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砚微微蹙着眉,“小北不太好,徐医生没敢直接告诉小余,只跟我透露了一些。他已经联系了儿童医院的专家,等过去之后,做个全面的检查,钱到位手,就能直接手术。”
何梅看了看池砚,问:“你在担心什么?”
池砚摇摇头,“不知道,我就是感觉不太好——小余一直找不到他舅舅,跟水蒸气蒸发了一样,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在哪个阴沟里暴毙了。妈,我觉得小余这个钱,不太好拿。”
“你们先别想这么多,把这几天过完再说,我让人找找他舅舅。”何梅想了想,又很含蓄地问池砚:“实在没办法,我要是先借一笔钱给小余应急,你觉得他收不收?”
还真不好说,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可如果真的是救命钱,裴问余又不得不收。但要是缪世良拿着拆迁款跑了,裴问余到最后连一个钢镚也捞不着,那他拿什么还?
池砚和裴问余的关系何梅迟早会知道,池砚是了解自己亲妈的,表面上心大如斗,好像什么都不往里面装,可关系到原则问题,她比谁都强势。
真到了那个时候,何梅会拿着这笔钱有因有果地借题发挥。而这笔裴问余一时半会儿还不起的钱,就会成为裹着这份感情的有色纱布,他们挣不破,看不透,实实在在地膈应着所有人。
最终寸步难行。
一只麻雀衔着树枝从母子俩之间飞过,何梅见池砚不说话,问:“你怎么了?”
池砚糟心地咬着下嘴唇,眼角不动声色地落在裴问余身上,顿时千愁百忧,只能敷衍着对何梅说:“不急,妈,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我再问问他。”
走一步看一步吧,自己的前途还没摸透,为什么又横生出这么多枝节让他们去选,谁知道该怎么选。
“行,到时候再说,你回去看书吧。”何梅拢着落在自己胸前的发丝,看着池砚转身就要离开的背影,忽然心有所感似的脱口而出,“小砚,我一直没问你,你跟小余认识的时间不长,怎么能跟他这么好?”
池砚脚下一顿,表情僵在了要笑不笑之间,他没转身,何梅看不见他的仓促,只有语气卡的恰当好处,“可能是兴趣相投呢,谁知道啊。”
别人的妈在这几天都是把孩子端在手里当菩萨供着,就何梅跟别人不一样,怎么刺激人怎么来。
一场你来我往的对话暗藏杀机,池砚让何梅吓得尿频尿急,回来就钻进了厕所。
他厕所的门还没来得及锁上,裴问余不知吃了哪个国家的熊心豹子胆,在全家都欢都聚一堂的眼下,也跟着进来了。
池砚瞠目结舌,大气不喊出地对裴问余说:“你属泥鳅的?什么地方都钻!”
“没人看见。”裴问余眼疾手快地落了锁,捧着池砚的脸,说:“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还一身汗,你妈跟你说什么了?”
池砚一哂:“我妈在对我进行思想教育,说我这次要是没考好,就把我发配非洲,让我自生自灭。”
裴问余无语:“我看起来很好糊弄吗?”
“我操!拿着我的心肝当蹦蹦床踩是不是?”池砚佯装生气,“我怎么会糊弄你。”
裴问余定定地看着池砚,坚决不上套。
池砚拿他没办法,支撑身体的真气一泄,颓唐地倒靠在裴问余身上,“不是什么大事,就嘱咐了几句,你先别问,我……我考完试跟你说。”
裴问余点头,什么也不说了,抬手在池砚被上拍了拍。
池砚让裴问余拍舒服了,亲昵地在他身上拱了拱,接着,后知后觉地察出了不对劲,“倒是你怎么了?以前我跟我妈聊完天,也不见你有什么反应,这次怎么这么敏感。”
这件事情裴问余说不上来,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最近这段时间他老觉得自己身后有人跟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寒戾感总是阴魂不散。他偷偷摸摸地反扑过几次,但什么都没有。
可能是紧绷的情绪使得自己神经敏感,可是……
裴问余亲了亲池砚,想消除这种不安,池砚微微别开脸,躲了:“在厕所里接吻?你这什么情趣?”
裴问余干咳一声,这才回神发现他们地处位置尴尬,“那我出去?”
“出去?”池砚没好气地说:“厕所门口一堆人站着,你一亮相,八十张嘴都说不清。”
裴问余觉得无所谓:“你这是做贼心虚,两个男人一起上厕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
“……”池砚说:“看谁滋的远吗?”
裴问余松开池砚,似笑非笑地说:“你确定要在这儿跟我开黄腔吗?”
池砚一笑,赏了他一个自行体会的眼神,拉开厕所的窗户,说:“赶紧滚,我要憋不住了!”
裴问余头一次翻厕所的窗户,体验感很新鲜。
等池砚磨磨唧唧地从厕所出来,裴问余已经跟没事人似的坐上了饭桌,他身边空了一个座位,专门给池砚留的。
姜百青正在跟林康分割着鸡腿,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他抬头见池砚出来,贱兮兮地说:“上个厕所都这个长时间啊?我们还以为你在厕所写了一本哲学体系,正想去膜拜膜拜呢。”
池砚:“说人话。”
姜百青:“小哥哥,都在等你吃饭呢。”
汤盆里的鸡被分刮得四分五裂,只有一块可怜兮兮地鸡胸肉飘着,池砚夹了,顺手放进裴问余的碗里,抬眼对姜百青说:“那还是真不好意思,饿着您老人家了。”
“开始吃吧。”池砚放下筷子,端起倒着汽水的杯子,站起身,他慢慢环视着自己的朋友们,笑着跟他们碰杯,“朋友们,祝我们旗开得胜。”
“旗开得胜。”
四位少年一齐仰头,把高中三年的点点滴滴一饮而尽。
高考正式开始,池砚早上出发时,没在家里看见何梅,他没在意也没多想,跟等在门口的裴问余他们匆匆赶到考场。
考场门口挤满了人,还有几家电视台采访的,人群里干什么的都有,简直锣鼓喧天。
在沸反盈天里,裴问余第一眼看见了姜默,他远远地朝那天挥手,然后推了把姜百青。姜百青看见了,但依旧保持着倔脾气,堪堪对视了几秒,就挪开了眼睛,像一只高傲的大公鸡,哼哼唧唧地挺胸撅臀,走进了考场。
姜默骂骂咧咧地啐了一句臭小子,但见过了面,心也稍微放了一点,他见裴问余要过来,急着冲他喊:“小余,你进去,别过来了!考完试哥请你吃饭!”
气氛突然有了生离死别的味儿了,池砚无语的拽着裴问余,说:“差不多得了,又不是上断头台,走了走了!”
话音刚落,池砚后脑勺就被赏了一个嘎嘣脆,他龇牙咧嘴地捂着头,垮着脸转身,可定眼一眼,池砚把所有的骂骂咧咧都原封不动地吞了回去。
何梅一大清早,不知从哪儿弄了一身长款修身旗袍,鲜红艳丽,衬得整个人肤白貌美,神采凹凸有致。
池砚傻眼了,惊叹地说:“我的妈,这是哪个大明星下凡啊。”
何梅头发也是新做的,搭配上旗袍,别有一番风味,就是回头率太高,让这么多人围观着,表情不太喜人,“我是来渡劫的。”
池砚笑着抱了抱何梅,“妈,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不来我怕你哭。”何梅宠爱地轻拍了池砚的头,“东西都带齐了吗?”
“都带了,你放心吧。”
何梅点点头,又看了看裴问余,往后退了一步,说:“行了,都进去吧,别磨蹭了。”
对于所谓‘人生的转折点’,并没有传闻和想象中的恐怖,尤其是对于经过了无数场考试洗礼的高三学生来说,可能一开始有些紧张,但是进入状态之后,似乎又跟平常的考试没什么区别。
何梅在把池砚送入考场后接到一个电话,陆文彬打来的。
周围太闹了,何梅捂着一只耳朵,听不清电话里说的内容,只能一边脱离人群一边问:“什么?你说什么?”
陆文彬具体没说什么事情,但口吻却异常严肃:“小梅,你得亲自回来一趟。”
不知为何,何梅的心随着陆文彬的这番话,没由来地紧缩了一下。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终于脱离苦海的学生们,飞蹦出学校,迎接姗姗来迟到来的难得自由。姜默开着一辆面包车,早早等在了考场门口,一见人出来,不由分手地打包全部带走。
沈老板很体贴的没有出现来刺激人,但姜百青低着头坐在最后一排,依旧不肯跟他哥说一句话,他的态度很明确,不承认也不接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解冻也不能一蹴而就。吃完这顿饭,让他们哥俩自己去解决吧。
到了饭点,准时开席,姜百青只顾着低头吃,没说一句话,整顿饭下来,就池砚和姜默不停嘚啵,林康偶尔插几句嘴,而裴问余么,他笑着听池砚嘚啵。
气氛不干不燥地维持到了聚餐结束,姜默最后问了姜百青一句:“你跟我回家吗?”
姜百青梗着脖子,说:“不回。”
姜默淡然颔首,不再废话,他从兜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扔给姜百青,“祝你顺利结束高中生活,想干什么,想买什么,随便用,我会定期往里面打钱,什么时候不需要了,可以还给我。”
“我……你……!”
姜百青红着脸,原地变成了一个大型结巴,说不完整一句话,他泫然欲泣地看着姜默离开,手里捏着卡,收也不是,扔也不是。
众人都没法安慰姜百青,在高考结束的第一刻,只能陪着失魂落魄的他在街上走。
走着走着,他们碰上了一个同样失魂落魄的女人。
付母的背看上去更加佝偻了,池砚记得前几天看见她送付轮轮进考场时,还不是这个样子。此时她的双眼里全是茫然和焦急,六神无主地朝着街道两旁东张西望。
当付母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池砚等人时,眼里闪过一抹光,好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于是,疯了一般冲过去,抓住了这把草。
“你们、你们见过我儿子吗?啊?”
这女人看上去又瘦又小,但一霎那的冲劲却足得狠,毫无准备的池砚被撞得一个踉跄,辛亏被裴问余兜住。
池砚:“付轮轮?他怎么了?”
“他不见了!我一直等在学校门口,可是他没出来,我就回家找,但家里也没有他的人!”付母说到这儿突然嚎啕大哭,“后来我进去学校,找、找老师问、问了才知道,他这两天……这两天,根本就没有去考试!!”
“什么??”
这记炸弹丢出来,不进惊懵了池砚,也把其他几个人炸得措不及防,这是什么当代玄幻故事?
林康张着嘴说:“不对啊,今天早上我还看着他进去的,跟他打招呼也不理我,我以为他紧张来着。”
付母哭得快断气,让姜百青扶着,说不出一句整话。
姜百青回忆着说:“下午考完出来我也看见他了,叫他一起吃饭吧,他也没搭理我——这人本来就怪,我也没往心上去……”
池砚踢了他一脚,说:“你看见他出校门了?”
姜百青点头:“啊。”
“这就怪了。”
属耗子的吗,这么能躲。
付母听到这儿,‘嗷’的一声,嚎得越发痛不欲生,而比起儿子突然的失踪和反常,她居然更关心那场考试,“他竟然没有考试!!他这是想要我的命啊……我花了那么多心血,那么多……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不是……”
她操着哀怨的眼神,缓缓看向池砚,下一刻却被裴问余挡得严严实实。
裴问余脸色不痛快,嘴下也不留情,“草木之人百无一用,你教不好,他学不会,怨不得别人。阿姨,我们不知道你儿子在哪儿,你自己找吧。”
付母听不懂裴问余说的前半句,但是听明白了后半句,她见裴问余拉着池砚要走,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个永远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的女人,撕掉了自己最后一层体面的外壳,翻滚着捶足顿胸。
裴问余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对这种基础版本的撒泼打滚免疫,看了看,选择无视。但他无视,其他人无视不了,很快就引来了围观,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热闹八卦成了人们饭后消遣的桌上水果。
姜百青一看趋势不对,跟林康两人合力把付母扶了起来,“阿姨,您、您先别着急啊,我们帮你找。”
但是一个大活人如果有心要躲,哪儿那么好找。姜百青和林康兵分两路,沿着学校附近和付轮轮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连根毛都没找到。
他们约着在城市公园门口集合,大老远看见裴问余携着池砚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乘凉,一步都没挪动。
裴问余看付母不顺眼,自然懒得帮他找儿子,他不高兴,池砚自然就陪着他。主要是池砚也不想管这闲事,免得再惹上一身的数落,吃力还不讨好。
姜百青喘着气跑到他们身边,对裴问余说:“靠过去一点!让我坐会儿,靠,你俩倒是舒服,累死老子了。”
裴问余没动,他上下看了看姜百青,然后把那句‘贱得慌’咽了回去,没有直白的表示出来,只是生硬地说:“找到人了吗?”
“这附近我都找了,没有,不知道胖子那边什么情况。”
正说着,林康颠着满身的肉也转了回来,他沮丧地说:“我也没找到。”
汇报完毕,找了个寂寞。
裴问余站起身,扫掉了落在池砚肩上的树叶,说:“走吧,回家了。”
林康问:“这就回去了?不找了吗?”
“嗯。”池砚说:“这附近你们都找了,还是没找到的话,只能说明付轮轮可能不在这一带了。”
林康可能觉得这么回去不太好,又说:“那、那怎么办啊?付轮轮他妈妈还在那边等我们呢。”
70/101 首页 上一页 68 69 70 71 72 7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