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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路可以一起走，有些不可以，都是活了上千年的，这样的道理别说你们不明白。”他摇了摇头，再说：“我走的路，都是跟着我师父的意思走，我这辈子只有为了转世逆了他的意。”
几句话他就成了众矢之的，但是九扬却沉住气坐下来了。
难道这个局面，他们不是早该料到吗？
唯一能够扭转这个局面的，大概就只有那个投入他的怀抱，亲昵地叫他一声沈哥哥的九扬吧。
可是这个九扬，果真是他吗？
果不其然，沈墨之盯住了九扬，“你们的事，我不管了。走吧，去记川吧，做个了断。九扬，哪怕你只记起一点点，我也愿意把我的命给了你。”
所有的视线都凝聚在九扬身上，他们都不希望沈墨之倒戈相向，正如九扬一开始也不敢承认他们的身份。
但是九扬来之前就已经下了决定。
他问道：“哪怕我只记起一点点，我跟他都完了。所以我是记得起好，还是记不起好？”
“倘若你记起了，你最爱的，就是我。”
“至少现在我最爱的是他。”
九扬走到唐文沅面前，伸出手给他。
唐文沅犹豫地盯着面前白玉似的手。
牵还是不牵，这是一个带着家国情仇的两难问题。
82、【八十二】
他们走出仙宫，在外面等着的仙全都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问：“如何？可有救苗牙的计策？”
他一问，九秋才记起那被掉进移地阵的剑仙。
他正要自告奋勇去把他救出来，临到嘴边的话却被堵住了。
郁垒说：“没有，鬼界的移地阵不是我们能破。”
他一句话就把苗牙的生死定了。
九扬意外地挑了挑眉，又斜看了九秋一眼，暗地跟他说——别多事。
九秋不服气地看着自家哥哥，抿着嘴，也在心底回他一句——我们就只顾我们自己？我们就见死不救吧！
那些仙立刻刷白了脸，仿佛下一刻就会步入苗牙同一个下场。
有几个仙与九扬有些交情，立刻问道：“九扬，你能从移地阵里出来，你肯定有办法。”
九扬摇了摇头，“没有。鬼三子的移地阵只能用一天，一天过后，他自能出来。然而八十一层，他连剑都丢下了，熬不过去的。”
说罢，他那被牵着的手就被用力地按了一下，抬眼就见到唐文沅一脸不认同。
是的，他说谎了，郁垒也说谎了，他为郁垒圆了这个谎言。
都知道他们在说谎，却没有一个出来道破他们的谎言。
那些仙知道没有希望了，只是苍白着脸散开，谁都没想过要凭一己之力救出苗牙，他们只关心自己的未来。
他们走了后，郁垒欣赏地看着九扬。
“都说狐狸狡猾，今日一见，才知不是虚传。”
“传言向来都是真假难分，不都说门神正直不阿吗？”
“是的，谁又能料到狐狸精会如此的专情呢？”他瞥了九扬和唐文沅交握的手一眼，笑道：“我带你们去记川吧。”
“请。”
唐文沅最后还是牵上了九扬的手，那一刻他终于惊醒过来，事到如今，他已经失去了唐文洛这个哥哥，不论他如何反抗，那都成了事实。
而所谓的大战也一定会发生，家和国，都不是他放弃自己的情就能换回来的。
有了郁垒带路，他们走得顺利多了。
不过九秋和蚩敖没有跟来，九扬不让他们来。
他仿佛预见了自己狼狈的一面，所以不愿意让九秋看见。
路上，他们不谈自己，谈到了曹仲。
沈墨之直问道：“曹仲是什么人？”
“百世书的残卷由四仙所掌，曹仲是其中之一的曹天君。”郁垒不咸不淡地说：“百世书失落后，四仙都转世了。前几年我才找到曹仲，其他三仙依然下落不明。”
“他有没有看过百世书？”
沈墨之心想，若然有的话，一切就能得到解答了。
九扬想到那日与万俟言的见面，便说：“百世书是从这一年空白的，万俟告诉我的，天魔看过百世书。”
“百世书只有残卷，谁说得定呢？”郁垒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沈墨之摸了摸下巴，暗想——或许天魔早在百世书变成残卷前就看过了。
他与善恶神双生，善恶神早就不在了，天魔却存活自今，除了几个远古神祗，没有谁知道他活了多久。
百世书从这一年空白，所以说，所有答案只在他们的脚下。
只有走出来，别无他径。
唐文沅感叹道：“想不到小仲子这么厉害，以前哥你还不相信他们曹家的那一套，现在不得不相信了吧？”
沈墨之抿了抿嘴，转过头，没有答话，唐文沅算是自讨没趣了。
他垂下眼睛，难过地叹了一口气。
直到到了记川，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们走到仙界至北，云地外，就是记川了。
那是一条连绵千里的大河，但从不翻腾，河水象是静止的，不往下流，就这样定在天上。
那一刻，沈墨之双眼都亮了，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小扬正在川边对他招手。
他来了，他即将找到他的小狐狸了。
九扬和唐文沅却都退了一步，是不是一切他们都承受得起？
他们忽然不确定了。
“我就在这里替你们把风吧，免得你们脱光了衣服，却遇到埋伏。”郁垒自嘲道：“毕竟仙界已经不再安全，鬼界的鬼都能来去自如了。”
“有劳了。”沈墨之率先往记川走去。
九扬和唐文沅对看了一眼，在犹豫之中，九扬一把扯过唐文沅，强硬地咬住了他的嘴。
那一刻他只想在唐文沅身上留下什么，那么不论结局如何，他五百年的等待才算值得。
唐文沅却没有他想得那么多，只凭感觉与他拥吻起来——
跟往日一样。
他们在沈墨之的视线中分开了。
“第一次见你，你要用符收了我。今天我希望我能——”九扬抬起手，按住唐文沅被他咬过的唇，“这样留得住你。贾清，不论怎样，你记住，我等你五百年了。”
83、【八十三】
他们脱光了衣服，九扬随即变回原身，只有唐文沅和沈墨之□□相对。
两具成年男子的雄壮身体，虽然唐文沅腰间有点赘肉，但依然是壮壯成熟的，更不用说沈墨之长年锻炼而来的一块块肌肉。
他们的腿笔直而修长，中间那毛发藏不住的性—征犹如一条沉睡的强龙。
单从男性魅力而言，不可否认，唐家给了他们很好的基因。
唐文沅凝视着沈墨之。
这个时候，他彷彿想起他们一起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时的温暖。
那时他们同样是□□的，一直到了五岁，他们才有意识地把自己藏起来。
他又想到自己玩世不恭的那些岁月。
他当他的纨绔子弟，他哥哥则把整个家支撑起来。
这样下去不是最好的吗？
天底下没有一直坦诚相对的兄弟，或许他应该感激在唐文洛离开之前，他们竟能再一次赤身露体地站在一起。
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束。
沈墨之心底也是五味杂陈，但是他压抑下来了，他的理智不允许他在这个时候为这二十七年的岁月再多生一点感情。
他动起矫健的腿，往川水走去，毫不迟疑地跳进水里。
水却没有激起一点浪花，而是顺从地包容了他。
唐文沅和九扬相继下水，他们把自己浸泡在水中。
这水里的就是他们上辈子，以及生生世世的记忆。
很快，这些水变得沉重，仿佛有水妖使劲拉着他们的脚，他们一点一点地沉下去——
那只是他们的感觉，他们依然浮着。
“记得，只能喝一口。”九扬说。
沈墨之和唐文沅同时举掬一捧水，灌到嘴里，九扬则低头张嘴喝了一口。
下一刻，他们的脸色全都变了，仿佛有穿心的冰冷从他们的脚底涌起，勒住了他们的呼吸，使他们与现世隔绝。
他们的手脚还是下意识地打着水，不过水像是凝固似的，依然没有激起一点浪花。
首先停下挣扎的是沈墨之。
他从水里回到岸上，坐在云地用力地喘息着。
他上两辈子的记忆都回来了，那不是一段长的记忆，很短，却很美好。
那时他是天上遨游的飞鹰，飞了大半辈子，而那些美好都是从他被箭打伤了翅膀开始的。
他跌倒在草原上，一只火狐把他衔回窝里，舔着他的伤口，又把捉来的鱼扔到他的身边。
晚上天凉，火狐就用他温暖的皮毛包裹着他睡觉。
后来他康复如初，火狐在地上跑的时候，他就在天上跟着他飞；饿了，就一起抓鱼吃。
那是他作为飞鹰的最快乐的时光，然而最后他们都被一群狮子咬死了。
火狐，那是跟九秋一样的火狐——
沈墨之看了水里的九尾白狐一眼，痛苦地抓着头发。
他的小扬不该是白狐，他怎么可能是白狐？
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这时唐文沅也上水了，沈墨之飞快地把衣服穿起来，沉着脸看着他上岸。
“你都记起了？”他冷声问道。
“嗯。”唐文沅勉强应了一声，接着趴在地上大喘着气。
失而复得的记忆使他恨不得把现世的自己痛揍一顿——
九扬等了你五百年，在这样多灾多难的五百年里，他依然等着你，你却因为一碗孟婆汤把他忘得如此彻底，还一再把他推开！
贾清啊贾清，你在阴间的五百年来口口声声爱他，可是你配爱他吗？
他一拳打在云地上，接着扑到沈墨之身上，勒住他的脖子说：“我们在阴间说好的，他选了我，放过他！”
但同时，这辈子他与唐文洛的兄弟之情又使他松了手。
上辈子他只活了二十七年，就是现在的这个年纪，两辈子对他来说都是弥足珍贵的。
他双手把头发拨后，按着脑袋，一方面跟自己说：你就是贾清，九扬等的是贾清；
另一方面又想：贾清死了，你是唐文沅，倘若你抛弃了这个身份，你将一无所有。
就在他失神的时候，沈墨之起来问道：“再上一辈子，你是什么？”
“再上一辈子？”唐文沅紧闭着眼，又想到了两辈子前的事。
他睁眼犹豫地看着沈墨之，结巴着说：“我、我是若一真人的灵童，打小就有一只九尾白狐跟着我，后来、后来这白狐不见了，我伤心而死。还有第一辈子，我是仙界的沾露草，我旁边的是妖界送来的一株浮冰草，我跟他一起生，一起枯死……”
听到这里，沈墨之就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唐文沅前世今生都不曾见他笑得如此张狂，只能不安地看着他，正要开口，九扬却上岸了。
他连忙套上裤子，却被九扬扑住了。
九扬变回人形，抱着他说：“三辈子，你竟然在我身边三辈子了。”
“四辈子，我是第四辈子。”
“你到底是谁？”沈墨之一把扯起九扬，掐着他的脖子，问道：“你不该是九扬。九家世世代代都是火狐，怎么可能生出你一只白狐来？说，你怎么转世的？”
“沈墨之，你疯了！”唐文沅吼道。
“我怎样转世，你应该问阎王。我没有你要的记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九扬沉着脸说：“我已经照你所想进了记川，从今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瓜葛。”
“不可能！”沈墨之的手更用力了，“你没有坦白，我知道你在说谎，我会杀了你，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这时，唐文沅厉喝了一声“退”。
沈墨之被一股强力逼退了两步，他回头瞪着唐文沅，却听他说：
“我们在阴间说好的，不论他怎样选择都绝不为难他。他是九扬啊，你可记得你说起他时多开心，现在你却要杀他？你可记得你说过，谁都不能伤他一根毫毛？”
“你也说过，你想象不到我记忆中的他的模样……”沈墨之往虚空一划，掉下一句：“你还不明白吗？他是假的，我的小扬因为他而不见了！”
他一走，九扬就泄气地瘫倒地上。
他睁着眼，看着蔚蓝的天空，想到他之前的两辈子，忽而耳边响起唐文沅的问句：
“他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84、【八十四】
九扬僵直地躺在地上，久久没有回话，只有胸膛急速地起伏着。
真还是假，真还是假？
他的意识飘到最远，只有当他和唐文沅还是那两株草时，才是不掺半点假的真实。
在这之后，他们不都是抛弃了记忆活着的假人么？
他坐起来，张开手，迷茫地看着唐文沅。
唐文沅受不住他那样脆弱的眼神，跪到他的身边，拥抱着他，抚摸着他此刻似乎格外单薄的后背。
他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却低声说：“不重要了。”又睨看远方，轻笑了一声，“我回来了，这就是真的。”
“贾清。”他日思夜挂的名字终于有了归属，这二字已经包含了过去的千言万语。
而将来呢？
他把手放在唐文沅的右脸，看了很久，这是自他们重逢以来他看他看得最久的一次，直到他这辈子的容貌彻底与过去的重叠在一起。
“唐文沅，我爱你，这也是真的。”
当唐文沅还陷在自身的挣扎时，九扬却比他更快地接纳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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