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前脚一走,那个陆长官又来了,威逼利诱说得口水都干了,唐文沅却只给了他一个冷眼,然后回他两个字:“送客!”
最后是大伯爷拿着一根棍子,对准唐文沅的小腿打了下去,骂道:“孽子!丢下家里的事,带着这只狐狸精一走就是一个星期,家里上下都乱了,市里都乱了,你还顾著风流快活!有你这样当家的吗?”
大伯爷有他的威严,唐文沅倒是不敢造次,但却忍着脚痛,拉著九扬就跑了。
他冲进房里,用力地关上门,隔着门说:“大伯,我当家的自有我的打算。下头再乱,还是我们唐家的子弟;外面再乱,我一定会平的!”
“好了,你一下子就把家里的两个长辈都得罪了。”九扬摇着头说。
“谁让我不爱江山爱美人呢。”他捏了捏九扬的脸,笑道:“再乱一点吧。我们改机票后天就出发去M国,别想着是为了和他们合作,就当作是出国玩一玩。我说你,活了这么多年,竟然没有出过国!来,不开心的事暂时忘记,我们要开开心心的出发,现在出去,不是最好吗?”
大概是最好的。
九扬低头着著靠在他肩膀上熟睡的唐文沅,虽然唐文沅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他昨晚溜了出去,摆平了鬼界来的几只老鬼。
见他睡得这么熟,他也跟着打了个呵欠,靠着椅背就小睡起来了。
起来的时候他身上盖了一件毛毯,而唐文沅正带了一副眼镜,拿著一本古籍看。
他好奇地看了唐文沅一会儿,没想到只是带了一副眼镜而已,竟能让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现在他这个样子看起来可靠得多了。
他动一动身,唐文沅立刻放下书,转过头来,微笑问道:“醒了?”
没有什么稀奇的一幕,但是九扬的心却莫名地跳得快起来了。
112、【一百一十二】
出机场时,外面的天色已染成紫,看著宽阔的路,脚踏实地,九扬这才松一口气。
在里面等待行李的时候,满目金发碧眼的外国人,还有那些像蛇一般的外文,让九扬这只在东方活了上千年的狐狸精不得不感到不自在。
他身后的唐文沅已经脱下眼镜,不复飞机上那认真的模样,挂著憨笑,跟在九扬身后。
“人家说,外国的空气特别好,我感受了一下,好像也没有什么分别的——你不相信我能分得出来吗?九扬,我给你说,空气这回事是用心感受,比如我从记川上来后,吸的第一口气就是最好的……”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九扬忽然觉得飞机上的一幕是假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他没有打断唐文沅,不得不承认,他的声音使得他镇定下来。
跟在他旁边的凯萨琳说:“九先生,你们很恩爱。我知道两个男人在C国还不能结婚,你们可以考虑一下,在我们国家结婚。”
“谢谢你的好意。但只要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们随时都可以成亲。”
“很浪漫的说法。”她会心一笑,来到一辆黑色长车面前,打开车门说:“我们现在就去怀特先生的庄园,大概一个小时的车程,车上有怀特先生简单为两位预备的晚餐。请。”
凯萨琳坐在副驾驶座,把帘子一拉,再把灯一亮,把车身内的空间留给了九扬和唐文沅。
长型的车身里有一个小餐桌,桌上放了一个雕刻精细的花瓶,插着娇艳的玫瑰,旁边是一瓶88年的红酒;两个高脚的红酒杯放在他们面前,配上还留有余温的五分熟的牛排。
这时,柔和的音乐回绕在车里,似乎就欠摇曳朦胧的烛光。
不过就款待客人而言,这个怀特先生已经很够意思了。
然而,九扬领不了这个情。
他看着血淋淋的牛排,忍著反胃的冲动,推给了唐文沅。
他自以为他们妖界早就追上了人间的步伐,不再茹毛饮血,却没想到现代人竟又吃起生的东西来,但他早就不吃了。
“不敢吃?”唐文沅这个现代人早已尝过这种半生不熟的滋味,但毕竟他长在古板的家族里,对这个味道,当然是能免则免。
又笑道:“我也不喜欢,不过这很简单——”
他先把两块牛排切成小块,再喃喃念了一段咒语,从掌心里放出火来,把牛排飞快地烤熟了,车里立刻弥漫着一阵肉香。
他得意地看着九扬,“怎样?道术还是很有用的吧?”
“把道术用在这种事上,你就不怕祖师爷给你报梦吗?”
“如果连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用不好,还指望我在大事上能用得娴熟吗?”他狡辩道,接著拿起叉子,把一小块牛排送到九扬的嘴里。
牛排可以烧熟,红酒就不能换了,只是他们两个都不好酒,把它搁到一边就罢了。
九扬感兴趣地拿起一支玫瑰,这是他唯一满意的东西。
他把花递到唐文沅面前,说:“借花献佛。”
唐文沅接过花,然后握着他白净的手,在上面烙下一个吻。
车停了,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古旧的宅子,微光照出灰白的墙身,暗红的屋顶,窗户全都被黑色帘子封着。
忽而一阵凉风袭来,一声诡异的猫叫,九扬警戒地回过头去,只见一片暗绿的草地,连绵千里。
他眯起眼睛细看,这时紧闭的门开了。
凯萨琳用流利的外语跟面前穿著西装,棕色皮肤的男人说了一串话后,那男人就对他们感激一笑,热情地把他们请了进去。
里头开着光灿灿的白灯,恍如白天一样,也把屋里的每一丝脉络都照得很清晰。
墙上又黄又霉,尽是干涸的水迹,把墙身分裂再分裂,一股死人般的难闻的气味似乎从隙缝中渗进来。
家具也已经很旧了,大多都是中式的家具,缠满了蛛网,其中有一面用花梨木做的镜子高高悬挂在壁炉上。
这镜子九扬有印象,在五百年前人间曾经很流行这款镜子,如今在中林市已经看不见了,没想到远赴重洋竟又见到了。
“这地方不像有人住。”唐文沅说道。
九扬却定睛看著厅中的摇椅,本来一动不动的,却慢慢地晃起来了。
他立刻护在唐文沅面前,锐利双目,问道:“你们有什么阴谋?”
“九先生,请不要误会,怀特先生知道你们来了,亲自与你们见面了。”凯萨琳说道,下一刻,摇椅里的人来到他们的面前,那是个十三四岁左右的金发年轻人,脸色苍白,带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113、【一百一十三】
“你们好。”
怀特先生一开口就是口音纯正的中文,但沙哑的嗓子却很突兀,那是属于饱经沧桑的老年人的声音,了无生气,而明明他是那样的年轻。
这却没有什么稀奇的,正如九扬看上去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
九扬和唐文沅分别跟他握过手。
他的手是枯瘦的,干巴巴的薄皮被青筋撑起,而青筋又是被岁月撑起来的,像坚硬的树根。
这分明是一张不相称的人皮,然而九扬却打量不出他是什么东西,只是在两手交握的一刻,仿若有深不可测的邪气要把他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所以他立刻缩手了,唐文沅也是如此。
“你是什么东西?”
怀特先生看向凯萨琳,问了她一个问题,她立刻毕恭毕敬地答了。
他们用外文对答,九扬和唐文沅都听不明白,但九扬的耳朵却高高地竖起,瞳孔也跟著竖立。
他无从掌控局面,只能靠狐狸的本能紧盯他们。
唐文沅倒是不紧张,还打了一个呵欠。
下一刻,凯萨琳退到一边。
九扬的瞳孔跟着怀特先生飞快地缩了一缩,但唐文沅那一双肉眼,却只见到他缩小后的样子。
那是一个矮小的老头,皮肤又红又皱,像从热水里打捞上来似的。
他的眼睛像核桃突出一样,鼻子屈曲尖长,长了一对獠牙。
这不是人,而是精怪。
突然他打了一个响指,屋内的吊灯直直地掉下来。
九扬手一起,拉着唐文沅退到墙边,接著反手一推,把摇椅推向怀特先生。
又是一个响指,那张摇椅回到原位,怀特先生小小的个子依然站得像个绅士一样。
“这件事困扰我很多年了。”
九扬正要动手的时候,就听怀特先生用那把沧桑的声音把事情娓娓道来。
换了张脸皮,这声音倒是顺耳得多了。
“三百年前,我的父母就是死在这个庄园里面。他们死的时候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我想那是蜘蛛丝,却坚硬得跟钢丝一样,剪不开也敲不开。
“我守着他们的尸体三天三夜,用过巫术召唤他们的灵魂,他们却在世界消失了似的。
“第三晚,那蜘蛛丝从里面破开,涌出成千上万的小蜘蛛。他们的血肉都被吸干了,只剩下骨头。
“当晚村子里的女巫宣告恶灵已经住进了庄园,她带着村人走了,我也被我的家族带走了。”
听到此处,九扬就咬牙说:“黑蜘蛛精!他竟然跑到这儿来。”
“我本来以为我父母的灵魂是召不回来的,连女巫都召不到他们的灵魂。但三年前年我梦到他们了,醒来之后,我就在庄园里面。
“我当时跟我的家族在卑尔太山,刚为我们伟大的卑尔太山神奉献了祭品,或许是他听到了我心里的渴望,使我回来的吧。
“这三年我一直住在这里,黑暗就被锁在地下室,从隙缝渗透出来,可是无论是我,或是吸血鬼,或是女巫,都打不开地下室的门。
“我为了找到办法,学了你们的语言,更研究了一点道术,但都没有用。”
唐文沅说:“我们东方的道术可不是那么易学的。”
“是的,那是很神秘很吸引人却很难的学问。
“到了半年前,里面的黑暗变得不安分了,似乎要冲出来,外面的世界也充满了黑暗,女巫说,恶灵终汇合在一起,世界将无法抵挡。
“请两位过来是维奇家族的主意,当时有一个东方吸血鬼来了,他说,地下室的封印来自东方,能解的只有东方的唐家。维奇家族相信他了,我也愿意冒险请两位过来。”
九扬撤去了对怀特先生的戒心,对他拱拱手,“怀特先生,我们有句话是这样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只黑蜘蛛精与我有世仇,我已经找了他很久,没想到他就在这儿!请你放心,我们自会对付他。现在,就请你带路吧。”
“地下室必须在九时前开,现在太晚了。两位坐了一天飞机,今晚就在庄园住下吧。”
“九时前开,什么规矩?”唐文沅说道:“怀特先生,我看你这个屋子很不对劲,应该不止地下室的黑蜘蛛精吧。”
“没错,这里住了很多东西,都是被你们说的黑蜘蛛精吸引过来的。九时前开,防的不是地下室里的恶灵,而是别的。但那是我们庄园的事,就不劳两位费心。”
“但——”唐文沅还要追问,却被九扬打断了。
“别说了,什么问题都不比黑蜘蛛精重要,今晚好好休息吧。”
114、【一百一十四】
他们住在二楼尽头的尾房,那是九扬挑的房间,而拒绝了怀特先生本来为他们安排好的楼梯上来的第一个房间。
他们还没有扭开门柄,门就自己开了。
九扬挑挑眉,唐文沅则在身后嚷道:“好了,住了个鬼房间,不知是我们好运,还是他们倒楣。九扬,你说呢——好吧,你不说我也知道,房间是你挑的,肯定是他们倒楣了。”
“也有可能是我们倒楣——”话未完,身后的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你看,多嚣张。”
“谁让他们嚣张的!”
唐文沅放下行李箱,掏出一叠黄符,正要画个几张时,眼尾的余光中有一串黑点晃动着。
他眼皮一跳,不觉打了个冷颤。
定睛一看,四方八面都是米粒大小的蜘蛛,或是从窗外爬进来的,或是从床底下爬出来的,或是从天花板爬下来的。
唐文沅忽然想起他看过的一个战时的纪录片,一只猫被扔到老鼠堆中,黑暗中闪著无尽的豆大的绿光,跟著吱吱声此起被落,湮没了猫尖锐的叫声,咬烂了猫庞大的身躯。
他不禁想——如果全屋都是这些米粒大小的蜘蛛,他们会不会也被撕碎咬烂?
虽如此想,但是他稍稍抬起脚后就放下了,把傻愣愣来到他鞋底的小蜘蛛一一踩死。
如果每只蜘蛛都是一个生灵,他该是做了多大的杀业?
但是他抬起脚,又毫不犹豫地放下了。
这些小蜘蛛比他们多了六条腿,却偏偏没有魂魄。
九扬两指捏起一只小蜘蛛,近看时,可怜的连头都没有。
他双眼掠过寒光,那小蜘蛛就在他指上成了粉末。
他看着指中的黑点,一个失神,几乎失溺在心底的寒水里。
但唐文沅拉过他的手,抹干净他两个指头。
他立刻回过神来。
半间房的地板都是小蜘蛛了。
门外又有使人毛骨悚然的抓门声音,窗外拍着狂风,似乎夹杂着狂笑。
什么鬼地方?!!
唐文沅翻了个白眼,将手上的黄符打向四方,那些小蜘蛛立即像受了惊吓,四方八面地落荒而逃了,抓门声也顿时消失了。
他仰天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真的要睡在这里?这床能睡人吗?要不然我们换个房间吧,这里又不缺房——别这样看我,好了,我知道你报仇心切,这里妖气重重,我就看今晚他们能搞出什么来。来,笑一个,你这眼神太渗人了。”
九扬眼里是一潭寒水,那被尸骨里浸泡出来的寒水,唐文沅的话却像暖风,吹皱了这冰寒的水面。
他闭上眼睛,平定了心里的恨意后,才睁眼说:“对不起,我难为你了。”
“傻瓜。”唐文沅伸开两臂,把他抱住了,“我真希望五百年前就在你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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