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是轻易的,但朦胧之中,他却听到九扬对他的呼喊,喊得撕心裂肺。
那是在良常山的第五个月,他第一次看到山上漫天的星星,一闪一闪的。
一切的苦,就变得是有尽头了。
他没有死,才能看到了这漫天的星;比漫天的星更美好的是九扬的笑容,终有一天,他会回去的。
他睁开眼,果真见到九扬。
九扬却在哭。
“别哭,小扬,我想看你笑。”
九扬连忙扯起嘴角,苦涩问道:“沈哥哥,你没有死,你没有死。”
“傻瓜,我还要见你,我怎么会死。”
九扬又笑,笑着笑着,就流泪了。
他心里还是害怕的,他是如此的无能为力。
却又想到那晚在九云面前,他们成了亲,便说:“沈哥哥,我叫你丈夫好么?”
沈墨之的心脏猛然一动,要不是有这皮肉之躯,那心脏肯定要直蹦向九扬。
又听九扬说:“你快好起来,我们像爹爹和娘亲一样好好过日子。”
——以你的功夫,还图血魔的吗?白狐问。
他当然图。
他捧着九扬的脸,吻住他的嘴巴,想道——我要保护我的小扬。不过这点苦而已,他还熬不过去吗?
血却忽然倒行,又急又冲,痛得他推开了九扬,直在地上打滚;恰又太阳洒进,灼热得他的皮肤要烧起来似的。
痛。
太痛了。
九扬爬到他的身边,就在此时,凭空来了一个人。
是他。
九扬连忙跪到他脚边,求道:“师父,你救他!求求你救他,我以后都会听你话的。”
一声师父听得男人舒心了。
他却又问:“要你死,你也死吗?”
“死!他是我沈哥哥啊!”
那人恍恍惚惚地想起什么,却又一片空白,只好不再想下去。
他扶起沈墨之,扯下一根发丝,那发丝竟然变成一朵梅花。
他一放手,梅花就飘到沈墨之的额上——
消失了。
他也平静了。
174、【一百七十四】
这一天乌云密布,雷声四响,下了大半天的雨。
身在苏梅顿庄园的沈墨之却在一片安宁中醒来。
他还没有睁开眼,先嗅到一室酸馊的气味,这才记起自己的失控,又想起陪在他身边的小扬。
他连忙坐起来,转头一看,只见九扬坐在他旁边假寐。
他一动,九扬就醒了。
“你醒了?”沈墨之笑着执起九扬的手,九扬却把手抽了出来,揉了揉额角。
“你没事就好。”
九扬下床了。
沈墨之失望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一刻不明白自己当日怎么要让小扬睡去。
他收起笑容,说道:“是你——对了,我要感谢你让小扬醒来,没了他,我都不知要怎样熬过来。”
“不要感谢我。”九扬站到窗前,抱着双臂,看着淅沥淅沥下著的雨,低喃:“他醒来好,反正没有谁希望醒来的是我。很快了,等我报了爹娘的仇,我就把身体还给他。”
沈墨之看出他的消沉,便问:“出了什么事?”
“没事,恭喜你熬过这一关。很快了,墨之,你们很快就可以团圆了,到时候你记得替我说说话,让火狐不要记恨我——”
他一愣,一只手抹了抹他的脸颊,他这才发现眼泪跟着雨落下来了。
“你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不说也没有关系,我可以陪着你。”
沈墨之陪九扬看着窗外。
不知是否又有一条龙被挖了出来,才有此滂沱大雨。
九扬一直不说话,脑袋也是空的,这是他千年来难得一次清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却难受得他心里发堵。
好一会儿,他才看向沈墨之——
这么英俊挺拔的男人,这么深情的男人,他头一次生出了对火狐的嫉妒。
他摇了摇头,强笑道:“你是百里挑一的,因为火狐,我才勉强算是被你爱过。可是我啊,为什么就是不爱你呢?”
这一下,沈墨之真是被弄糊涂了。
他以为自己刚醒来,神智不太清醒;又以为九扬另有阴谋,不料就是这怀疑的一眼,九扬又自嘲笑了一声。
“我的不择手段,著实使人心寒。”
“阴阳怪气的。”沈墨之看着他微红的眼睛,搂住他的肩膀,安慰道:“行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你想哭就哭吧。”
“我才不哭。”
虽如此说,但九扬到底没有推开沈墨之。
只有这么结实的肩膀,才能稍稍慰解他那突然失去目标的坚持。
一直到九扬平复了,沈墨之才把他放开。
沈墨之走到门前,扭了扭门锁,果然是锁著的。
他只得退后一步,抬起腿,一个用劲,就把门踢开了,却愣住在原地。
从前他虽有功夫,却都是巧劲,这一踢,用的却是他从未有过的蛮劲。
大宅里所有人闻声而来,诺曼跑到他身边,一脸敬仰,“四天!大哥,你果真是我的大哥,你实在太厉害了。来,我们赶快去见妈妈!”
话音一落,他就一手牵着沈墨之,一手牵着九扬,拉着他们下楼了。
他们到了客厅,维奇夫人正用英语讲电话,但一见到沈墨之,眼中也闪过了一抹惊奇,便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等一会儿。
沈墨之和九扬听不懂英文,诺曼也尴尬地挠挠头,因为是本族的机密,他也不能转译。
大约半个小时后,维奇夫人才放下电话,说道:“果然是天魔教出来的徒弟,我没想过你这么快就能出来。今天晚上你再休息一下,明天我就教你功夫吧。”
维奇夫人很多年没有亲自传授过法术了,就连诺曼,也是他二哥带着,偶尔才得她指点两句。
他眼馋地看着维奇夫人指点著沈墨之动作,嫉妒算不上,只是有些不是滋味,便用同心术跟自家二哥说:
——东尼,妈妈对大哥就是不一样,那是,妈妈盼了多少年才把大哥盼回来啊。
那边的东尼没有答话,诺曼絮絮叨叨地说了几句就罢了。
跟在一边看着的九扬,如今才明白魔界六道称恶,怎么唯独血族被赶出东方。
他们的招式术法太野太蛮了,似乎要硬生生把人撕开两边似的。
都是厉害的功夫,有些人表面的做派却比真功夫做得好,比如沈烜,笑着笑着就控了人心,又比如梅生,还来不及把他的美貌看个清楚就被杀了。
就连沈墨之,如果不是碰了他的命根子,也是好言好语的。
但血魔呢?就连维奇夫人这么一个美艳的妇人,也是露出一对獠牙,举手投足都是粗野的,毫不遮掩骨子里的凶残。
如此一来,六道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们?
又想,沈墨之虽受了苦,但这一着走得着实太好。
175、【一百七十五】
九扬陪沈墨之在苏梅顿庄园里修炼了一个多月。
血族的功夫不比天魔的好学,有一回,维奇夫人心情不错,就给他们解释了:
——魔有强弱之分,强者,天生为魔;弱者,苦苦修炼才炼得魔身。而强者之中,又以天魔最强。
——若有一神生于世间,就会有一魔应运而生,这就是天魔,而现在的天魔就是与昔年的善恶神双生。
——墨之能拜在他的门下,不错,但始终跟他不是同一血脉,最多只能学得到他的九成功力;
——我们血魔呢,则是最先集天地血气而生的魔,祖先与当时的天魔结合了,从此血族就有了天魔的血脉。
——只是万年过去,两位祖先已不管事,云游去了,血族又过惯了野蛮的一套,自然为那自称文明的几族不齿,就弃了东方而去。
维奇夫人不轻不重地说着,毕竟都是那么久远的事了。
她又说:“你爹为了有个血族的孩子,远赴重洋找到我,好不容易有了你。从此你们心族才算没了弱点,否则碰上鬼界那不怕死的,你们也没有办法。”
“我知道。”沈墨之点头道。
她忽而一笑,搭着沈墨之的手说:“我怀了你三年,娘活得久了,三年就是一眨眼间的事。但那三年不同,那三年你爹一步都没有离开过我,甚至你一岁之前,我们都生活在一起。沈烜啊,一辈子都聪明,就感情糊涂,又或者是装糊涂吧。孟梦喜欢他,我也喜欢他,他就装做不知道,整颗心都给了那母狐狸,最后糊涂得为她丢了性命。”
沈墨之怀里的小白狐动了动,维奇夫人却伸手将他抱了过来,摸了摸他的毛发,一边说:“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你爱他也好,算是圆了你爹一点心愿。那天是诺曼二十岁生日,本想高高兴兴地给他庆祝,却传来沈烜死去的噩耗。我差点就要杀回东方,杀了灭天和梅生。但是你维奇叔叔劝住了我,他说我应该等你来,由你来报仇——墨儿,娘一直都在等你。”
沈墨之一直不认为自己是有娘的,也不曾问起过这段往事。
此时听完,他不得不心里一动,反握着维奇夫人的手,却说:“娘,爹的仇已经过去了,他早就料到有此一劫,叮嘱我不要怨恨旁人。今日看到你过得好,孩儿心里也高兴。”
“好孩子。能教的,娘都教你了,往后你要多加修炼。你这次回去就带着诺曼吧,这孩子一直念叨著要见他的大哥。”
坐在维奇夫人左边的诺曼拍拍胸口说:“大哥,放心吧,我不会让那些叛徒对你不利的。”
要不是维奇夫人那番动人的话,沈墨之绝不会如此轻易就把这便宜弟弟带着。
不过等他们回到中林市了,他才知道无论怎样诺曼都会跟来的。
没想到他才离开了一个多月,这里就成了死城一般。大白天的,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关紧了门,弥漫在空气中的死气浓烈得他和九扬都皱紧了眉头。
他们沿着大街走,走到尽头,终于见到人了,却是早已没了气息的僵尸。
他们立刻看了诺曼一眼,诺曼说道:“我说了,我们族出了叛徒。”
话音一落,他就跃起上前——
一眨眼,那十来个僵尸的头都被他硬生生地扭断了。
他刚回头对沈墨之骄傲一笑,却被一团金色的绳索捆住。他挣了挣,那绳索却把他捆得更紧。
他从没有见过这玩儿,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接到一个任务,这么快就出师不利了。
“大哥,你救我啊。”
“你喊我大爷都没有用!你血魔的,把人间弄成这样,我就该除之而后快!”
说话的人从天落到地上,身边还跟了个清秀的小伙子。
那小伙子动作不利索,是被他搂着下来的。
沈墨之随即脸色一变,眼前的人竟是唐文沅。
他又转头看了看九扬,正要说话时,就见诺曼握了握拳头,使尽浑身力气,把那绳索挣开了。
那绳索立即变成粉碎,飞扬在半空中。
诺曼立即冲到唐文沅面前,然后就是横蛮的一拳。
唐文沅避开了,但接下来的一腿,是向他身边的人踢来的,又快又狠。
他只得转身将人护在怀里,同一时间,他见到身后的九扬,也听到沈墨之说:“诺曼,停手。”
“大哥,是他先动的手!还用那东西捆我!”
“我——”唐文沅无措地开口,又立即松开怀里的人,正要上前,沈墨之却挡在九扬面前了。
沈墨之说:“诺曼我们现在不说这个,我们走吧。”
“不!九扬,是你吗?我可以解释,你听我解释,你不要再走,让我跟你谈谈吧。”
176、【一百七十六】
谈还是不谈,九扬还没有决定好,沈墨之就勾着他的肩要走。
可是没走两步,身后就来了一阵劲风,沈墨之一手将九扬和诺曼推到一边,回过头来,然后一脚踢去落在他身后的一掌上。
唐文沅连忙收起掌,念起咒来,只见一道白光包围着他们,沈墨之却勒着唐文沅的脖子,跳出了白光。
但唐文沅已经不同往日,虽占不了上风,但也不会落在下风。
他反手一堆,一个金色掌印逼得沈墨之节节后退。
沈墨之正想试试刚学来的功夫,忽而露出两对獠牙,正要动手,却见九扬走到他们之间。
“我们谈谈吧,就在那条小巷吧。”他又跟沈墨之说:“你们在这里等等我。”
沈墨之点点头。
那跟在唐文沅身边的小伙子却不敢待在这两个魔头身边,正要跟上,却被沈墨之拦住了。
他将这小伙子上下打量了一番,一时也看不出他的来头。
那小伙子却壮起胆来说:“我知道你是谁。告诉你,我是杜家的——”
“不用说。我没兴趣。”沈墨之堵住他的话:“我刚开了荤,对人血正有兴趣。”
杜永辉吓得脸都白了,连忙躲到角落去。
还是小命为重。
诺曼不知内情,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终于等到机会了。
他拉了一拉沈墨之,低声道:“大哥,妈妈让我告诉你,九扬体内并不是两个魂魄,你注意一下。”
小巷里躺着几具腐尸,九扬吹了一口气,空气就变得清香。
他看着这些死了不知多少日子的尸体,叹道:“人间越来越乱了。”
唐文沅正不知从何说起,一听九扬先开口,便立即接话过来,说:“半个月前就来陆陆续续来了好几个血魔,咬了不少人,我一直追踪他们,碰巧今天就追到——你们怎么也带着一个血魔在身边呢?”
九扬嘲道:“想不到啊,你费了这么大的苦心去修炼天经和山经,人间还是这么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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