子被叫来后显然没立刻弄明白状况,察觉到姜丞字字句句针对自己时才反应过来辩驳。
“姜公子出什么事了?何时?小王未可知啊!”
“不知道?吾儿就是殿下你杀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死了?!”太子猛然后退一步,回过神,转向庆帝,言辞恳切,“父皇!儿臣从未做过此事,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
“太子殿下,你说没做便没做过吗?大理寺的证据都在这儿了,还请陛下过目。”
庆帝板着脸,心里烦闷,姜半夏这一死,又会牵扯出许多麻烦事。
“行了,都别说了,吵得朕头疼,”让两人安静下来后,他又看向大理寺少卿,“裴少卿,你说,怎么回事?”
裴少卿点点头。
“姜公子身中数箭,身上还有野兽撕咬的痕迹,倒在密林中,从现场的痕迹看,他曾试图爬出去呼救,但不到一半就断了气。”
“那些箭上的标志,是太子专属,而且,姜公子的右手中死死抓着一片布料,应该是死前挣扎扯下的,看样式料子,也像是太子殿下的。”
还有其他证据,但这两样就足以将姜半夏之死安到太子头上。
“姜丞,姜公子中箭时你在何处?”庆帝问。
“回陛下,子宁出事时并不在草民身边,只说有故友相见,所以独自一人走进了密林中,让草民和护卫在大路上等候,哪曾想,竟出了这般事啊!早知道,草民说什么也不会看着他一人独往的,吾儿啊!”
庆帝闭了闭眼,看不出情绪,问:“太子,你怎么说?”
太子额上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闻言膝盖一软跪了下去。
“父皇,儿臣真的没有害姜公子,再者说了,我与他并没有仇怨啊。”
“可是你将他叫到密林里面的?”
太子嗫嚅道:“是。”
然后在几人的视线看过来时连忙解释说:“儿臣是叫了他过去,不过只是稍作告别,儿臣发誓,之后发生的事一概与儿臣无关。”
每个戴罪之身都高呼自己无罪,可到头来哪个不是恶贯满盈,皇家的事,裴少卿不想管也管不了,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最终还是要看那个人的决断。
在太子说完话之后,殿内安静了快一盏茶的时间,庆帝一声不吭,其余人更是不敢出声,终于,他睁开了眼睛,看向太子满目也是失望。
杀人,可以,但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怎么配做一个合格的储君?
作者有话要说:
嗝屁 似乎太草率了
34、同为人父
太子惶然而动,捏住了庆帝的一点衣角,仰起头恳求:“父皇,你相信儿臣,真的不是儿臣做的,给儿臣五天时间,不,三天,儿臣一定把这件事查清楚。”
其实这事很好猜,太子名誉受损,最大的获利者是谁,谁就最有可能是凶手。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儿子,庆帝再失望,心里也是向着他的,考虑之后允了太子的请求,给了他三日时间,又随口打发了两句姜丞让他离开。
姜丞慌了,膝行到他跟前,涕泪横流,心存希冀地说:“陛下,这些证据不足以说明凶手身份吗?您难道要包庇......”
眼看他要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裴少卿于心不忍,捂住他的嘴把人往后拖。
“陛下,微臣告退。”
姜丞被迫站了起来,然而丧子之痛令他不管不顾,用力挣开了裴少卿的钳制,双眼通红,看那模样像是连庆帝都恨上了。
“快走!”裴少卿低声劝他,“别找死。”
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宽大衣袍下的手隐蔽地拽了姜丞好几下。
庆帝看了过来,姜丞及时垂下眼睛掩饰恨意,握紧双拳跟裴少卿走了出去。
出了宫门,姜丞二话不说就要给他跪下。
“多谢少卿,方才若不是你,老夫这条贱命今日也要同吾儿去了。”
裴少卿掌着他的胳膊把人托起来,不苟言笑地说:“丞相......”
“老夫早就不是丞相了,少卿无需客气。”
“......姜公,令郎的事,我很遗憾,没能帮上忙。”
姜丞摇摇头,拒绝了他的搀扶,靠着一旁的墙壁支撑身体,沧桑地开口道:“少卿不必自责,你能陪我来走这一遭,就是对老夫最大的帮助了。”
不知为何,他突然开始回忆起了过去,裴少卿体谅他老年丧子,安静地听着他的倾诉。
“子宁他生母走得早,老夫心疼他幼年丧母,要什么给什么,自知对他疏于管教,所以早早地将他送进皇宫做伴读,好在,这孩子也不让人操心,几位皇子都对他青睐有加。”
“可好景不长,那场大战过后,庆帝开始鼓动子嗣争夺皇位,私下逼迫吾儿站队,这一条不归路,干的是掉脑袋的活,老夫曾劝他啊,要不算了吧,咱爷俩辞官归隐,给他寻门好亲事,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可这孩子不像我这么懦弱,他告诉我他就是想要搏一搏,也信誓旦旦地说绝对不会有事的,可现下想来......”
姜丞偏过头,抹了一把眼泪,哽咽着继续说:“现下想来,他那句‘绝对不会有事’是在剜我的心啊!当时,当时我要是拦着他,我的儿现在应该活得好好的啊!”
“这个血肉堆砌起来的皇宫便是千般万般好,哪里值得他白白葬送鲜活的生命!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把他骨头嚼碎了又吐出来,踩进了尸山血海里!”
他越说越激动,狠狠地跺着脚,右手捏成拳一下下捶着自己的胸口,裴少卿再次捂住他的嘴,同时抓住他的胳膊。
再放任他发泄下去,他自己能把自己打死了。
裴少卿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背脊帮他顺了顺气,安慰说:“姜公慎言,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还怎么替令郎报仇?”
姜丞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浑浊的眼睛有了一丝神彩,小声问:“少卿,你愿意帮老夫?”
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快到夏天了,清风也来得频繁,只是有人衣衫单薄,抵御不了哪怕一点点风。
正如裴少卿眼前这个一夕之间风烛残年的老人,他记得初入大理寺时的豪言壮语,却随着阅历增长而深觉不过是个笑话。
他没答话,紧抿着唇,看着姜丞的手慢慢滑落下去。
“抱歉,”他涩然道,“我爱莫能助。”
皇家的腌臜事,一旦涉及到皇嗣,便是他的师父大理寺卿都不愿意沾手,也明令禁止他深入探寻相关案件。
显然,姜丞的委托就在这之内。
姜丞的脸色显而易见地灰败下去,双唇颤抖着闭上了眼,恍惚中看见他儿子在冲他笑。
“姜公,虽然我帮不了你,但我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为令郎讨回公道。”
“连庆帝都包庇太子,这世上又有谁有胆和他对着干呢?”
裴少卿想起那个人,情不自禁地牵起嘴角,悄声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名字,姜丞惊讶了一瞬间,又释然,如果是他的话,未必不可以。
几个时辰之后,天完全黑了下去,庆帝下午把全部人赶出去之后,自己在乾元宫一直待到现在,才被陈公公好说歹说劝回去用膳。
途径御花园时,好巧不巧遇到了难得出一次门的皇后。
不用猜,肯定是为她儿子说话来的。
皇后是大家之女,长相平平,不过胜在贤淑温良,偌大的后宫被她管理的井井有条,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由是庆帝平时对她也还算敬重。
夜色沉沉,蛙鸣声声,庆帝心中只叹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愈发不舒坦了,任谁都能评说上一两句。
“臣妾参加陛下。”
“平身,”庆帝抬手叫他们一行人都起来,“更深露重,皇后早些回宫歇息吧,陈公公......”
皇后敛眉道:“陛下,请移步。”
庆帝深深皱起眉,注视了她一会儿后妥协道:“......走吧。”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要是真想动太子,免不了要和皇后交锋。
陈公公与他对视一眼,而后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待会儿他还要把庆帝送回寝宫,这几年庆帝很少踏足后宫,也从不在妃子的宫殿里留宿,子嗣凋零似乎有因可循。
当天夜里,庆帝很晚才从皇后的宫里出来,脸色意外地有了好转。
就这样过了有几日,姜半夏之死不了了之,太子安然无恙,随意找了个人担罪名,姜丞的状态舒缓了很多,居然没追究,于是庆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结束了。
朝中,厉王本就不丰的势力被蚕食殆尽,分得一杯羹的薛裘枫依旧高兴不起来,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又摔又砸了整整一天。
“凭什么!啊!凭什么他什么都做不好也能得到父皇的信任宠爱!我也是他的儿子,我哪里比不上那个窝囊废!去死,都给我去死! 皇位,我一定会得到皇位的!你等着看!”
远赴边关的容毅听闻这些很是平静,庆帝不听他的忠告,遭殃的又不是他。
历经一个多月,行军路上捷报频传,陈副将来报说他都要打到大楚王城去了,虽有夸大,但看得出这次大庆胜算颇大。
“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一直跟在他身侧的传令兵茫然抬头,他无奈又补充说:“大楚王城。”
另一个小兵抢着回道:“大将军!我知道!”
“说。”
小兵挤开传令兵,凑到他身侧说:“据说是楚王被挟持了,挟持他的人还是公主驸马,就在大婚当天。”
“驸马?”
“嗯!”
“嗯屁!驸马是谁?”
“不......不知道。”
容毅瞪着两个底气不足的小兵,突然哑了火,不再问了,只是眼神变了又变,最后归于平静。
不得不说,这场变故发生的很是时候,大庆原本是苟延残喘,却生生凭借这一仗起死回生。
幕后搅动这一切的人,他肯定,就是薛浪。
但他不明白薛浪到底在想什么,好像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楚军全面破防,好让庆军大举攻入,事实真的如此吗?
难道说,他一直以来都误解薛浪了?他真是个心怀家国天下的人?
然而都和楚军兵刃相接了,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北燕军比任何人都先得到消息,陈副将就是北燕军的将领之一,领着弟兄们如一把利刃顺利地杀入了敌人腹地。
不到半月时间,竟然比楚军还快到达王城,与薛浪会和。
彼时,薛浪正掐着楚王的脖子,和气地请诸位大臣该降的降,该死的死。
所谓,挟天子令诸侯。
至于楚王的子嗣和后宫,都被他软禁了起来,为免节后生枝,有反心的趁夜偷偷砍了,意不在以儆效尤,能多杀几个人就好。
他可是说了,都是得病死的,信不信的,关他什么事?
“主子,陈通已经到了。”
“哦?这么快?”,他一把扔开苟延残喘的楚王,站起来往外走,“看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啊,谢谢跟着看的小可爱们,我知道我太鸽了,写得也不太好,但我还是不要脸的想说——专栏有几篇文案很短没事的话点进来看看吧QAQ如果有感兴趣的请告诉我!下一本就写它!(虽然猴子的坑还没填上)能有回复就最好了!非常感谢!!!
35、我心安处
王城外一里地,“燕”字军旗迎风招展,比薛浪本人更加招摇。
薛浪远远看见,安了心,于是回过头冲燕离笑笑,随机发问:“燕燕,你猜,本王为何会给他们取名北燕军?”
燕离认真回想了下,答道:“因为主子当时恰好看见了一群北迁的灰燕。”
“不错,临近寒冬,聪明的燕群自该南迁,但那群灰燕却逆天而行,向死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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