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灿?”他顿时紧张起来。
好在没一会儿就找到了他,施小鬼正蹲在一处墓碑前,抱着膝盖垫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人烧纸钱。栖迟呼了一口气,慢悠悠走过去,挨着他蹲下:“我还以为你被抓走了。”
施灿僵了一僵,往边上小心地挪动几步,没敢正视他:“我……我随便走走。”栖迟瞧见他眼底的乌青,下意识伸手去摸,施灿飞快地偏开头,然后躲得更远了。
“怎么了?”栖迟皱了皱眉,“昨晚没睡好?”
岂止是没睡好,是他妈压根没睡着好嘛!
施灿承认自己有时候是一根筋转不过弯,但他不是傻子。深更半夜趁人熟睡之际一亲芳泽,如果不是喜欢那一定是变态,显然,栖迟并不是后者。
难怪之前会如此大发雷霆,哪是什么起床气什么阴晴不定,完全是因为那会儿他正噘着嘴亲陈冉。
有个词叫吃醋。
如果栖迟换个性别,他当下就能反应过来。
都说夜游神喜欢栖迟,可他妈没听说栖迟也是个gay啊!
等等,夜游神是不是也喜欢我来着?
操?!都是同性恋,你俩勾搭成奸不行吗?非要要来祸害我这个良家直男干嘛!
施灿觉得自己要疯。昨晚强自装睡才没露馅儿,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喂!”栖迟又喊了他一声,“想什么呢?”
“没……没什么。”
淦,为什么要脸红!
“别怕。”栖迟以为他在担心鬼兵,安慰他道,“他们找来了也不怕,有我在。”
别说了别说了,求求你别说这么给力给气的话了,呜呜呜。
施灿腾地站起来,同手同脚就往池子边跑:“我……我去洗把脸!”然而他忘了,大白天人来人往,那池水也就能当个镜子照个影子。
为什么呢?怎么会呢?他是不是脑子被门夹了?施灿想了一整晚都没想明白,这会儿看着平静的水面更纳闷了,几天食不果腹风餐露宿下来,整张脸都是说不出的难看,头发乱糟糟像染色的鸡窝,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没一会儿,影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脸上依旧没有血色,但看着心情不错,嘴角微微扬着,栖迟抬手解下银绳手链,头发瞬间披散下来,软软的打着卷儿。如果自己是个女孩子,看到这样的男生应该很难不心动,可他妈老子是男的!
“阿灿?”栖迟见他又开始神游,“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没睡好,没……没事。”施灿咬了咬牙,还是问不出口。
栖迟笑了笑,去捉他的手腕,眼见得要把链子套入他的右手,施灿急忙抽开手,肉眼可见的慌张。栖迟举着手链愣了愣,有些尴尬,一时半会儿有些闹不明白,但总算是看出来施灿在躲着他了。
“那个……”施灿大概也觉着自己反应剧烈了点,后知后觉地揉着细白的手腕,低着头瞎说,“我……我只能戴金的,其他的我过敏!”
“这样……那你之前送我的……”栖迟把自己的那一条放进棉衣兜里,施灿以为他会说那你之前送我的我也还你吧,结果下一秒就见栖迟又转了转戴在手上的另一条,说,“你送我的我可以留着吗?”
“啊,”施灿摸了摸鼻子,“当然可以,我送你的,就是你的了。”
栖迟满意地笑了笑,在后退半步的动作里夹了点肉眼可见的心酸失落。
终究是自己幻想了。
墓园里又来了几波人,带着花和酒。
“什么日子啊,这么热闹。”施灿千辛万苦找了个话题。
“过两天就是冬至了。”栖迟说,“阴极之至,阳气始生,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施灿尬聊。
“鬼门大开,我们回到鬼城的好日子。”
“……”施灿懵了,“我们要回鬼城?”
“不错。”栖迟说,“在人间东躲西藏可不是长久之计,而且我也不想你总是惶惶不安夜不能寐。”
我他妈夜不能寐的原因是因为你啊智障。
施灿附和地点了点头,问他:“那回鬼城做什么呢?岂不是羊入虎口?”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栖迟冲他笑笑,“你什么都不用管,我知道该怎么做。”
事关自己的生死,怎么可能什么都不管。
“你不怕吗?”施灿问他。
“不怕。”
“哦。”施灿叹了口气,“我看你对阎君判官什么的,都挺刚,你怎么能这么嚣张?”
“无欲则刚。”栖迟一本正经道。
“那我不行。”
“什么不行?”
施灿说话没过脑子:“我有欲,我不刚。”
栖迟喉结滚动,直勾勾看着他:“什么欲?”
“财欲。”施灿说,“我特别想发财。”
作者有话说:
感冒了,难受
49、冬至
◎你说我现在去给你烧点纸钱你能收到吗?◎
冬至降临。
随着最后一抹霞光跌落,栖迟脑海里没由来地跳出了那句“凛冬已至,日暮栖迟”,说这句话的声音并不是他,有些熟悉,但他后面似乎补充了另一句,可是他都不记得了。
或者说,这也许也并非真实。
于他们这样的鬼魂而言,真实是世上最虚幻的东西。
黄泉路排起了冗长的队伍,鬼门关口挤满了盼家的亡灵,酉时五点一到,鬼门大开,百鬼夜行。
施灿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慑,他甚至无法用语言形容当时的感受,如果当初第一次在百鬼林见到众鬼时称得上惊悚或滑稽,那这一回就只有震撼与肃穆。男女老少,各个年代,或独行或结伴,他们行而有序,彼此间并不攀谈,默片一般。
但更多的是被结界拦在关内的鬼魂,空中洋洋洒洒地飘着雪花一样的纸钱,晃悠悠落在谁的身上,化成了通关的凭证,引领着他回家。而未收到凭证的鬼魂们自然让开一条道来,聚散离合,此消彼长。
“奇怪,”施灿潜伏在川流不息的鬼群之外,在偶然传来的低语声中更小声地问栖迟,“为什么有些鬼不走呀?”
“因为无人惦念。”栖迟回答。
施灿眨眨眼睛看他:“说人话。”
栖迟瞟了他一眼:“阴司地府的鬼魂每年有三次前往人间的机会,清明、中元和冬至。”
“一年放三次假,”施灿掰着手指头数,“还能回去看看后辈亲人,还不错啊。”
“并不是所有鬼魂都有这样的机会。”
“跟那个通行证有关?”施灿抬头看着飞舞的纸钱问道。
“那些纸钱从人间而来,只有被祭祀的鬼魂才能收到。”栖迟双眼有些失焦,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些不被后人祭祀惦念的,最后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空欢喜一场。
“一定很失落吧。”施灿由人度己,“好在我原本就没有被谁惦念过,倒也没有盼头。”
“他们可以等到清明或是中元节。”栖迟补充道,“清明时分,只要立有坟头的,不管是否有人祭祀,皆可在白天去往人间,天黑落幕再回来。”
“要是连坟头都没有的呢?”施灿添加了一种可能,“或者被人掘了。”
栖迟失笑:“那还不如早早投胎,这世上还有什么可惦念的?”
“也是。”施灿闷头想了好一阵,“会有这样的吗?无冢孤魂亦无人祭拜,却迟迟不肯离开?”
“有。”
“什么样的鬼魂?”
栖迟沉沉呼了口气:“你如果经历过战争年代,大概就能知道了。”
说话间,眼前昂首挺胸走过一个穿着破旧军装的少年,瞧着也就二十岁的模样,栖迟冲他抬抬下巴:“你看他,他在地府里已经快百年了。”
施灿忽然就明白了,明白过后便是无尽的心酸与崇敬。
不管在哪一朝哪一代,多的是马革裹尸的先烈,他们被遗忘在历史长河里,来不及见证那些荣辱兴衰,只是意志从未倒戈,也永远期盼胜利的到来。
生前未及见证,死后能够窥见,也算是一种欣慰释然。
“他们肯定想亲眼见见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家乡故土。”施灿目送着少年的离开,“可是如果无法去往人间,即便道听途说,也一定遗憾吧?”
“还有中元鬼节。”栖迟知道他在感慨些什么,“中元鬼节才是真正的群鬼狂欢,城内城外的亡魂除了在十八层地狱的,皆可去往人间。”少年消失在攒动的远方,栖迟沉沉地喟叹一声,“幸而,这样的亡魂越来越少了,他们等待的那一刻没有来得太晚。”
纸钱铺了一路,还有些许飘到了他们脚下,每一张纸面上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那都是祭奠时说的话。”施灿听他说完,随意从地上捡起一张,小声默读着:“希望爷爷保佑,下个版本天美加强李信。”
什么玩意儿?施灿蹲下身换了另一张:“今天我妈做的菜贼咸,祖宗你们多喝可乐别怪她。”
一看都是些被家长摁在地上磕头的不肖子孙,不过更多的还是缅怀逝者,祈求家人健康平安,小辈学业有成升官发财。施灿觉得有些好笑:“你说人活着的时候都庇荫不了子孙后代,死了还能有多大本事?”
栖迟淡淡道:“无能为力的事多了,才会寄希望于神明鬼怪。”
鬼群渐渐稀散,地上积起了连绵一层的黄白,哀思无处可去,铺陈开通往人间的康庄大道。
“我们要怎么做?”施灿言归正传,“怎么混进去呢?”
他虽然不知道混进鬼城做什么,但听栖迟的总不会错。“你看。”栖迟朝鬼门关抬抬下巴,已经有不少鬼魂铩羽而归,守卫森严的关口处清静下来,然而另一队人马却浩浩荡荡地涌了过来。
施灿定睛一看,为首之人竟然是苏慕!
不多时,黑白无常也到了。
“怎么样,可有异常?”闻人语向守门的鬼差询问了几番,最后煞有介事地四下张望,施灿心有余悸,往丛林阴影处又躲了躲。
鬼差报告一切顺遂,闻人语又跟苏慕耳语了几句,苏慕一直板着脸,最后放行若干野鬼的时候只寥寥交代了句早去早回。
路过的野鬼群中还有施灿的熟面孔,他小心拽拽栖迟的衣角,掩嘴道:“咱们是不是可以叫野鬼帮忙递消息给苏慕?”
栖迟古怪地瞟了他一眼:“你倒是很信任苏慕。”
他妈的,有完没完。
相互瞪了半分钟,施灿败下阵来:“她不是喜欢你吗?肯定不会害你。”
栖迟哼了一声。
“哼屁啊!”施灿砸砸牙作势要咬他,“快说!”
“再过几个小时是鬼魂回地府的高峰期,我肯定得在那个时候趁乱混进,不然鬼门关上就没机会了。”栖迟说,“的确,我们需要苏慕帮忙掩人耳目,不然没有通行证穿不过结界。”
施灿低头看看纸钱,又抬头看看他:“地上随便捡一张不行吗?”
栖迟这回只想翻白眼了。
“不行吗?”施灿刨根问底。
“当然不行。”栖迟无奈,“纸钱只有到了他的主人那里才会变成通行证,不然就是废纸一张。”
这不行那不行,施灿不免焦躁起来:“那怎么办?要不……”他认真琢磨了下,“你说我现在去给你烧点纸钱你能收到吗?”
话音刚落,一张外圆内方的白色纸钱轻飘飘落到了他的怀里,施灿没当回事,正要掸开蓦地看到了纸面上开头的两个字——施灿。
而结尾落款,却是个陌生的名字。
栖迟在边上轻轻舒了口气,但这个细微的动作并没有逃开施灿的眼睛,他质问道:“你干的?”
“不是。”栖迟说,“不过你既然有了通行证,等到时候群鬼回城,你就混在里面跟进去,苏慕很聪明,她看到你知道该怎么做。”
“那你呢?”施灿问。
栖迟笑了笑:“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我跟着苏慕走了,那你呢?”施灿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你跟我说实话!”
“我的鞭子还在白无常那里。”栖迟垂了垂眼皮,“城里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等处理完了就去找你。”
施灿只觉得胸口一阵憋闷,似乎有什么钝器狠狠打在身上,叫他又痛又麻。他心乱如麻地重新去读纸钱上的话,看到了心脏捐献这几个字,他愣了愣,反应过来祭祀他的应该是接受他心脏移植的那个人。
“我这几天每天都会梦见你,希望你在地下安宁……”施灿读着这几句话,眼眶微微一红。自那天他有意无意疏远栖迟开始,栖迟就真的又往后退了无数步,白天黑夜的常不见人,他只当自己落个清静,却不知他消失的时光里一直为着自己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王八筹谋算计着什么。
“一定是你。”施灿有些哽咽,“一定是你在梦里吓唬他,逼着他给我上坟烧香,你……你要扔下我……”
“小祖宗。”栖迟听他这哭腔就受不了了,想抱又不敢动,“我没有扔下你,你只要乖乖在百鬼林等我,我很快就能来找你,那时候事情就都解决了。”
“怎么解决?”施灿反问他,“你就会说这些话哄我,城里多暗流汹涌啊,你真当我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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