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灿走到雪冢的另一头,俯下身去解小鬼脚踝上的链子,也许是蹲久了血糖低,他眼前一黑恍了一阵,脑海也跟着空白一片,不对,并不是空白,确切来说像是黑夜里突然照进一束金色的光,暖黄得刺眼。
不过这样的不适感很快就过去了,他触碰到链子,转了半圈找到了锁扣,那扣子并不好解,越急越乱,越乱越解不开。
施灿燥出一头薄汗,伤口的血也慢慢滑了几滴下来,他纠结着是把链子扯断还是把小鬼的腿砍了,但一想到自己并没有砍腿的工具,那还是扯断吧。他正要用力,小鬼猝不及防地踢了他一脚,紧接着,雪冢在小鬼的尖叫声中蓦地炸开了。
那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肩膀,将他踢出了十几米远。施灿毫无防备地摔在树上,连好疼好酸骨头是不是断了的问题都没来得及思考,就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42、恶人
◎我是要以身相许的◎
浑身疼,散了架一样。
施灿靠在树上醒过来的时候迷糊了好一会儿,二毛抱着破娃娃蹲在他面前过家家,垒了三个小雪堆跟他妈烧高香似的。
“哥哥,你醒啦!”二毛高兴地扑倒他身上,撞得他疼上加疼。
怎么回事?
不远处燃着一簇火堆,最初的眩晕感淡去,施灿在明灭的火光中看清了漫不经心烤着肉的那个人,烫金加粗贵族特效的四个大字瞬间在他的脑海里全屏滚动——
真命天女!
“苏慕!”刚刚的疼痛顷刻间从身体里蒸发殆尽,施灿半拖半拉着二毛坐过去,嬉皮笑脸,“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昂。”苏慕摸了摸鼻子,“也多亏了你,不然别说抓到小鬼了,只怕连二毛也被他吃了。”
施灿转头看见被捆在另一株树上一动不动的乱发小鬼,才想起来昏倒前的那一幕,银铃手串还没摘下来呢,可等他走进再看,哪还有手链的半个影子。
“破链子呢?”施灿提高音量问苏慕,“小鬼脚上的链子呢?”
“什么链子?”苏慕莫名其妙地看向他,“铁链?”
“挂了铃铛的一串银绳细链。”施灿又在炸开的雪堆里扒拉了半天,依旧一无所获。
他开始怀疑那破链子能自己长腿瞎跑。
“来吃点东西吧。”苏慕招呼他,“我好不容易抓到一只麻雀,二毛吃腿你吃身子,别浪费了。”
那么点大个玩意儿,塞牙缝都不够。施灿摸了摸肚子,口是心非:“都给二毛吧,我不饿。”
咕……
丢人。
苏慕笑着摇了摇头,拽下干瘪的小麻雀递给二毛,又转头调侃施灿:“我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城里?”
“不回。”施灿回答得很坚定,“死也不回。”
“你还在生栖迟的气呢?”
“气他?”施灿嘁了一声,“他也配?”
苏慕把二毛抱进怀里,意味深长地睨着他:“你晕倒半小时,骂他骂了二十五分钟,你说你不气他,我怎么那么不信。”
“放屁。”施灿没底气但十分桀骜不驯地反驳。
二毛:“栖迟你这个王八蛋!栖迟你这个杀千刀的!狗屁栖迟爷爷再也不理你了!”
“你看。”苏慕发愁地甩甩短发,“把我们二毛都教坏了。”
啥二毛,鹦鹉精吧!
“好吧,我做噩梦还不行啊。”施灿坐在雪地里,托着腮解释,“我梦到他抢我吃的,还要来扒我衣服,我骂他还不够,梦里我还咬他呢,都咬出血了!”说完还舔了舔上牙,大概是入戏太深,仿佛真能尝到丝血腥味儿。
他话是这么说,但要说真的不打算回城里,似乎也掺了点假。至少在城里的时候吃喝不愁,伤了痛了也能找白无常大人,顺道跟黑无常拌几句嘴,或跟牛头马面斗个地主打个麻将,不说生活多有滋有味,但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没着没落。
施灿这才发现自己脖子上绑了几圈布料,算是将伤口做了简易包扎,额头上破了的口子也被清理干净了,摸了一圈脸,没有摸到血痂或者其他什么。
不回城里也挺好,有苏慕这样外冷内热的绝美御姐,啧啧啧。
“你把小鬼带回城里吧。”苏慕说,“交给黑白无常,也给自己找个回城的台阶。”
“我不。”施灿还是拒绝,“小鬼我可以带给城里,但我还是想留在百鬼林。”
苏慕皱了皱眉:“为什么?”
施灿看着她,真诚又坦荡:“我想娶你。”
苏慕:“……”
“你救了我,”施灿朝她挪近一步,“我是要以身相许的。”
苏慕:“……没、没必要吧。”
“我不白占人便宜。”施灿非常有原则。
“你要娶我,还叫不占便宜?”苏慕退后两步,“栖迟他到底……靠!”
“你还喜欢栖迟呢?”施灿不满了,顺带拉踩,“那自以为是的狗屁有什么好喜欢的!”
“娶我?”苏慕扶了扶额,不知该哭该笑,“就因为我救了你?”
“也不全是,”施灿想了想,琢磨着怎么说会显得比较打动人心,“这还是要有特定的对象,比如万一是娘娘腔救了我,我肯定会说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他。”
“所以到了我这你就恩将仇报了?”
“你就这么看不上我吗?”施灿受挫道,“栖迟也没比我帅在哪里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我不是说你肤浅只看脸,但你要说性格说人品说疼老婆,我……”
“好了好了!”苏慕把二毛吃剩的骨头塞进他嘴里,“我非常极其十分认真严肃负责地通知你,咱俩没戏,不管有没有栖迟,咱俩都没戏。我看你就跟看弟弟一样,你也别觉得我帮你救你就能代表什么,就算换了娘娘腔,我也这样,你能明白吗?”
施灿更不干了:“你拿我跟娘娘腔比?原来在你心里,别说我比不比得上栖迟,我居然跟娘娘腔是一个段位的?”
苏慕要疯:“你能不能抓个重点?”
“重点就是你不喜欢我。”施灿耸肩,“我高考阅读理解拿了满分的。”
“你买题了?”
施灿:“……”
苏慕:“……”
二毛:“?”
突然来的安静是怎么回事。
“唉。”苏慕无奈叹了口气,“其实你这小鬼吧就是好面子,脾气差做事莽撞脑子还时不时缺根弦,但胜在真挚天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你是不是想说我情商低?”
苏慕翻了个白眼:“这来路不明的小鬼我肯定是要押去鬼城的,顺便还能换些粮食给大伙过冬,你自己想清楚,如果真的不想回去,那这个台阶我就不替你搭了。”
施灿一时回答不上来,喉咙里堵了一堆字,但似乎谁都不想争先,也不想落后。
“城外的生活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苏慕说,“百鬼林有多大,谁都不知道,就像这里我几年都来不了一次,更别说那些我们从未踏足的地界。”
“我知道。”施灿也认真起来,“之前城里的鬼官们就吓唬我,说城外恶鬼当道,我要是孤身出了城,肯定被啃得渣都不剩,可是你看这几天我过得不也挺好。娘娘腔、矮鬼、色鬼、乱七八糟的野鬼们都没有为难我,虽然绝大部分原因是因为你罩着我。”
苏慕心说罩着你的人并不是我。
“苏慕啊,”施灿问她,“你为什么不留在城里,又为什么不肯投胎呢?”
她浓密纤长的眼睫轻轻颤了颤,精致立体的侧脸在火光中愈发好看,只是这好看比原先多了几分落寞。“都说城外恶鬼当道,你以为城里就好吗?”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冽目光看向施灿,“真正的恶人都在城里。”
施灿忽然有了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黑无常闻人语,白无常杏粼,孟婆易晚,牛头马面,还有你的魂差同事们,杀人的杀人,放火的放火,屠城的屠城,哪一个生前没有干尽恶事?”苏慕冷笑了一声,“杀一人为囚,杀万人为王。千百年留在城里的魂差鬼吏,左不过‘赎罪’二字。”
施灿的下意识反应居然是“栖迟也在赎罪吗”,这让他感到意外,但意外之后就是无比的震惊,苏慕的神情没有一丝一毫开玩笑的意味,可他也实在无法将城里和谐相处的鬼官同事们跟恶贯满盈的凶徒联系在一起。
不过他很快又反应过来,苏慕说的话跟栖迟之前告诉过他的,似乎有所悖逆。酆都鬼城不济生前作恶伏诛之人,但往深了想又没什么矛盾,不济不等于不能赎罪。
栖迟为什么会下十八层地狱,这个问题又无端跑了出来。
微弱的火苗颤了一颤,忽然轰的一声平底窜起,像是浇了一层烈油的龙卷风,苏慕反应极快地搂着二毛迅速后撤,施灿就没那么潇洒了,连滚带爬着才逃出几米距离,再抬头,火焰之上竟悬空出现了一人。
“赤问!”苏慕也看到了。
诶,苏慕也认识他?
操!赤问怎么会在这里!
“施灿,你快跑!”苏慕放下二毛赤手空拳就冲了过去,然后赤问只是轻飘飘地挥了挥手,就将她打出数丈远。
火龙掉头朝苏慕追去,首尾相接地把她困在了火圈之中,赤问飘然落地,踩在雪里烫出了一地水汽,他巨大的身躯挡在施灿面前,居高临下地命令他:“跟我走。”
“去哪?”施灿吞了吞口水,这种有形的压迫还是足够叫人惊慌害怕。
“你想干什么?”苏慕临危不乱,但又无计可施,“你要对施灿做什么?”
“管好你自己的事。”赤问说,“咱们的账来日再算。”
说完,夹起施灿,一走了之了。
43、查无
◎他自己本身,就是生死簿册子里bug一样的存在◎
黄泉面馆今天打烊得格外晚些。
寒冬朔雪的日子里,总有好多人熬不过去。易晚点了份炒面,看到白苹端上来的免费汤时禁不住反胃,这几天熬汤快把自己熬废了。
江久安推了两个桔子过去:“开开胃。”
易晚换了身浅蓝色大襟袄和黑色过膝长裙,脚上蹬了双圆头皮鞋,活脱脱民国女学生的装扮,江久安不自觉多看了几眼,神情有些不自在。
“哎哟,终于忙活完了。”白苹收拾好灶台择了个干净的位置扶腰坐下,看到易晚这副食欲不振的模样,不自信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没有。”易晚递了几瓣桔子给她,“这阵子投胎的鬼魂太多,我都累坏了。”
“怪不得,”白苹盯着他俩笑了笑,“怪不得最近都听不见你俩斗嘴。”
孟婆大人累到不想反驳。
“也不知判官和黑白无常还来不来,要不来我就关门了。”白苹自顾自念叨着。
“关了吧。”易晚说,“栖迟从城外抓了个小鬼回来,好像还有其他挺要紧的事儿,他们四个在第一殿里闭关修炼呢,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闭关修炼的除了四鬼还有一狗,只是大黄被拴着狗绳留在了关外,正咬着几千年的老古董桌腿当磨牙棒。
“你要查施灿的前世今生?”判官又重复了一遍,“你要查他?”
“他被赤问带走了。”栖迟说,“第三次了。”
闻人语抱着胳膊附和了一句:“是有些蹊跷。”
“赤问出逃后一直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仅有的几次露面也都跟施灿有关。”栖迟转了转手上的链子,焦急和担心都有,“我之前就有所怀疑,所以自褚宏超一事后就再没让他接过任务出过城,没想到赤问竟找了过来。”
判官还是有些没主意:“夜游神呢?他不是一直都在追赤问的下落吗?”
“许久不见他了。”闻人语说,“他原本也常在人间,不过没消息带进来。”
没有消息便意味着没有进展。
“那……”判官思索了一会儿,“上报给阎君吧。”
一旦上报阎君,只怕施灿也会被牵连。栖迟拦下他,威逼利诱道:“今日不查清施灿的来龙去脉,怕是不能让判官走出这道门。”
判官怒喝:“你是要以下犯上吗!”
“不至于不至于。”闻人语知栖迟心中所急所想,赶忙出来打圆场,“赤问出逃一个月都没抓回来,阎君本来就在气头上,我们这会儿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不错。”杏粼跟着道,“与其平添猜测,不如我们先行验证,最后再衡量是否上报又如何上报。”
判官算是听出来了,你们仨这是沆瀣一气了。
“行吧。”判官被逼得无法,权衡利弊后推推眼镜走到紫檀桌前,在笔记本键盘上敲下了一行字。
其他三只鬼也算识相,只在几米开外站着等他。
闻人语用手肘撞了撞栖迟,小声说:“我还以为你这次出城会把施灿带回来,怎么反而被赤问捷足先登了。”
栖迟脸色不大好,揉着右手虎口的位置,讪讪道:“他还没原谅我。”
“你到底干了多缺德的事儿,能把人小孩儿气成这样?”闻人语用一种“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看他。
栖迟心说我也想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判官在电脑前倒腾了十分钟,期间擦了三次镜片喝了两口浓茶,最后把鼠标一扔直接拖了生死簿过来。他默念完咒语,生死簿泛黄的纸张刷刷刷翻动起来,判官笔沾着墨悬于上方,直至整本翻完合上,笔墨一滴也不曾落下。
29/49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