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锦书挑眉:“你不是叫那丫头端饭来了么。”他话音才落,门外便传来叩门声。
厨房的手脚倒块,不消一会儿便将饭菜送来了。霍子戚开门放他们进来,布菜完了又忙赶着他们离开,邀叶锦书坐下。
叶锦书也不问客气,拾起筷子便要品尝。霍子戚却是坏心眼儿的故问他:“需要我给你试毒吗?”
叶锦书嗔了他一眼,故意将每样菜都拣了些夹到他碗里,狠辣骂他:“快吃吧,毒哑你这张嘴才好呢。”
霍子戚摇头只笑,沉默地吃起饭来。
席间,两人无话,只筷子交错各吃各的。叶锦书倒是频繁望了他几眼,本以为他今日邀他上门是有了好些话要与他筹谋商议,却不想他反倒做起哑巴,只字不提。
一时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终是忍不住了,烦问他:“你就没什么话要与我说?”
霍子戚闻见这言语,一时愣住,片刻才找出些闲话来与他聊:“前些日子,我碰见了你家大哥,他还问起你的下落,说是要见着了你还要让你回家去。”
“哦?竟有这事儿。”叶锦书放下筷子,喝了口一旁的浓茶。
霍子戚继续道:“我不曾告诉你,今年年节我与哥哥一道去了你家过年。见那叶夫人前前后后的操持,真真是得体大方的贤内助,可后来席上的一番言语作态倒又叫我觉得她实在强势。
若非我在场,恐怕哥哥这会儿真要跟那叶二小姐做了夫妻。我只恐你回了那家,不得安生便私自替你回绝了。”
叶锦书轩轩眉,倒是惊讶这人心细,又为他着想,不禁心头一暖,又懊悔起白日里与他争吵一事。眼下只想借着这烛光与他个人亲近些,以显自己的歉意。
晚饭结束,来人收了碗筷去,未几又来人送了一碗浓稠的补药来与叶锦书喝。
叶锦书许久不碰这些黑乎乎的药剂,久违一见他倒不肯,一味嫌苦不肯张嘴,只瞄着霍子戚顾左右而言他:“你夜晚邀我又让我喝补药,这是个什么意思,我倒不明白了。”
霍子戚只自己端着茶盏品茗,故意不解风情起来:“我前儿个问了赵大夫你的情况。虽说明面上没什么大碍了,可到底伤了底子,免得你日后有个头疼脑热,三灾八难的,眼下就未雨绸缪起来,将身子保养好这才是正经事。”
叶锦书知道他是为着自己着想,可也不知怎么的这些日子受了他不少恩惠,竟被哄得娇气起来,就是不肯老老实实受这罪。
他一推药碗,脸一别,不肯受用,心里头暗戳戳地想让霍子戚来哄他。
霍子戚倒是不出意料,果真来哄劝他。不过他却是个实干家,端起药碗猛的便与他消了半碗,剩下的再让他喝去,还说:“古有夫妻合卺,今有同饮药汤。也算是一脉相承。”
叶锦书听着这话竟比那蜜饯还甜,未吃甜食嘴里便已经腻腻的了,他晃了晃碗中药剂,一口气也灌了,却也不觉得苦,反倒还意犹未尽。
外头夜色重了起来。叶锦书去留问题一时成迷。霍子戚也是静静的不说话。
门外却来了个丫头,来道:“少爷,锦舒姑娘那边叫奴婢来问,今日有客上门,可要安排房间留宿。若是要的话,这便去打扫了请客入住了。”
叶锦书一听这话,胸中有些闷闷的。怎的他竟是来客,冯锦舒却是主子,在他眼前摆起女主人的架子来了。
他虽想许是自己多心,人家未必有意不过好心关照,可这口气总是难咽。
不待霍子戚回答,他便站了起来,径直走到床边解起衣裳。
霍子戚见他行为明了,当下回绝了那丫头的话:“不必了,他留住在我这儿便好,不必费心操持。你只吩咐下去,打些洗脸水供来洗漱便可。”
小丫头忙去了,不过一会儿便来人送来了洗漱用的东西。叶锦书一一拿来使了,净了面又泡了脚,便上了床。
他今日没下地,身上干燥未发汗倒是干净得很。只是霍子戚这一日四处奔走,什么火药星子,花粉沫子沾了一身,属实算不得洁净。
索性去了浴室沐浴,将自己通体洗净了换上干净里衣才又归来。
重进房门时,屋里只床头点了一盏灯,帐幔也放下了。霍子戚只当叶锦书已入睡,故而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生怕惊醒了他。
谁知他才掀起被角,里头那人便一个翻身睁着眼看着他:“你这一去我还当你不回来了呢。”
霍子戚坐在床沿上,乐道:“我不回来,还能哪儿去?”
叶锦书轻哼一声:“左不过是去什么姐姐妹妹的地方问安去了呗。如今正经地早晚问好,家中大小事宜也有人帮衬你操持,霍大人得此贤内助,真真是好大的福气。”
霍子戚暗叹一气,不知他这讥讽嘲弄有几分真心在里头,却又不敢一时嘴快又惹恼了他,只作不甚在意的模样:“若说这贤内助,难道你当不得?你若愿意常住我家,我自当不费心力,将中馈全全交与你替我打理,岂不美哉?”
叶锦书嗔他一眼,“你想得倒美。”
霍子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撩起湿润的发梢,抢了干帕子胡乱将它搓干。
叶锦书坐了起来,从他手中抽过帕子,又轻轻拢起他湿润的发梢,将帕子仔细包裹住这湿发,缓缓搓揉起来。
他不忘抱怨:“伺候人倒是温和,怎么对自己便是这样粗糙。”
霍子戚于前笑道:“你是雪团做的人儿,我怕劲儿用大了,伤了你。我不过一粗人,何苦费心收拾。”
叶锦书只啐他:“得了吧。身上洗的这样香,恨不得把那蝴蝶都招来,还说什么不费心收拾。”
霍子戚忙为自己叫屈:“天地良心我只在见你时上心些,换了旁人,就是掉进粪坑我也能照见的。”
叶锦书给他这话逗笑,捶了下他的坚实的后背,却无意瞧见他脖子上的痧印。
那是积年累月留下的伤,想来他当初是受了多大的一番苦楚。
叶锦书不过略微幻想那冯氏曾经是如何欺辱他的,便萌生出一股狠意来。若非他已入黄土,否则定要叫他不得好死的。
头发擦了有个七八分干,霍子戚便躺下了。他睡在外侧,阖着双目。
叶锦书倒无什么睡意,只侧卧着撑着头,借着烛火打量他半明半暗的面庞。
他今日似乎有些沉默,不如以往活泼。每逢他沉静必定是与他哥哥有关。
想来今日前去宫内面见陛下,八成听了他哥哥的消息,这会儿又不愿开口只顾自己心绪不宁起来。
叶锦书眼前一亮,伸手便往他衣襟内探去,在他胸前捣鼓了一阵才被霍子戚隔衣捉住了手。
他睁开眼,瞧着他促狭道:“没由来的占我的便宜,难不成湘湘是想生二娃了?”
叶锦书呸他:“又闹起什么淫词艳曲。才说都托了男胎要断了这孽缘,何苦又藕断丝连呢。”
霍子戚起身反将他双肩压下,半张身子压在他半边身子上,玩笑说:“这天地人间,情情爱爱岂又是男女唯一?你瞧瞧那宫家少爷同那颜举人不正是活生生的例子么。闹得天翻地覆不就是为了一个情字。可见,俱是男胎也断不了情缘。”
叶锦书并不挣扎,也不恼他限制自己行动,只贴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皮回说:“你拿他二人的例子来比我们,不大贴切吧。他们可是切切实实情好过的,咱们这算什么呢?要我说,他们是鸳鸯,咱俩最多不过一双野鸭子,不过看着像。”
霍子戚被他这一针见血的说法怼得无话可说,手上松了劲儿放了他,重又躺了回去。
却不想胸口的铜钱被叶锦书带了出来,原是方才他在找这个。
“这是什么?”他问。
霍子戚只答:“当年哥哥参军前留给我的。一枚铜钱能买两个烧饼,让我留着保命。”
他叹了一气:“本以为我与哥哥再无相见之日,能得数月天伦之乐已是意料之外。可哥哥此去秦州已快一年。
即使陛下如何夸赞哥哥神勇,我心中仍是不安。那些家书断绝的时光我不想再体会一次了。”他抬臂盖眼,嗓音略微沙哑。
叶锦书不作声,只闭眼睡去。霍子戚听他没了动静才复又去看他,见他果真翻身朝里已经入了眠。
他便起身吹灭了灯火,又随着他的睡姿,将手穿过他的腰际与他亲密无间地贴合着。
额头抵着他的后脑勺,轻声说:“从前我只念我哥哥,如今又多了个你。我不求你一心一意为我,只望你别与我为敌。”
他的嗓音越来越迷离,待到说完最后一字便消失了意识,全然入睡。
未几,叶锦书却睁开了眼睛。他感受着腰上的重量,鬼使神差地将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手扣住引进了自己的衣下,让那掌心炙热的温度紧贴他的胸口,继而带着它抚遍自己全身。
许久,他身上发了汗,他才清醒般地骂了自己一声,疯了。
可扭脸又翻身钻进了霍子戚怀里,复又拉着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地依偎瑟缩在他的怀中,像只休憩的小猫。
70、巧匠
翌日霍子戚醒来时,发现臂弯里正安然枕着一个脑袋。他背对着自己,睡得正酣。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抹惊喜来。从前倒也不是没有同寝过,只是昙花庵那样窄的草榻,急了睡起来也不过是左右一半,各不相干。
如今躺在正经屋里的大床上,却挤在一处,这般耳鬓交接起来。果然并非是床大床小的缘故,不过是心意有所不同。
霍子戚望了眼外头晨光熹微,觉得时间还早,便又贴上去搂着他又要睡去。
只是这小小的一个动作,倒把身边人惹醒了。叶锦书缓缓睁开双眸,微微扭头,以眼角看了他一眼,促狭道:“大人,一大早就精神百倍呢。”
霍子戚一时不解其意,待到叶锦书提示般地扭了扭臀,蹭了蹭他。
他才反应过来,刷的翻了个身,撩开被子检查。冷不防一股风扑来,腿间一阵冰凉。
他低头一看,雪白的裤子竟湿了碗大的一块。他不免有些羞赧,定是昨晚那碗补药闹的,没头没脑地竟又回了少时的做派,跑起马来了。
还记得十四五岁的年纪时正是身子成长最猛的时候,听松那起子小厮们混在一起看些下三滥的玩意儿,有时竟也拿到他跟前儿显摆。
他也不是个多正经的人,一贯爱好打闹。起先看起来倒也无不妥,本是也不太懂里头的经纬。
倒是夜里做了场梦,无师自通起来。虽未尝过情爱之事,却也不是全然不解。
叶锦书微微撑起身子,脑袋探到前方去看,见状坏心眼地伸出一只手悄悄攀爬,如雨水滴落般轻巧地搭在了对方的手背上,亦在他耳畔处幽幽道了声,大人。
霍子戚本就对他存了几分非分之想,二人素日来也都是不正经的,加之相识既深,口头玩笑也是越发的过火起来。
虽说起初不过是少年人的不服气,又是叶锦书先出招诱惑他,他不甘示弱,便以同等招式对付他。
渐渐长远了,倒成了两人之间暗地里的博弈,心照不宣地玩起了引诱的戏码,谁先沦陷便算是谁输。
只是时日一长,又多了些其他的心思在里头。不说旁人,便是自己有时也会有片刻的恍惚与怀疑,对方这话以及自己出口所言究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由着不甘与私欲的驱使,双管齐下,霍子戚反捉他住他的手。
叶锦书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受控的羞赧,继而面颊上渥丹浮现,一双耳朵更是血滴似的赤红。
他手指猛地一缩,却不见离开,仍由着他将手捏在掌心里,任他把握住。
这般无话沉默了许久,叶锦书才捧着手掌,下去洗漱了。
霍子戚不见半分羞恼,脸皮练得愈发厚了。他大大方方唤来人拿了干净衣裤来与他替换,又在床上磨蹭了半日才肯起床。
方开了门见了外面日头才觉已是日上三竿。叶锦书担心不下昙花庵的人事,早早告辞。
霍子戚有些舍不得他,想留他再一道吃个饭,却不想宫岚岫下了帖来请他。他只好命人好生送了叶锦书回去,再自己去赴约。
昨儿个贵妃娘娘手脚实在伶俐,霍子戚走后不久便差人将那些个补药依样送去了宫家。
宫家得了贵妃娘娘的问候,这才知去年陛下所赐之药原是出自娘娘之手。
那那瓶毒药的来路蹊跷,宫家必然疑惑,遂马不停蹄地来找霍子戚解惑。
宫岚岫邀他上门,两人去了隐蔽处相谈。他早就绷不住那张支离破碎的假脸,在霍子戚面前倒也不多遮掩,上来便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与我姐姐说了什么?她忽然赐了药来。”
霍子戚也不多加掩饰,便将昨日进宫碰见贵妃娘娘之事毫无保留地说与他听。
宫岚岫听完,头疼不已地道:“父亲谨慎,唯恐被陛下疑心前朝与后宫有瓜葛,所以从不与姐姐私下联络,也劝姐姐少与家中联系感情。
故而宫家的消息,姐姐的消息多是从陛下口中才得互通一二分。谁知这其中消息滞涩竟会酿成这么大的祸害!”
他顿了顿道:“只是你怎能自作主张说我痊愈!若叫陛下知道岂非欺君之罪。”
霍子戚不以为然:“你已然欺君!眼下事况如此,你早已演不下去,不如及时止损,早些好了。”
宫岚岫眉头皱得死紧,并不认同他的说法,他只焦急道:“倘或叫钱衍知晓我恢复,他必定又要视我为眼中钉。我倒也罢了,只是他或将视线转至访仙,设计坑害,我哪里还有命活,倒不如即可死了。还做什么常人不常人,健康不健康的。”
霍子戚见他一提访仙,情绪又激动起来,实则痴情种一枚。
满心满肺只有他那苦命的情郎。一时好气又好笑,不知该如何作答,片刻后他才说:“你死了,你的访仙不得伤心死么。你若难保性命,他必得跟着送去半条命。你若及早好了,他也好安心不是。”
他这一番言语宽慰比那安神药还好使,宫岚岫登时便沉静下来了,心里有些动摇,眼神也不如起初那么坚定,摇摆起来,连珠炮似地对他发问:“他,这些日子还好吗?身子如何?可有再犯病?倘或他强撑,必得劝他就医。他总不愿让他人替他担心,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如今他住在昙花庵,寄人篱下,更是不敢言语。赵大夫那头我也打过招呼,让他时常去瞧一瞧,只是不说是我授意,怕他不受。”
霍子戚总是惊讶宫岚岫对颜幼清的感情,如何能深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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