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都想不明白原因，只是一路上，他们又装作没有这么一回事，继续赶路，累了就睡。
又走了半个月，这一次，他们在风雨交加中停了在六把剑面前。
72、【七十二】
六把剑，直直地插在土里，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风雨冷冰冰地打得他们浑身湿透，他们脚陷在松软的泥里，土从上滑下，弄得他们由裤脚到鞋尽是泥巴，但那六把剑还是笔直地立着。
九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将挡住他视线的雨水抹走，说道：“如何？这六把剑明显要拦住我们，不拔，我们过不去；拔了，也未必过得去。”
不得不说那个寒入骨的梦把九秋的急性子磨钝了一点，此时他压抑着心里那股鼓吹着他直冲上前的热流，等着他们发话。
鬼一子摸着下巴，上前端看着这六把剑，不过是普通至极的剑而已。
然而，正是如此普通，才使得他不得不警觉起来。
他退后了一步，说：“路是肯定要过的，六把剑恰巧对我们六个人，要么一起拔，要么一个个来。”
“三个三个吧。”唐文洛站到最左的那把剑前，说：“我，小秋还有文沅来吧，你们留意着。”
被点名的九秋和唐文沅立即挑了一把剑，伸手就拔。此时雨势更大了，豆大的雨“哒哒”地打在他们身上，也把泥土打烂了，露出光亮的剑身。
他们单手要把剑□□，剑却不动地陷在土里。
真是奇了怪了。
他们只好改用双手，还提上了浑身的力气。
剑还是拔不出来，不动如山。
“看来，只能一起拔了。”鬼一子终于明白过来，这六把剑明摆着要他们自相残杀。
他却笑了笑，说：“蚩敖，接下来就靠你了。”
蚩敖瞪大眼睛，指着自己，问道：“靠我？”
“拿着。”唐文洛把放着药丸的锦囊扔给他，“待会若出什么状况，到了不可解救之时，你就喂给他们吧。”
“来吧。”
他们齐列在剑前，在鬼一子的示意下，双手握着剑柄，提起力气，这一次却轻易地拔了出来，使得他们踉跄地往后退了退。
定住脚步之后，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只是雨停了。
当然雨戛然停下，确实有些古怪，但是这毕竟不是什么不好的异样。
蚩敖放心地放下剑，接着九秋也放下来了，然而同一时间鬼一子、九扬和唐文沅举起剑，指向了唐文洛，唐文洛却把剑指着九扬，他们皆是目露凶光，似乎要一剑宰了对方，求个痛快。
“怎么回事？”九秋惊愣住了，接着护到九扬面前，吼道：“哥哥！你醒醒！”
九扬直接推开了九秋，他没有醒，他们四个都陷进了无边的往事当中，连剃了头发，一心做个鬼仙的鬼一子都没有幸免。
他仿若回到了在鬼王身边的岁月。
鬼王体格魁梧，身长九尺，却长相吓人，半边脸都被烧烂了。
鬼一子从六十三层出来时，是由鬼王伸手扶上来的，鬼王是他第二个见到的鬼。
第一个是他自己，六十三层里有一条长河，他以水自照，就看到自己的样子。六界里凡是见过他容貌的，都无不惊叹鬼界竟有他如此俊逸的鬼。
然而当时独自一个的鬼一子虽拥有浑然天成的智慧，却偏偏没有美丑的概念，等他见到了鬼王，他才有了比较，却是惊艷于鬼王那象征着苦难与重生的半边脸，终于他头一次有了羞愧——比起鬼王，他是多么的平平无奇。
惊艷与羞愧使他跪在鬼王的脚边，用一种膜拜的口吻，坦率地按着自己的心问道：“我这里跳得很快，因为你，我这里跳得很快，我实在比不上你，我能爱你吗？”
鬼界很冷清，鬼王从八十一层到鬼一子横空出来时，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个年头。虽有灭天大将军，却终究是养不熟的东西，鬼王心知肚明，所以在漫长的岁月里，他所体会的是两个字——寂寞，正是因为寂寞，他才会多事地伸手拉起还差一步出来的鬼一子。
那一刻他们站在湖边，月光把他们一美一丑的容貌照在湖面上，多么的突兀。
鬼王只瞥了一眼，就无意分清鬼一子是刻意的讨好，还是嘲弄，一下把他压倒在地上，啃咬着他皎洁的身躯，狠狠地贯穿了他和他的容貌一样美好的身体，一次又一次。
鬼王与灭天大将军都是心狠手辣的鬼，不过前者重利，后者重名，而鬼王之名，就是灭天大将军穷其一生都渴求得到的。鬼一子的戾气，是从鬼王身上沾来的，没有比他更仰慕鬼王的威势和杀气的东西，他穷其半生，就是为了与鬼王并肩，为此，他甚至想过烧了自己的脸，浴火重生，就能更贴近鬼王了。
鬼王穷其一生呢？只有无尽的利，鬼一子慰解他的寂寞，也不过是一种利。
鬼一子很久以后才明白，当日鬼王允许他爱他，但却从没有爱过他。
那是他在天魔的炼器房里，遭受百般折磨时明白的；也是在掏出鬼王灰暗的心脏时，才深刻明白的。
他拿着剑的手突然剧烈地抖了起来。那些他曾经所遭受的痛苦竟都想不起来了，只反复地想起见到鬼王的第一天，那一份惊艷。
终于，他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这里有沈墨之和贾清的转世，又有九家两兄弟，不如杀了他们，提着他们的头颅回去鬼界，献给鬼王，或许能换得鬼王的宽恕吧。
他动手了。
同一时间九扬和唐文沅都动手了，他们都想置唐文洛于死地。
蚩敖和九秋立即双掌运气，把他们打开。他们摔在地上，剑却始终不曾离手。
雨后的空气弥漫着一阵泥土的腥臭还有清新的草青味，他们的脑袋似乎一半被土糊住了，一半却是清醒的。
鬼一子扒着土起来，他知道他们三个之中，一定要先杀了唐文洛，这才不会被群起攻之。
但是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唐文洛提着剑向九扬刺来。
九秋心急地大喝了一声，又一掌打开了他。唐文洛退后了两步，冷笑了一声，从来只有他杀妖，还没有妖杀他的。
却在这个时候，蚩敖化为龙身，仗着皮粗肉厚，把他们四个隔开了。
73、【七十三】
“把药喂给他们吧。”九秋着急地说：“再下去，唐文洛死定了。他要是不死，我哥哥就死定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把剑对着我哥哥呢？”
“好吧，可是他们四个却只有三颗药丸，该如何分？我做不了这个主，你来吧。”蚩敖盘旋在半空，监视着他们四个，稍稍有什么动静，便一个龙尾扫过去。
“那当然……”九秋正想放弃鬼一子，却又终究狠心不了，只好挠着头，来回踱步着。
唐文洛还是死死盯着九扬。
这一刻他似乎是糊涂的，却又是最清醒的。
他脑海里有两个九扬，一个是现实里清冷而不爱他的九扬，一个是梦中亲昵地叫着他“沈哥哥”，犹如孩子一般的九扬。
分明是同一张脸，却又那么不同。
当他的梦越做越多，对于现实的九扬，他就越提不起激情。
多矛盾！
可再想一想吧，他不也是换了脸，丢了记忆的人么？
“世间的秘密很多，有一部分就藏在记川记川。”他父亲仿若就在他的眼前，安慰着失意的他，“你就不曾想过小扬怎么如此彻底就忘了你？爹可不信世上有说忘就忘的事。”
“记川。”他抬起头来，那一刻他才冷却了对九扬的一头热，理智回来了，也就看出了事情的不妥，而回想起来，事情似乎不是偶然，而是一脉相承。
从一开始九扬以白狐降世，就已经不妥了。
所以他转世了。
他临去阴间的那一个早晨，他与他父亲站在魔界的赤焰山，看着喷发而出的流星飞火，那一刻他们都知道这是诀别了，不为他，而是因为他父亲的死期将到了，他将不会等到他的转世。
那时沈烜将他所知道的，所猜疑地统统告诉了他的儿子，而沈墨之只是沉默冷静地听着，听到最后，他跪到炙热的地上叩了三个头，接着就起来转身走了。
所有的记忆突破而出，他不用等到记川，也不想等到记川了，这一刻，只要他杀了这个九扬，那么他梦里的九扬就会回来。
于是他跃地而起，先制衡了蚩敖，他们不曾见过比唐文洛的动作更快的人，一不留神，他的腿已经来到蚩敖的脖子上。
蚩敖才看到，他的脖子就挨了痛，整个龙身倒在地上。
唐文洛乘机提着剑，又往九扬直刺过来，却被唐文沅挑开了。
那一刻，唐文沅眼里的不是那个比他早出生五分钟的哥哥，而是当日害他与九扬阴阳相隔的沈墨之。
过去他以为他不恨的，今辈子他以为不在乎的，统统放大了。
他的九扬，那个使他放下屠刀的九扬、那个使他充满希望地在阴间受苦受了五百年的九扬啊！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会那么傻地推开他呢？
他的哥哥，是上辈子杀了他的魔头，这样的业债未还，他却妄想抢去他爱的九扬！
唐文沅退到九扬身边，那一刻，他们的心灵竟是无比的契合，他们都清楚从五百年前到现在，只有杀了挡在他们之间的沈墨之，他们的感情才能有好的结局。
九扬跟他双剑合璧，与唐文洛周旋着。
单枪匹马的鬼一子在观战，却不是闲着，而是在等一个好时机。
然而好时机还没有到，他的剑就先断了。一颗石子横空飞来，准确地打在他的剑上，力劲之大，打破了他脑海里反复闪现着的初见鬼王的那一幕。
他一个咬牙，再徒手将剑扳成两折，他一下子就清醒了，鬼王重新被他掉到心底。
“剑！”他大叫道。
只有毁了他们手上的剑，他们才会清醒过来。
蚩敖从泥地起来，九秋也飞快地隔开了他们，而后对唐文沅出手了。
他不会打他哥哥的，蚩敖只好对上九扬了。此时的唐文沅，九秋胜之容易；九扬与蚩敖打了几圈后，竟有意识地压抑着自己的动作，他在那放大的对沈墨之的憎恶中挣扎着。
三个之中，最难对付的是唐文洛。
他上辈子就比鬼一子更胜一筹，但今日鬼一子却胜过他的人身肉体。
论动作，唐文洛快如闪电，鬼一子却是来去无影；论法术，他虽然师承天魔，又秉承了心魔平生所学，但却一时负荷不来。
最后，鬼一子用了一招遮天蔽日，一个巨大的黑影笼罩着唐文洛，刹时间，伸手不见五指，接着“铛”的一声，他手上的剑断了。
唐文沅和九扬也丢了手中的剑，清醒过来。
“我又中招了，对吧？我做什么了？”唐文沅困窘地看着众人，微红着脸，低骂道：“什么鬼东西，专挑柿子软的吃。我就是道行不够，消受不起，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知道自己道行不够就好了。”九秋嘲讽过唐文沅，又说：“不过你们几个都中招了，我却没有事，太奇怪了。也幸好我没事，否则蚩敖就要被你们几个弄疯了。”
“你就拐着弯称赞自己吧。”
九秋朝他翻了一个白眼，说道：“但最奇怪的是，哪来的石头打断了鬼一子的剑？”
听罢，他们便都警戒起来，鬼一子却神色自若地说：“有不希望我们去记川的，自然也有希望我们去的不必多想。”
“如此就好，又把药省了。”蚩敖高兴地说。
“赶路吧。”九扬说道，对于因剑而来的杀意，他已经抛诸脑后了，对他来说，今辈子的唐文洛的确为沈墨之博取了他一点好感，但是对往日的沈墨之，他也谈不上有多恨他。
“不必费事了。”唐文洛冷声道，而后抬起手，用力往虚空中划出一条深厚的裂缝，带着他们进去了。
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山顶。
往下望，只见一层层厚云，而往前望，就见远处有一条绳子做的梯子，似乎是从天上放下来的，看不到尽头，但他们都知道爬上去便是仙界了。
唐文沅兴奋地吹了个口哨，除他之外，他们都沉默地看着唐文洛。
最后是鬼一子开的口：“恭喜你回来了，墨之。”
74、【七十四】
沈墨之跟鬼一子和蚩敖的相识，可以归到同一个因由。
他下山之前，天魔给了他一张纸，上头写着——鬼界鬼一子、仙界蚩敖、郁垒，他只有全胜三场才能下山。
所以说，是他们被找碴了，而惯了傲视群雄的他们，都在沈墨之手上败了，但他们都输得服气，这就是所谓的识英雄重英雄吧。
今日也只有他和蚩敖真心实意地欣喜于沈墨之的归来，因为与他打过，虽记忆远去，但他们都记得沈墨之动手时的潇洒恣意与那些不按章法而出的招式。
他们都清楚沈墨之出师，犹如猛虎下山，往后的天下肯定有他的份儿，却谁都想不到他最后竟放下一身修为，转世去了。
沈墨之分别跟鬼一子和蚩敖拱了拱手，说道：“多年不见，天下变了，你我都不同了。”
“当日你助我渡劫，没想到，今日还是你助我夺回龙筋。”蚩敖轻笑道。
“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沈墨之转向鬼一子，直说：“鬼心未净，何苦成仙？阿一，回去鬼界吧。”
鬼一子摇了摇头，“倘若仙界不收我，不知魔界收不收呢？”
“来吧，魔界我还做得了主的。”沈墨之轻扬嘴角，当了几年人，他也沾上了一点人情味儿。
“那就先谢过了。”鬼一子拱拱手，识趣地拉着蚩敖退到一边。
唐文沅微抖着，刚才的兴奋荡然无存，他半是悲哀半是气愤地看着沈墨之。
他已经不清楚这个人只是披着他哥哥的外皮，还是依然是他的哥哥。
他大吸了一口气，正要破口而出时，却又泄气了，只能背过身去，肩膀缩起，却一动一动的哭了。
所有人都被他的反应惊住了，就连本应冷硬的沈墨之，也不得不为这二十七年的兄弟情而动容了。
他和唐文沅相互的关心，从来都是真的。
32/99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