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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胸中自有万兵。”唐文沅拍拍胸膛说，下一刻却蔫下来了，“我受了那么多委屈，你怎么不跟我说几句好话呢？”
“你那算是什么委屈？”
他坐起来，瞪着眼睛说，“怎么不算了？我几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被那么一盘臭水淋过，还被那么多公鸡围堵！你就不心疼我吗？”
“你啊——”九扬摇摇头，笑道：“我能不心疼你吗？”
“九扬，心疼人要有心疼人的模样。”他佯作叹气，又说：“罢了，这样吧，为了安慰我这颗小心灵，你今晚就陪我去坐摩天轮吧。”
九扬凝神看著他，已经想像到自高空看下来，遍及这座城市点点火光。
因为离得远，所以是浪漫的。
然而他们终会回到地上。
126、【一百二十六】
摩天轮这玩儿好看归好看，真到坐上了，尤其他们到了半高时，突然连声闪雷，小厢子跟著晃了晃，那吊在半空中的滋味实在叫他们好受。
又是一晃，唐文沅整个人抵在扶手栏杆上，九扬跟着往右滑去，滑进了他的怀抱。
这一晃总算合了唐文沅的意，今夜的九扬太沉默了，似乎将一切都往里面藏，不留一丝缝隙让他窥探。
现在靠在一起，才算贴近了。
“我说了今晚会下雨的。天气不好，看来我们是不能坐到顶的了。”他靠在九扬的肩上，问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九扬转过头来，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想坐到上面去？”
果不其然，摩天轮急停了，很快又降了。
但等到唐文沅和九扬所坐的车厢到地时，里面却是空荡荡的，他们早就坐到了外框的最高点。
风雨渐大，他们就这样受着风，淋着雨地坐着。
说是九扬陪著唐文沅坐在这里，其实是倒过来的。
九扬还是一声不吭，只低头俯瞰着被雨水打糊了的万家灯火。
唐文沅跟着他看，不一会儿，就打了个呵欠。
他们就这样坐了很久，等到底下的灯火灭了一半，他们还在坐着。
唐文沅又打了一个呵欠，开始找话说：“现在一入夜就不安全，今晚还要下雨，鬼界那些东西不趁火打劫就好了。前几天啊，我真的被那些混账弄烦了，几乎就要丢下这人间不管了，可是今晚坐在这里，虽然下着雨，但看着下面一盏盏灯，我就觉得这人间还是挺好的，烦是烦，但是闹哄哄的，要是有一天这里全暗了，没有一点灯光，那就太冷清了。”
“不是他们趁火打劫。”九扬开口了，嗓子却又干又哑。
他是随着一处火光而开口的，接着四处都燃起了星星火光，再往远一点看，这火光从中林市蔓延出去了。
九扬在心底里下了一个字的命令——杀，然后两眼一闭，从上面跳下去了。
唐文沅的反应已经很快了，却差一点才能够得到他的指尖，只能跟着跳下去，终于在半空中接住了他，随即往虚空一划，下地了。
“你是不是疯了！”他将九扬推到墙角，质问道。
“我只是想知道我掉下去会怎样。”九扬双手搭在唐文沅的肩上，字字清晰，“文沅，趁火打劫的不是灭天大将军，是我——回去吧。”
唐文沅一时三刻还想不明白九扬的意思，只想到临跳下去之前，满目的火光。
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就被九扬拉着回到唐家了。唐家里静悄悄的，家里人几乎都睡了。
他们刚开了灯，大门就被“砰”的一声打开了，浑身湿透的万俟言回来了。
他反手一扬，门又关了。
他来到他们面前，问道：“今晚的事，你们是不是该告诉我一声？这么大的事情——很好，今晚我们都别睡了，我就不信灭天能吞下这口气。”
唐文沅看著九扬，问道：“怎么回事？”
这是屋里的电话响了，响了一个又一个，一次又一次，家里的人都被惊醒了。
最先下楼的是林伯，他扫了湿淋淋的三人一眼才说：“二少爷，曹家和祁山观来电话了。”
电话还是响个不停，唐文沅却不动一步，一直盯着九扬。
林伯进去接了电话，又在一片电话声中出来了，“万俟家，杜家都来电话了。”
“你不接电话？”九扬问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少爷，警察局来电话了。”
唐文沅吸了一口气，低吼道：“告诉我，九扬，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接电话，醒来的大伯爷和老爷子只能出面接了，那些铃声才算稍稍平息了。
他却依然站在原地，等待九扬的答案。
但依然没有等到答案。
他一抬腿，就往外跑了。
夜空是不寻常的紫色，远处冒着烟雾——是那星星火光。
他正要冲出去，却被九扬架着拖回来。
此时屋里已经多了个孟梦，温思宁也来了，正与万俟言低声说着话。
九扬死死扣着唐文沅的手腕，唐文沅却用力地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挪开。
就在这个时候，虚空中又来了三个人。
一屋子的人往那边看去，竟是九秋、蚩敖，还有沈墨之。
“你们发动的攻击？”九秋一来就问，“这么热闹的事，怎么不告诉我？我要知道了，我也打去。”
“小秋。”沈墨之叫了一声，再扫了众人一眼，说：“既然都在，你们就留下吧，我先走了。”
“不许走！你给我留下！”唐文沅喝道，又推开了九扬的手。
127、【一百二十七】
“你肯定想知道，我怎么不把真相告诉墨之。小狐狸，这天地间的秘密不少你一件，多的是石沉大海。你呢，只是时机未到。让我坦白告诉你吧，五百年前有过时机，但我错失了。如今时机重来，你筹谋多年，出手吧。”
当时九扬仰头看着天魔伟岸的背影，一个字都不敢多想，只唯唯诺诺地应了。
甚至下了良常山，他的脑袋还是如他脚下的黄土，一片荒茫。
直到他出了魔界，脑海里才有第一句话蹦出来——什么时机？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天魔要的是五道倾覆，他要灭天出手，也要九扬出手。
他也清楚，这一出手必须快且狠，否则就会失了先机，只有挨打的份。
“哥哥，我们都想报仇，但——人间不该成了战场，多少无辜的生灵，我们先出手，就成了理亏的。”杜康劝道。
九扬紧抿着唇，好久才放开，说道：“听我的话，去吧。”
“九扬，你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回过神来，瞥过客厅里的所有人，先定了在被唐文沅强行留下来的沈墨之身上，想道——你凭什么走？你以为这一切都与你不相干吗？
然后对上唐文沅的双眼，那眼里有烧着又被压抑着的怒火。
他想到刚才与他一起从摩天轮跳下去的人。
“兵家有云，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他说：“鬼界早晚会大举进攻，跟当年一样，不如我先动手。”
他们都静下来，看向九扬。
唐文沅问道：“为什么不先告诉我？你打算瞒我到底？这么大的事情，你不该跟我商量一下吗？”
“哈！”沈墨之冷笑了一声，背对着他们坐到沙发上，还是那样的姿势，翘着腿。
要是从楼梯处看，唐宅里的人都会以为他们的大少爷回来了。
“商量不商量都是一样的。今晚在妖界、鬼界，还有人间，无论怎样，我们都一定会进攻的——”他的手臂被唐文沅用力一抓，只能直视着他说：“文沅，今晚最不需要的就是你的仁心，你也没必要牵涉其中。”
他臂上的力度没了，心里就随之空了。
但他依然挺直腰背，不让自己有一点儿泄气。
“你今日是故意引开我的？”唐文沅问道。
“我没有，我只是想见你。”
“砰”的一声，唐文沅运了一掌打翻了旁边的小柜。
万俟言有些看不过眼了，说道：“九扬，不要自以为聪明。你这样做，灭天会索回代价的——”
“阿言，别多事。”沙发上的沈墨之提醒道。
“他是多事了，你却别想独善其身，这是你们师父给我的建议。今晚是他将灭天请到了魔界，难道你们以为鬼界是自出自入的地方吗？”
“天魔见过你？他到底想怎样？”孟梦问道。
“孟姑姑，他三个徒儿都在，你怎么不问他们？”
“师父自有他的想法。”
“大师哥，我今晚来，是师父要我请你回去。他说，你再不回去，就自逐师门吧。”温思宁瞥了九扬一眼，“他们这些破事我们就别管了，师父答应你了，他会替你把他找出来的。”
“不是我不想走，唐二少爷不让走，我可不敢走。”沈墨之嘲道。
“够了！”唐文沅吼道：“要走便走，但你别以为你捡回这幅皮囊，你就不是这里的人！这些破事与你都脱不了关系！”
“别天真，就算天下亡了，我沈墨之又在乎吗？”
“现在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吗？”一边的蚩敖终于忍受不住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站出来说：“事到如今，不管天魔怎么一回事，你们怎么一回事，要天下安稳，我们都退不得的了。九扬这一着虽少不了生灵涂炭，但总归是好的，起码仙界不能再逃避了。”
“你这条蠢龙总算说对话了。”九秋把手搭到蚩敖的肩上，对九扬说：“哥哥，鬼界应该由我去的。”
九扬笑道：“别急，小秋，黑蜘蛛精回来了，牠就交给你吧。”
唐文沅来到他面前，说：“我在等你的解释。你是不是觉得我只能跟你谈情说爱？你以为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原因吗？你以为我怪你吗？我只是要你亲自告诉我，你要做什么！”
“只能由我们进攻，不能是你，你们唐家只能是救世的。文沅，拿起电话，尽你唐家人的职责吧。”他张开手，抱了抱唐文沅，低声说：“告诉他们，你看错我们了，唐家将与我们决裂。”
128、【一百二十八】
九扬走了，他们都走了，只留下唐文沅一个。
唐文沅让林伯送老爷子回房睡觉，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将面前的电话挂了起来。
他与九扬的感情虽不是经过风吹雨打，却是前世今生，熬过了百年等待的。
他相信九扬，所以他明白九扬，只是没想过自己会这样没用，没用得被丢下了。
他重新拿起电话，拨到曹家。
这晚是个无眠夜，他没睡，那边的曹仲也没睡。
电话只响了一下，曹仲就接了。
曹仲背负的不止是曹家的压力，还有来自仙界的。
曹仲说：“今晚外面都乱成一团糟，万俟家都来了好几个电话，他们的大宅都被炸了；仙界也被波及了，灭天大将军亲自带人走了一圈，杀了几个仙家——不论如何说，九扬既与我们为盟，就不该私自动手。郁垒要个交代，仙界要个交代，你给我个说法吧。”
“小仲子啊——”唐文沅顿了一下，说：“我没什么说法。”
“今晚的事你是知道的？还是你要维护九扬？”
“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他。我希望你看在我的情面，不要再追究他。”
“今晚发生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大吗？九扬的人趁灭天大将军不在鬼界，杀了上去。灭天大将军大怒，却到仙界杀仙，仙界安逸惯了，他们虽恨灭天大将军，却把这挑事之责归咎到九扬，你怎样维护九扬？新海市的官员都把我们家的电话打爆了，外头死了多少人，你以为你维护得了他吗？各个门派都因他而焦头烂额著，我告诉你，你敢对他们说一句不要追究九扬，你们唐家马上就会被孤立！”
曹仲明显心里是有气的，但唐文沅却笑了一声，慢悠悠地说：“五界动乱，早晚的事，不是吗？郁垒要个说法，好，我就给他，当日他眼睁睁看着苗牙神剑惨死在移地阵，不就是为了迫使仙界直面鬼界吗？就他能当个成全大事的无情人么？至于那些官员谎话连篇——”
“文沅，你不明白。”曹仲打断了他，“因为你要维护九扬，你这些话说服得了你自己而已。苗牙死了，仙界还是过他们的安逸日子；现在也是，他们一心求神，不会以自己的性命得罪灭天的，但他们会迁怒于九扬。而在人间，只要你不断了与九扬的关系，唐家就会被孤立；就连当年一家独大的天山宗也不敢跟其他门派弄僵，我们凭什么？一旦唐家被孤立，你就别想人间还能有救，唐家不是为所欲为的救世主！”
他们是不欢而散的，一直到盖上电话，唐文沅还是执意不愿背离九扬，哪怕九扬临走前，已要唐家与他决裂。
然而，等到警察局来电话后，唐文沅才恍然从那个求全的梦里清醒过来——
他既守护不了人间，也维护不了九扬。
陆长官亲自来电话，不是来找唐文沅要个说法的，而是低声下气地为先前的“误会”道歉了，再请他马上到某大厦工厂一趟，那里发生了大爆炸，又陆续有几个小爆炸，火越烧越旺，又红又绿，消防队已经到了，进不了去，也灭不了火。
唐文沅不知那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当他到了，在远处看著熊熊烈火时，眼眶一热，不是被烟熏的，而是心里凉透了。
他两指点了点眉中，接著就冲入了火场，又背着人出来了。大厦的人，不论生的死的都被他搬了出来，就像当日在东方马戏团一样。
到最后，他站在空无一人的火场里，火越烧越旺，却从他身边绕过去了。
他自裤袋里抽出黄裤，分别打向四方八角，厉声喊了个“现”字，原来是小鬼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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