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年代?”栖迟轻嗤了一声,“我可不知我是哪个年代的。”
判官尴尬地笑笑,又躺了回去。
“大人,你是明朝生人?”栖迟问。
“非也,宋朝中人。”判官闭着眼慢悠悠道,“也是在前任判官手下打了几百年的苦工才有了今天。”
“哦。”栖迟默了一阵,又问,“前任判官呢?”
“功德圆满投胎去了。”大概是喝了药,屋子里又闷热,困意渐渐袭来,判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有些稀奇,“你怎么突然问这些?”
“好奇。”栖迟说,“后来他再轮回转世,你又见过他吗?”
判官摇了摇头:“不知道,就算见到也不认识了。”
“生死簿中没有记录吗?”
“为了防止徇私舞弊,地府当差的生魂死魄等到投胎转世的那一刻,他在阴司里的所有过往都会一笔勾销,即便生死簿上溯九十九世下定三生,也瞧不出任何端倪。”判官迷迷糊糊道,“我只是生死簿的执行者,并不是他的主人,我能知道的也只是上头愿意让我知道的。”
药效开始发挥作用。
在彻底睡过去之前,判官含糊不清地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到底在好奇些什么……”
“好奇我跟施灿之间,还能共处多久,将来还会不会遇见。”栖迟低声回答,但判官已经听不见了。
他把包过蒙汗药的油纸扔进火盆里毁尸灭迹,然后走到了几步开外的紫檀木书桌前,笔记本电脑锁着屏,边上平放着蓝底黑字的生死簿。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在触碰到书页的瞬间似乎有一道电流直接贯穿了他的五脏六腑,而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飞快地从眼前闪过,栖迟猛地倒退一步,后背沁出了汗津,但身体并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他缓了口气决定再试一次,生死簿这次却没了动静,只是等他翻看数页,里头都只是一片空白。
掌管凡人生死寿命的册子又岂是随随便便就可查阅的,这一切在栖迟意料之中,但非亲眼所见终归不死心。
这是他数百年来第一次逾矩,为一个不知好歹的小王八蛋。
出了第一殿,栖迟鬼使神差地来到了鬼城西南处人迹罕至的废弃矿山。矿山深处便是重重石门关卡的阴司鬼牢,一般的魂差鬼吏根本靠近不了。
厚重山门下,圆脸男孩儿正全神贯注捏着雪球,他听到动静抬起头,脸上闪过诧异之色,旋即又恢复镇定,绽出两颗尖尖的虎牙:“栖哥,你怎么来了?”
“路过。”栖迟把一个打包盒递给他,“刚出锅的饺子,还热乎。”
“谢谢栖哥!”陈冉双手接过,又往他身后望了几眼,“灿哥呢?他没跟你一起来吗?”
你灿哥出息了,正离家出走呢。
栖迟摸了摸鼻子:“他在家。”
“哦哦!”陈冉把醋包倒进盒子里,又拨出来几个分给了身旁的看守同伴,他怕施灿担心,又忙不迭跟栖迟交代,“你叫灿哥不用挂念我,我在这挺好的,包吃包住还清闲。”
“嗯。”栖迟心不在焉地应着。
几十米高的山门铁索缠绕镶嵌在崖壁内,将里头的光景遮得严严实实。
“栖哥,”陈冉一口塞下两个大饺子,“怪不得灿哥老说你好话,其实你是挺好的。”
栖迟愣了愣:“施灿说我好?”
“是呀!”陈冉怕他骄傲,又适时打压他,“不过骂你的时候也挺凶,说你阴晴不定。”
大概是吧。
栖迟裹了裹外衣,问他:“你知道里面关的是谁吗?”
“不知道。”陈冉耸耸肩,“我也没进去过。”
栖迟了然地点点头:“那我走了,下次再领阿灿找你玩。”
他转过身,身后传来一道沉闷悲怆的怒吼,像从地狱深处而来,震得脚下的土地都颤了几颤。
“怎……怎么了?”陈冉吓了一跳。
“别慌。”另一位看守习以为常道,“不知道哪位鬼神发怒呢,一会儿就好了。”
栖迟没有再逗留。
雪更大了,丝毫没有停歇的架势,街边巷角清冷萧条,只有从店铺里透出来的幽黄灯光,隐隐照着这银装素裹满目苍茫。
栖迟面向城外的方向站了一会儿,也不知小王八蛋怎么样了,是不是跟他一样,也有些徘徊挂念。
“哎哎哎,姜叔!你能帮我找根胡萝卜吗?这雪人就差个鼻子啦!”
雪落了两天才停,一脚下去没到了膝盖,百鬼林里怪热闹,无所事事的野鬼们扎堆打雪仗堆雪人,姜平福一眼看到了那颗绿毛脑袋,手脚并用地爬到他身边,把一截枯枝戳进雪人脸孔中央,叹口气道:“哪里去找胡萝卜,将就一下吧。”
城外的土壤不适合种植瓜果蔬菜,他们的吃食全凭打猎掠夺,如今大雪封山,连累着野味都无处可寻。
饭点已至,旷野喧闹渐止,施灿没什么胃口,主要现在粮食紧缺,他一个吃白饭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哥哥,你为什么不回家吃饭?”名叫二毛的小孩儿抱着个破布破棉絮缝制的小破娃娃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施灿蹲下身刮刮她的鼻子:“哥哥还不饿,你呢,你怎么不回家?”
“爸爸还没回来。”二毛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妈妈在做饭,我在这里等爸爸。”
“真乖。”施灿摸摸她毛茸茸的小脑袋,笑了笑。
之前黑白无常一直吓唬他城外恶鬼当道,但这几天相处下来除了一些性格怪异的,倒也还算舒心,又或许是因为有苏慕罩着他,所以他才能如此安稳。
二毛跑前边追鬼火玩去了,施灿靠在树干上看着她,冷不丁想到个严肃的事情。
他还得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不知道多少年,那是不是,也他妈该找个老婆成家生子呢!他把这些日子遇见的姑娘都在脑海里过了一边,想来想去还是苏慕最对他的胃口。
只是美好的未来还没畅想到头呢,一声尖锐的哭喊划破了他的思路。
不远处,一道黑影迅速闪过,夹着二毛闪电一般逃跑了。
施灿看清了,那是一个一米出头十来岁的小男孩!
作者有话说:
写的什么玩意,,不好看,我要开始瞎写了
41、雪冢
◎长痕,指痕,银铃手串◎
小孩跑得飞快。
他将二毛叼在口中,几乎是四肢并用着逃离了现场,乍一看跟个迷你版金刚似的。
苏慕他们离这片空地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施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又来不及搬救兵,想都没想就追了出去。积雪过深,每一步都艰难,他一直埋头跟着脚印,四周愈发安静萧条,这是一片连孤魂野鬼都不愿踏足的荒地。
施灿累得五脏六腑都要撞碎了。
小孩大概也跑累了,警惕地蹿到树枝上蹲着打量他,头发乱糟糟脸蛋脏兮兮,打结乌糟的刘海遮住了半张脸,但依旧能感受到满怀敌意的杀气。大雪天他只穿了件破烂衣衫,瘦胳膊瘦腿力量却奇大。
二毛已经晕了过去,小孩把她扔在了树干与树枝的咯吱窝里,卡得她一动都不能动。
“二毛!”施灿焦急地喊她,“你醒醒呀!”
小孩尖利的指甲抠着树枝,龇牙咧嘴地嘶吼吓唬他,也就是在这时,施灿听到了一声极轻微的铃铛声响。
他眯起度数不深的近视眼,望见那小孩的脚腕上竟不偏不倚地系着栖迟先前遗失的银绳手串!
真是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施灿原本只是想从他嘴里救下二毛,现在不一样,他有了更宏大的志向——他要生擒了这小崽子,然后把手串再夺回来!
等等,夺回来干嘛?
妈的,老子已经跟栖迟决裂了,他的破玩意我才不管!
可是……他毕竟那么在意这破链子,而且当时丢失也是因为自己。
不对不对!他那破链子丢失跟我有什么关系!明明是他自己没收好,再说我后面已经送了新的给他赔礼道歉了。
虽然但是,失而复得的话栖迟应该也会很开心吧……
天使施灿和恶魔施灿还没争出个你死我活,树上的乱发小孩先帮他做了决定。他双脚一蹬,举着手就飞扑了过来,从施灿这个角度看过去,跟他妈梅超风似的。
施灿双脚陷在雪堆之中,一时躲闪不及被小孩掐住脖子摁倒在雪地里,那小孩像是饿极了,牙尖齿利地就往他脖子上啃,刺痛顷刻侵袭而来,施灿浑身抽搐了一下,甚至感觉自己的血管都被咬爆了。
他一路追着小孩来到这里,只忙着担心二毛会不会被咬死,苏慕找不见他会不会循着脚印来追他,还担心着等会儿还能不能找到回去的路。可他却忘了担心自己干不干得过这兽性十足的小屁孩,他甚至忘了苏慕他们提起过,说城外出现一个来路不明的小鬼,生吞活剥了不少杂碎,连那身经百战的矮鬼都差点被撕成碎片。
这孱弱单薄的小鬼到底是哪里来的力量?
施灿被他咬住咽喉动弹不得,一瞬间有种齐天大圣被压五指山的悲壮感,可那泼猴好歹还有唐僧来救,自己可怎么办是好?栖迟要是在就好了,他大概不会见死不救。
操,都他妈怪栖迟!要不是他乱发脾气,自己能跟他怄气还一怒之下辞职不干跑百鬼林来吗?不来百鬼林也碰不见这么糟心的事儿。这都多少天了,既不来找他,也不管他的死活,狗男人!
也不知这矛盾怎么就潜移默化地转移了,怒气值一路飙升,施灿俨然像一只充满气濒临爆炸的气球,他拽住小鬼稻草般的头发,单手撑地猛地翻过身来。天旋地转,小鬼一时不察反被施灿揪住头发按进雪坑里,动作太快,他竟将施灿脖子上的皮肉硬生生咬下来一块,鲜血滋了出来溅在雪地上触目惊心,万幸动脉未破,不然就不只是眼前这副景象了。
施灿擒住小鬼的双手,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小鬼四肢乱蹦并不容易制服,也许是求生意志过于强烈,施灿感觉自己查克拉爆满,稍一用力就能把小鬼撕成两半,当然,这样的错觉只持续了没几秒,施灿就觉得查克拉泄得底都不剩了。
眼见得小鬼又要霸占上风,施灿神经一抽,脑袋一起一落,比大锤八十还用力地砸了下去。
顿时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眼冒金星间十万只小蜜蜂嗡嗡嗡地在耳边炸开了,施灿晕得要命也不敢撒手,直到身下的力量变弱才支撑不住倒在一旁。
小鬼瞪着一双眼,目光涣散地盯着被枝叶风雪挡住的天空,没一会儿还成了斗鸡眼。
施灿没敢掉以轻心,只晕了不到半分钟又挣扎着坐起来,小鬼额头磕破了,黑血顺着眉骨淌下来一直流进口中,跟唇上施灿的血混到了一起。
“真疼。”疼得想哭,脑门疼脖子疼,四肢百骸哪哪都疼,施灿鼻子一酸差点又哭,他生前过得比这不如意也伤得更重过,每每忍不住的时候一个人哭一场,哭完也就好了。反正没人在身边也没人关心自己,哭哭笑笑都只关自己的事,怎么痛快怎么来。
可这回有些奇怪,照道理不是什么忍不住受不了的疼痛委屈,怎么就那么想哭呢。
更要命的是,想哭的时候脑子里盘旋的居然是栖迟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蛋!
前几天被他凶的画面冷不丁又冒了出来,这雪上加霜的一幕叫施灿更恨不得咬死这天杀的鬼见愁。
小鬼摇头晃脑呜呜叫唤了两声,肮脏的手指甲在雪地里抓出几道印子,看他大有苏醒的架势,施灿立马清醒过来,他扫过身旁的积雪,不管不顾没头没尾地就往小鬼身上推,比今天堆雪人还卖力,小鬼也开始跟着反抗,然而这会儿已成了强弩之末,只能任凭施灿把他活埋。
不过五六分钟的功夫,施阎王就给人盖了座半人高的雪冢。小鬼的脑袋和双脚露在外头,连脚趾头都在使力挣脱。
大冷天累出一身汗,风一吹,牵连着伤口凉飕飕的疼,仿佛有千万把刀子在往骨头里钻。
好不容易牵制住了小鬼,施灿没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又手脚并用地去爬树,可是鬼魂原本就无心跳呼吸,他又不像白无常能把鬼魂之脉,实在判断不出死气沉沉的二毛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毕竟是个小姑娘,他不好脱了衣服检查,只能扒开二毛后颈衣领,所幸没看到伤口。小姑娘手上还牢牢拽着小破娃娃,想来是没死,还好还好。
他挖开个干净的雪坑,脱下外套把二毛兜头兜脑裹住稳稳平放进去,这才算终于缓了口气。另一边的小鬼彻底清醒过来,闷在喉咙里的呐喊也附上了越来越暴躁的愠怒,施灿小心碰了碰脖子上的咬痕,手背沾了些血,如果有镜子,估计能看出个血肉模糊。
流年不利。他冷得打了个哆嗦,然后慢慢走到小鬼边上,蹲下身按住了他乱晃的脑袋:“别他妈瞎叫了,再叫割你舌头。”
小鬼紧咬着牙,愤怒到眼睛都充了血。
“你叫什么名字?”施灿吼得比他还大声,“你家在哪?还有没有同伙?”
他俩自顾自吼自己的,谁也听不明白谁。
“你不会听不懂人话吧?”施灿挠了挠头发。
小鬼动作很剧烈,施灿心里头发慌,他打算把雪冢堆得更高更宽一些再跑路,结果刚往他下巴底下砌了点雪,就看到了他脖子上隐约的淤青。
受过伤?施灿有些好奇地稍稍拨开一点雪,小鬼脖子上的乌青也越来越清晰,一道拇指宽的淤痕绕了脖颈整整一圈,淤痕之上,还有三个深浅不一的青斑,施灿仔细辨认了会儿,似乎是指印,应该是被人掐住脖子留下的痕迹。
长痕,指痕,银铃手串。
操!
那长痕该不会是鞭子勒的吧!施灿上手比划了下宽度,跟他印象中栖迟的鞭子基本吻合。
而被他这么款待过还逃脱了的小鬼,一个月前就有一个。
可是不对啊,明明应该还只是个刚刚诞生的鬼婴,怎么可能在短短一个月时间内就长成了十来岁的孩子!
太荒谬了。
但也不一定。好歹是阴司地府,发生任何事情都不算意外。
二毛咳嗽了一声,像是快醒了。
算了算了,先不管了,带着二毛回家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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