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灵均微微一笑:“年节在望,待年节之后,就让大将军向陛下请旨。”
钱衍衔着浓浓笑意:“好。”
与此同时,京郊小筑,昙花庵内,叶锦书抱着一盆才发芽的山茶花摆弄,绿莹莹的细芽婆娑着指腹,一点一点的很是惬意。
他听着门外不远处轻盈的脚步声以及药罐碰撞「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就知道赵大夫来了。
今儿本就是他们约定好的日子。七日为一个循环,他们会在昙花庵相见一次。
赵大夫依照为他来煎药解闷。他说叶锦书心思太重,应当找些玩意儿分散注意,疏散心情,便让他养些花草怡情养性,自说自话给他弄了几颗山茶花种让他种着。
叶锦书整日里躺着叶甚是无趣,聊胜于无罢了,在小筑门前墙角下挑了一只勉强完整的罐子,放入种子,培上泥土,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只不过不大上心,想起来就浇上几滴水,想不起来就晾着,倒是它自个儿争气,这饥一顿饱一顿地竟然也发了芽。
却也不知怎么的,叶锦书先前还觉得这花可有可无,一见这绿芽破土而出,探望人世后,心境骤然变化了,见天地盯着这苗儿,跟痴了似的。
赵大夫敲门进来,将花盆从他面前小心移开,又把一碗在隔壁熬煮好的汤药放置他眼前,关切道:“趁热喝。”
叶锦书看着黑乎乎的汤药在碗中浮波未停,一朵梅花花瓣湃在面上,倒显别致。
他也不拣开,就着这意外的情致,熏着腾腾热气,眉头不皱一下就一口气吞咽完毕。
只是花瓣难咽如纸,终没下肚。他吐着鲜红的舌头,用手拈了出来。
又饮了碗热水,净了净口中苦涩后问道:“近来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赵大夫略想了想,眸中一亮想起一件:“还真有。听说是军营中哪位大人的胞弟,长相俊美,天下无双,长了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在万仪楼初次露面时就引得楼中女子争相追捧。如今城内狂热蔚然成风,都想睹一睹他的仙颜。因而他还得了一雅号称,万人迷。”
叶锦书嘴角衔了一抹冷笑,低哼一声:“他日子倒潇洒,全然不记得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老相好了。”
复而又问赵大夫:“我这病如何了,可是快要大好了?”
赵大夫回答:“早着呢,要想彻底痊愈,起码得到今年六月。不过下床走动,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倒无大碍。”
叶锦书视线游离,凝睇着屋外一棵不知为何被火烧得焦黑的枯树,树干粗长,枝丫细短,只余寥寥数根,乌压压地伫立着像信手执笔在纸上画了几道墨痕,颓败无神。
他看向赵大夫,口气趋近命令:“帮我准备些菜苗,我打算把外头那些较近的耕地填满。”
赵大夫脾气是真的好,毫不在意他生硬如铁的命令语气,只和颜悦色地含笑点头。
叶锦书缓慢起身走向床铺,举起手随意挥了挥,疲乏道:“我要睡了,你离开吧。”
赵大夫背着药箱,丁零当啷地走了。
叶锦书拥好被褥,阖上双眼,嘴唇疲软翕动:“再等等,再等等。”
而后陷入沉睡。
29、兄嫂
年节在即,陛下下旨今年在京将士有假可休,家在京州的亦可分批回家欢度年节。
霍家人口零丁,兄弟俩无父无母,两人对面燃一只红泥小火炉的情景说不上凄惨却也实在冷清。
叶庭秋便邀请二人来自家一起过年,左不过是添上两双碗筷的事情,人多也热闹些。家中二妹也日日吵嚷着想要见见新来的弟弟。
霍子戚从未听叶庭秋谈及他的二妹。哥哥说此前叶家老太君大寿,他前去贺寿时见过叶庭秋的妹妹叶蓁蓁,夸她是个娇憨可爱的女子。
霍子戚轩轩眉,不以为意。
大年三十儿前夕,冯锦舒被听松安排去关照她的一伙人给送来京州了。
她下车时一身素缟,甚是清丽,只是眉宇悲恸戚戚,整个人也无精打采的,苍白的面孔上唯独一双秀目通红。
冯氏夫妇获罪而亡,是死无葬身之地。冯锦舒使着从前家中还算衷心的仆人帮着办了个仓促而隐蔽的仪式,直过了头七才愿意跟着霍子戚吩咐来的人一同前往京州。
霍子戚见她时也流露赧色,可他并不后悔他所做的一切,即使这会伤害到善良的冯锦舒。
冯锦舒神色恹恹,郁郁寡欢。进了霍家的门,只是向两位收留者简短地打了声招呼后就去了一早为她收拾好的房间安置了,此后她便一直闭门不出。
霍子戚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翌日早晨隔着门与她知会一声后,便与哥哥一同前去永嘉伯爵府与叶家欢度新年了。
去时正当晚膳时分,叶家准备的大年三十儿的团圆饭依旧如往年一般丰盛,甚至更佳。
叶博渊的妻子姜佩琴,虽然在此之前霍子戚听说了许多关于她悍妒的传言,但见到本人时,慈眉善目,温柔大方得让人一度怀疑叶庭秋是在故意抹黑他母亲的形象。
她一晚上斟茶递水,安排晚餐,面面俱到,实实在在是当家主母的风范。
在外人面前也给尽了叶博渊颜面与地位,只是不知道没人的时候又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姜佩琴麻利地在后厨饭厅来回地张罗,一直忙到开席,她才款款坐下,和颜悦色地体贴两兄弟的心思:“霍濂你不是头一次来了,你就自便吧。只是子戚是头一回上我们家的门,千万不要拘谨。”
霍子戚笑得开怀,眉眼弯弯,在四周烛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俊俏。
他一贯是讨喜的,叫年轻女人倾慕,又惹中年妇女怜爱。姜佩琴见他笑得这样,忍不住伸手轻掐他的脸颊,赞叹道:“哎唷,这孩子长得也太漂亮了。怎么生的呀。”
叶庭秋笑道:“母亲有所不知,如今子戚在这京州那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多少姑娘夜不能寐地想睹一睹他的尊容呢。”
霍子戚朗朗一笑:“叶大哥谬赞了。叶大哥上阵杀敌,有万夫不当之勇,长得又是风流倜傥。这才是英雄本色呢。”
叶庭秋脸皮薄,经不起人当着他的面吹嘘自己,登时羞涩难当,掩面藏羞去了。
霍濂不动神色地一直关注着叶庭秋,叫众人发现后,也憨厚地默默低下头去。
叶博渊听着厅外安静,只有依稀薄薄风雪呼啸而过,舒展的双眉蓦然一紧,召来一仆人问道:“二小姐呢?怎么还没来?”
仆人还未来得及回话,门外远远传来飘忽不定的嬉笑声与轻快的脚步声。
叶蓁蓁虽无绝世容貌,却不失小家碧玉之色。她肌肤胜雪,杏眼流光,鼻头圆润,嘴唇小巧,双颊上两团恰到好处的红云看着让人心生喜爱。
她穿着一身红梅花纹袄裙,外罩云霏妆花缎镶银鼠皮披风,手扶着精心梳好的双平髻,髻上的花因为走得匆忙还没簪实,跑起来时在乌黑的盘发间忽上忽下,活像一只翩翩飞舞的紫蝴蝶,纵身冰雪,在银白世界中增添了一抹难以移目的明媚灿烂的风景。
叶蓁蓁翩跹而至,风尘仆仆地赶到刹住脚时,头上那朵花还是不堪摇摆,落在了霍濂鞋旁。
霍濂顺手捡起将花递还给她。叶蓁蓁含情脉脉地望着他,嗓音娇俏如银铃般:“谢谢,濂哥哥。”
霍子戚见状,轻轻一扬眉,心中了然。这二小姐是喜欢他哥哥啊。
这边叶蓁蓁向父母哥哥请过安后,又被母亲领着见了见霍子戚。
叶蓁蓁原本今日见到霍濂已经满心欢喜,一心无他,可见到霍子戚的容貌时还不不由得恍惚了一下,雪颊飞霞。
两人客套地打了声招呼,叶蓁蓁便坐下了。
晚膳正式开席。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言语交流,各人遵循着食不言的家训都是规规矩矩地用膳。
直到晚膳结束,品茗时,霍子戚注意到叶蓁蓁向叶博渊与姜佩琴使了个眼色,而后姜佩琴便立即对霍濂说道:“霍濂已到弱冠之年了吧。这在仕途上用心是应当的,男儿该当有番作为。只是俗话说的好,成家立业。
这娶了妻心才定,有人帮着打理家事,你在军中处事也无后顾之忧,更安心些不是?”
霍濂放下茶杯,颇为疑惑地问道:“夫人,是何意思?”姜佩琴又朝叶博渊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来说。
叶博渊觉得这娘俩过于急躁了,这事儿完全可以先让庭秋去试探一番。
这样当众询问,未免太让人下不来台。可妻子威慑,不能忽视,腆着一张老脸也得把这话问出口,故而他以一阵突兀的笑声打头:“我们的意思是,你与庭秋相识军营,是战友亦是好友,我们早将你当成另一个儿子看待。若是往后有娶亲之意,三书六礼我们自可替你安排妥帖。”
姜佩琴听他啰里啰唆,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摞,一个字没说到点子上,故而放任本性,悄悄斜眼瞪了他一眼,扭头正欲开口呢,霍子戚人精儿听了个明白,见哥哥一脸不解故作玩笑地给他解释:“哥哥这还不明白吗?叶家长辈是打算为你安排婚事了。”
霍濂愕然抬头在叶庭秋与叶蓁蓁之间来回看了几眼,不知该如何作答。
姜佩琴趁热打铁:“霍濂,你与庭秋亲如兄弟,若能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岂不亲上加亲。”说罢,她向叶庭秋抛去视线,示意他为妹妹开口说说情。
叶蓁蓁也将期盼的目光打向哥哥。
叶庭秋一时骑虎难下,心中纠结万分,几番欲言又止。他为难地看向霍濂,又望了望母亲和妹妹殷切的神色,默默翕张双唇,最终还是对霍濂说了一句:“是啊。母亲说得有理。”
霍濂满脸错愕地看向他,一张刀削斧凿般地俊脸登时比外头的风刀霜剑还要来得冷硬。
叶庭秋一时如鲠在喉,唬了一跳。他从未见过霍濂如此受伤的神情,让人难以正面相对,只想转身逃避。
叶家长辈见霍濂迟缓的态度,当即明了他对蓁蓁并没有男女之情。
他默然的拒绝,让姜佩琴与叶蓁蓁心生挫败。尤其是叶蓁蓁,一张明媚娇憨的脸黯然失色,陷入寥落失望之中。
席间气氛一时冷凝,霍子戚放下茶盏,跳出来替哥哥说话。
他笑着对叶博渊与姜佩琴说:“您二位有所不知。哥哥说与我相认不久,想尽一尽兄弟之谊,故而还不愿娶亲,以免届时新婚燕尔,有了妻子忘了弟弟,怕冷落了我。”
叶博渊一听这台阶都送到脚底下了,再不下就太不识相了,连忙点头附和道:“原是这样。你兄弟二人久别重逢,实属不易。”
他又扭头看向妻子,以征求她的赞同:“总归这事儿还是要看他们年轻人自己的心意,咱们在这儿干操心也是白忙活,夫人,你说是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姜佩琴还能再怎么置喙筹谋呢,只得挤出一个豁达明理的笑容:“是,是啊。”
叶蓁蓁见母亲都败下阵了,眼见是彻底没戏了,是而一颗脑袋垂得更低,水葱似地十指不断搓揉着衣裙上金线梅花的图案,只觉得那块金色真是刺眼。
席散后,叶家长辈先行一步,留得他们自行玩耍。姜佩琴临走时不忘提醒叶蓁蓁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碧云寺祈福。
霍子戚知道叶庭秋必定陪同,便自作主张地要求与他们同去,让哥哥也作陪。
叶蓁蓁还未彻底放弃,能与霍濂多相处一阵是她所愿,自然是头一个同意。
倒是叶庭秋从方才开始与霍濂之间的气氛就十分微妙,甚是排斥两人之间的对视与交谈。
叶蓁蓁心思抛却得快,叫一早备下的烟花取出来燃放。仆人立刻将几大箱烟花盒子搬至空旷的院子里。
烟花飙升时冲破云层发出的尖利声在停息一瞬后再「嘭」地炸开一声。
叶蓁蓁忙捂住双耳,美眸轻敛,直到浩瀚天际处炸开朵朵绚烂斑斓的烟花,她才轩眉舒展。
霍子戚看着她蓦然想起他与叶锦书在拈花湾旁观赏他所作梅花烟火时,他的神情与此时的叶蓁蓁有相似之处。
只是可怜这阖家欢乐的时刻,他的家人之中没有一个有只言片语提及他,仿佛他从不存在一般。
连天的璀璨烟花,不住的震耳轰鸣。霍濂抬头凝望着,却不在欣赏。身边的叶庭秋亦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涣散。
霍濂收回仰望的视线,转投向身侧的叶庭秋。叶庭秋亦心有灵犀地也扭头看向他。
只见他恰逢巨响时,翕动双唇,无声地说了几个字。待到烟花绽开,光映众人面容时,二人神色各异。
霍濂如释重负般昂首挺胸,不再踟蹰。叶庭秋则看了眼茫然天真的妹妹,而后将脸深深埋进胸前那片浓重的阴影之中。
烟花开尽,世间又陷入一片安静祥和。
30、修缘
叶锦书掌着一盏烛火,正眯着眼迎着黄豆大的火光聚精会神地缝补衣衫。
赵大夫拍着手上才燃尽的烟灰,回到屋里,见状关切道:“这光也太暗了,仔细眼疼。”
叶锦书头也不抬地回说:“不劳大夫费心,不会给你增添负担的。”
他一贯说话这么不饶人,赵大夫也惯了,顺手又给他掌了一盏放置他眼前:“只是那人着实厉害,断了一截小指还能做的滴水不漏。”
叶锦书双目顿时舒适许多,缓解了酸涩,便停下稍事休息。
赵大夫坐在他对面,见缝插针地问:“明日我要去碧云寺祈福,你可要同我一起去?”
叶锦书缓缓活动着脖颈,盯着半空的某一处说:“命由我作,福自己求。”
赵大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就猜到你会这么说。不过我倒觉得人逢迷茫时,去佛前的蒲团上跪一跪,心里蹦出几个俗念来,这日子也就有了盼头。你没有什么念头吗?”
叶锦书脑海中一闪而过拈花小镇的烟火与人物。昙花庵中又安静下来,两片火光前照亮着他的上半张脸,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扑出两片青弧的阴翳。
翌日一早,霍家驱了马车先行赶到叶府门前。叶府的两顶枣红色四角轿辇已经备好,仆人丫鬟也已然准备就绪,纷纷站好。
霍子戚趁着等待时间,跳下马车对哥哥说:“哥哥,我去瞧瞧锦舒。”
霍濂微微颔首同意。
昨儿夜里霍子戚归家,回房时路过冯锦舒厢房,在其门前与她知会了一声,今日要去碧云寺祈福一事。
冯锦舒鲜见愿意出门同行。霍子戚猜想许是她为了替亡故的父母祈求哀灵早登极乐,便应允了。只是她还是不肯示人,上了轿子后再不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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