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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是不外传的，但当年孟无姜已决心非沈墨之不嫁，便把歌教会了他。
这歌并非有什么威力，只是梦魔一族都把歌渗到血脉里，歌里的愤恨、哀怨，似乎也注定了她们终生孤独求梦的结局，而当时孟无姜以为能给她一梦的就是沈墨之。
那边的唐文洛已把歌唱了一遍又一遍，他也唱得累了，但是他不敢停下来，因为歌一听，陷入了沉睡的唐文沅和九秋就又会被困到那酷热和严寒的梦里。
后来，他已经是麻木地唱了，甚至连鬼一子也打算放弃让他们直接用药的时候，他还在唱。
到了不知多少遍的时候，一只梦魔来了。
不是孟无姜，而是孟梦。
九扬从白狐转回了人身，他着急地看着孟梦，“孟姑姑，你来了，你……”
孟梦伸手止住他，随即走到从梦里醒来，打着寒颤的九秋身边。
她弯身把脚前的红毛狐狸抱起，轻抚着他刺手的毛发，靠近他的尖耳边，用低得旁人都听不见的声音清唱了一首跟安眠曲一样柔和的歌，九秋随即陷入熟睡中。
她把九秋交给了九扬，又来到热得满地打滚的唐文沅身边，她蹲下来，又唱了同一首歌。
等他熟睡后，她就再次抱过九秋，盘坐在地上，闭上了双眼。
她像个局外人看着他们所做之梦，一个在漫天大雪中找着出路，一个在旱热中急躁地要把太阳灭了。
她伸出手，抓住梦的一角，扯到手里，把两个梦都捏碎了。
接着她又唱了一首歌，还回他们一个好梦。
“好了。”她睁开眼睛，平凡的脸上露出温柔而美丽的微笑，“等他们醒来就没事了。”
“谢谢孟姑姑。”唐文洛满怀敬意地说。
“你是？歌是你唱的？”
唐文洛点头了，想到刚才自己厚着脸皮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歌，又难得地红了脸。
“唱得不怎么样，不过要是我们都不过来，你要唱到何时？”孟梦摇了摇头，失笑道：“多少年没有听到这首歌了，不知是哪个教你唱的？”
唐文洛没有回答，蚩敖却替他答了，“他的三师妹。”
“是你，墨儿。”孟梦像个母亲一样，亲昵地摸了摸他长着胡渣的脸，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那张与他父亲如出一辙的脸容，不觉悲从中来。
“那首歌我也曾教你的父亲唱，但他一次都没有唱过。”
唐文洛不知该答什么，便随意搪塞道：“……那是一首好歌。”
不过奇怪的是，向来不喜被人触碰的他，并没有甩开孟梦的手的打算，反倒心里一阵温暖。
“这不是一首好歌，而你也不应该唱的。前路艰难，梦仙那些伎俩算不了什么，我给你一样东西吧。不过守山仙不止梦仙一个，其余的，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她掏出一个录音机，塞到唐文洛手里。
好聪明的科技！
蚩敖和鬼一子不曾见过这个东西，都好奇地拿过来端看。
唐文洛谢过孟梦，也因为心怀谢意，就随得她炽热的目光流连在他的身上。
他感觉得到她是在他身上追逐另一个影子。
70、【七十】
“你想起过你爹吗？”
孟梦和唐文洛坐在山边，看着飘渺的云海，说着他飘渺的往事。
“没有。”
孟梦轻笑一声，看着这个换了张脸皮的沈墨之，那些从前提过或不曾说的都跟着坦然起来.
“连儿子都忘了他，他多可怜，或者天底下就剩我一个记住他吧。我早就跟他说过，不要把你送到良常山——你可曾想起过你师父？”
“他在等我回去。”唐文洛肯定地说，随即想到在山上盘坐的身影，这身影大约占据了他几乎一生的岁月，否则他怎么会记得如此清楚？
“墨儿，你尊他敬他，这些话你从前是听不入耳的。可现在你竟然都忘了，趁你现在愿意听，我就直说吧。”
孟梦站起来，走到一旁的秃树，折下还剩下孤伶伶一叶的树枝，对着他转起那树枝，叶也跟着晃起来。
“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但师是师，父是父，沈烜才是你爹。他教你的，你往后定不能荒废，心魔一脉就他的本事最高，以后就是你了。”
唐文洛不答话，似乎这是他惯有的应对。
“天魔的本事虽高，但他的术法你再怎么炼，也是在他之下。”
孟梦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他，朝他呼出气来，他们立即如入梦境，一片白茫茫中只有那树枝上的绿叶还在晃着。
“梅生恨他，并非为权，他要不是害了沈烜，我并不会管这些乱糟糟的事的。他们的恩怨我也不太清楚，但对天魔，不能全心全意，也不能不为自己留后手。都说他久居良常山，不问世事，也就他这个魔敢说自己清心寡欲，谁相信呢？”
“六道之中，谁没有自己的盘算？”唐文洛抿一抿嘴，嘴角冰冷地上扬了，像变了个人，“孟姑姑，你又怎知道我的盘算？我虽不清楚师父的本性，他却清楚我的，他等着我回去，因为他知道我一旦想起前事就会回良常山。但说他清楚我，却也未必。孟姑姑，天底下谁没有自己的盘算呢？”
一串话冷冰冰的，唐文洛机械一样说完了，连自己都呆住，更别说孟梦根本反应不过来。
好不容易把他的话都咽下去了，孟梦立即松了一口气，幸好她设了梦界。
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在盘算什么？”
“忘了。”这时唐文洛已回过神来，一切都沉到记川之底，再也想不起来。
孟梦也不追问，只是温婉一笑，然后撤了梦界，丢了手中把玩的树枝，而后被九扬并不回避的视线吸引了。
她看着九扬，对唐文洛说，“你爹喜欢过他娘，这也是你喜欢他，你爹不反对的原因。你们心魔的心，是不是都要有一只狐狸精？”
“别的不清楚。”
“但这些狐狸精啊，心里却始终不是你们。墨儿，恢复记忆后就把他忘了吧，也不要再怪那个道士了，狐狸变的心，怨不得旁人。”
孟梦走了，九秋和唐文沅一醒来她就走了。
他们伸了个懒腰，九秋委屈地挂在九扬身上，闷闷地说：“哥哥，我出丑了。”
同样出丑的唐文沅却不知羞耻地仰天说道：“不就是睡了一觉嘛，却便宜你们了。自从我五岁以后，就再没有跟我哥一起洗澡，我的裸体很久没让人看过了。说真的，你们真是赚到了，我美好的肉体啊！”
听罢，九秋就从烦闷的心情中出来了。
他贼笑道：“原来唐少爷五岁的时候还跟弟弟一起洗澡。”
唐文洛不搭理他，拿出孟梦给的录音机，播出她唱的歌，“你们睡够了，轮到我睡了。”他看着九扬，说道：“你也睡一会吧。”
“好好，你们睡，我们去抓鸟吃。”
唐文沅拉着九秋就要走，九秋瞪了他一眼，却听到九扬说：“去吧，我也累了。”
他们几个走后，就剩下唐文洛和九扬了。九扬不发一言地睡到绳子上，唐文洛则来到他旁边，把他了拉下来。
他们双双摔到地上，九扬压在他身上。
他两手抱着他，说：“一起睡。”
“你希望我怎样。”九扬也不挣扎，只是板着脸看他。
“那你希望怎样？”唐文洛用手指摸着九扬略带苍白的嘴唇，他的手指是冰的，眼神也不是那么温情，“我知道过了这座山后，你就不会再属于我。现在我只要你睡在我身边，我给你说山海经的故事，我们一起睡觉。”
他摊开左手的手臂，九扬就睡在他的健壮的臂上了。
并不是因为他的强横，而是因为偿还，感情除了感情，还能如何偿还？
哪怕是虚伪的吧，他们都接受了这一刻的虚伪，也共同地虚伪起来。
可是听着孟梦悠长的歌声，到了梦中，那些虚伪就脱下了。
这样的一个美梦，要是让唐文洛来形容，他会说，他们的魂魄正在袒露相对，一件遮掩的外衣都没有。
临睡前，唐文洛正在讲那个耳熟能详的夸父逐日的故事。
梦里的九扬眨着一双灵动的眼睛，跟沈墨之说道：“沈哥哥，我那天就在追太阳，以后我们改了故事，要讲九扬逐日。”
“那要看你追不追到了。”
“追不到，还被东西夹了，可是我有了你，多好的故事。”他变回一只白狐狸，绕着沈墨之转了一圈，然后扑到他的怀里，睁着一对狐狸眼，问道：“我们的故事不好么？我追了个沈哥哥回来，其他东西都不敢欺负我了。”
“从来都是你欺负他们，哪来他们欺负你？”
“他们就是欺负我了。”他可怜兮兮地举起五条被折的尾巴，“你那时怎么不来救我？”
“那时、我那时……”沈墨之脑袋一片空白，想不起来，只得说：“没有下次了。”
“对，因为你回来了！”
对着他灿烂的笑容，唐文洛睁眼醒来了，耳边还回荡着孟梦的歌声，而九扬还没有醒。
他侧头看着九扬的睡颜，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说：“小扬，你只是忘记了。对沈哥哥，你怎么可能变心？”
71、【七十一】
孟梦的歌声回荡在山间，自从有她录好的歌，他们睡觉就能睡得安心了，但他们却不敢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
他们又走了四天四夜，最后唐文沅累倒在草上，倒下来就睡，有了孟梦的歌声，便睡得雷打也不动。
唐文洛则靠着树，闭上酸痛的眼睛歇息。
又是一夜好梦。
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的精神就好起来了。
这种靠意志走几天再睡一晚的赶路，重复再重复，他们竟走了半个多月。
大概是要磨光他们的毅力吧，离顶峰还有多久的路？他们都不清楚。
但他们都非等闲之辈，竟然越走越起劲，眼睛里的神采非但不减，还比刚上山时更加光亮。
只是当夜里累得瘫倒在地上时，闭上了眼，他们才敢在黑暗中流露出迷茫，却幸好孟梦给了他们一个好梦，仿佛希望就在前方，才能支撑他们提起劲继续往前走下去。
“早。”
九扬一睁眼就是唐文洛。
照道理说，九扬睡得并不多，都是趁着唐文洛他们要睡才跟着休息一下，而通常一两个小时的浅眠就够了。
然而每次他一睁眼，唐文洛总是比他醒得早，于是他的脸微红了，他怎么睡这么久了？
回头一看，唐文沅还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打着呼噜，而唐文洛同样的人身□□却已精神充沛了。
唐文洛伸出手，将躺着的九扬拉起来，说：“起得早了，一起走一走吧。”
九扬没有拒绝，起来就跟着他走。
这段日子里，他有点儿喜欢上跟唐文洛的相处，相较于唐文沅避他如毒蛇的态度，明眼人都会知道唐大少爷对他更好。
谁会找罪受呢？
九扬虽如此说服自己，但底气似乎还是不够，唐文沅那混蛋似的作派还不至于让他多年的等待一朝就变了心。
“在想什么？”
九扬回过神来，“你怎么起得这么早？”
“做了个好梦，又梦见了你。”唐文洛坦直地说。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梦见九扬，也不是九扬第一次听他提起，有一次他甚至问九扬，他是不是只有闯进他的梦里才会对他笑得那样的灿烂？
但是九扬是不做梦的，就算做梦，他也不相信自己会灿烂地笑，这天底下没有人会相信的。
于是他打趣地答道：“看来你梦里的九扬跟我不是同一个。”
然而话音一落，他就想起了五百年前温思宁曾给他看过的一幕情景。他的确追在沈墨之的屁股后——那是他不曾有过的记忆。
想及此，他就好奇地问道：“你梦里的我是怎么样的？”
“你真想知道？”唐文洛停下来，看着九扬长到及眼的刘海就抬起手替他拨了拨，而后手停在他的额上，低声说：“你亲我了，你说你一直在等我，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九扬不由得吓了一跳，推开了唐文洛的手，退后一步说：“那只是梦，如果你因为一个梦而对我有假象，你会失望的。”
“如果不是假象呢？”唐文洛直盯着九扬，脸上的柔情没了，他挑明来说：“路途艰辛，你以为我会任你们摆布而上记川？”
一下子，九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僵硬地说：“我不曾喝过孟婆汤。”
“哪又如何？世间古怪而说不清的事多去了，我不相信梦里的你是我假想的。”
这时九秋向他们走过来了，唐文洛强硬地将九扬搂过来，说道：“好好想想吧，你不愿意也得答应。”
看着他转身就走的背影，九扬就恨得咬起牙来，因为唐文洛的好相处，他就忘记沈墨之当日的奸狡吗？
他冷笑了一声，既然都说得如此明白了，他何必再委屈自己？
他跃起来，越过唐文洛，来到刚起来的唐文沅面前。
他一把抓住唐文沅的衣服，将他拉到面前，吻住了他的嘴。
唐文沅懵住了，在场的都懵住了。
首先回过神来的鬼一子装作看不见，继续运功。金龙看了唐文洛铁青的脸色一眼，坐到鬼一子身边跟着修炼。
但是九秋终于沉不住起气，仰天道：“你们就不能暂且放下这个东西，等我们出了这座山再说吗？”
“这就是你的决定？”唐文洛问道。
九扬放开唐文沅，勾起一笑，答道：“我跟他，你最清楚不过。不过，我答应你了。”
“那就最好，我等你想起来。”
在唐文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唐文洛就疏远了九扬，仿佛他不曾爱过这只狐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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