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输了。”林驻说。
二人相背而立,林驻看也不看,笔杆子腋下反手捅出,正点在沈育后心。
“一死一伤,伯仲之间!”梁珩马上道。
沈育却收了二协,承认道:“我输了。”
林驻哈哈大笑,将那破毛笔随手一抛,撩了前襟,将小腿生生拔了下来。梁珩与三个台卫皆是面色骇然——那竟是一条木作的假腿?!
“一死一伤可未必得见!”林驻充满少年气的面庞意气风发,“应是他死,我无伤!这小子,下手太软,不敢动我要害,一心想点到为止。我能让你碰到腿?老子的腿早就断在涿江里!”
众皆肃穆。
林驻又将那条假腿安回去,袍襟落下遮住,谁也看不出来。评价沈育道:“你的剑招里,有几分真意,却也仅此而已,显见是疏于练习,缺乏经验。倒是叫我搞不明白了,若真是度师父教导你,怎么教出个半吊子?”
他这话说的,堂下邹昉与毕威满脸通红,沈育若是个半吊子,那他们岂非简直是外行人?
林驻毕竟是征战沙场的老将,他的点评不说十拿九稳,也是份量十足。然而沈育却不太在乎似的,说:“度师父的本领,学生未曾习得三成。”
“好说,”林驻爽朗道,“管你学到几成,既是老友学生,便在我将军府住下,招待你等食宿!”
语罢唤来仆从,为众人安排厢房后,自去校场继续指导练兵不说。
一行人顺势在天门镇住下。此时距离临江梁璜王府,已不到一日路程。
将军府建在山巅,位置太高,地盘不大,房间略显局促。下人烧了热水,将澡桶抬进西厢,梁珩与沈育脱了衣物,齐齐没进水中,赶路的疲惫便从四肢百骸发散出来,舒服得令人喟叹。
沈育闭上眼睛靠着桶边,一路上他总是保持警觉,夜里也常竖着耳朵,有一丝风吹草动都能醒来。眼下到了将军府,料想刺客再大胆也不敢于军队中如入无人之境,这才松了神经。
水汽蒸得他肤色透白,梁珩半张脸泡在水里,露出一双眼睛盯着沈育。他心想,林驻懂什么,沈育生来就不是舞刀弄枪的,他最喜欢他,就是执笔在书案后,坐怀不乱的正经模样。
皮肤一经水洗,耳后新鲜的血痕就曝露出来。
梁珩闭气靠近,一双手爬上沈育赤裸的胸膛,呼吸喷在脸颊。沈育本懒得搭理,紧接着却睁开眼,掐住梁珩柔软的后脖:“你做什么?”
他耳朵还残留着湿热的感觉,梁珩吐出舌头,舌尖上一点嫣红的血珠。
沈育不作声地盯着他,倏尔,放在他脖子后的手收紧,将人按在身前,含住舌尖。
蜩鸣此起彼伏,哄抬着热浪。
水汽在紧闭的房内愈来愈浓,沈育握着梁珩柔软的腰身,一手掐住下颌,吻得更深,唇齿间溢出水声纠缠,不知餍足般地含吮。梁珩的理智离开躯壳,意识全由冲动支配,抱着他的后背,抚摸与自己不同的肌肉线条。
连日奔波,似乎让两人的自制力都消失殆尽。沈育捉住梁珩的手,按在木桶边沿,眼眸发暗,笑了一笑。
第71章 背里刀
“老爷,逾矩了。”沈育抓着他的手。
“你怕什么?”梁珩凑上去亲吻他喉结,像是急不可耐,“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别拿我当陛下,育哥,你叫我什么?”
沈育闷哼一声,抓进他发丝间,迫使他仰起脸。
“……珩儿。”
梁珩讨到了糖吃,笑起来,一双眼被水汽洗得雪亮。
两人沿着桶壁接吻,滑进水中,热水充溢肌肤之间,使无处不贴合,无处不温柔。发顶没过水面,过热的温度顿时令头皮炸开,梁珩的两腿环在沈育腰上,像株缠人的水草,滑溜溜、黏腻腻,从嘴唇蔓延到喉骨、心口、小腹。
沈育将这株水草拎出来,吐出的气简直可以燃烧,他撇开发丝,捧起梁珩通红的脸。梁珩喘着气,眯起眼笑看他。
“育哥,你说,是不是喜欢我?”梁珩问,“是不是早就喜欢我了?”
沈育嘴巴紧闭,然而身体的反应已经替他做出回答。
梁珩道:“我也喜欢你啊。”
他像是承认一件天经地义的事:“喜欢得不得了。”
沈育真不知该拿他怎么办,上哪里去找他这样坦诚的人?喜欢一个人,心都可以挖出来给你。性子软得不行,磕不得,碰不得,受一点点委屈,叫人恨不得圈在怀里哄。
“上哪儿学的这些,”沈育搂着人,静静泡澡,“和段延陵,在解绫馆?陈玉堂?”
梁珩道:“唔……”
以前,王城的公子哥儿们,的确玩出花来,梁珩就算没做过,看也看会了。沈育一捏他屁股,下了狠手,留下道红印。“哎!”梁珩叫道。
“以前就想这样做了,”沈育说,“堂堂殿下,成日在花楼喝得酩酊大醉,不成体统。”
梁珩辩解道:“你看我后来哪还有过?!翻旧账可不行!”
但很快又在沈育的注视下认输,拿湿漉漉的脸颊蹭他颈窝,小声道:“翻旧账可不行的呀。”
洗澡洗了一个轮回,两人才收拾干净,换了衣服依偎在榻间。山城,夜里凉风习习,吹动院落槐树,婆娑起舞。
沈育搁了一臂叫梁珩当垫枕,搂着人说:“你待在将军府,是最安全的,明日我携了信物,到临江城王府去,拜见梁王。”
梁珩道:“你相信……”
沈育答道:“一日之内,最多两日,若川南军前来接驾,那么梁王就是可以联合的对象。如果得到消息的反而是望都章仪宫,要迎回帝驾,则梁王与三宦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无论如何,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答案。”
梁珩不禁紧张起来,感到自己在赌一条前路,且是在手中没有任何筹码的情况下。
但只要沈育在身边,他就不觉得孤单。
“你最好两天之内赶回来,”梁珩说,“不然我就告诉林驻,望都发来密诏,要他率领狭关部,到梁王府去听旨。”
沈育笑一声,拇指摩挲梁珩下巴,在他额角亲了亲。
望都城,解绫馆。
房间里客人正与妓子调笑吃酒,忽然门被撞开,一人带着浑身血气闯进来。
“滚出去。”段延陵冷冷道。
那妓子见他衣裳渗血,面色惨白,尖叫一声,忙带了客人出去,留下一屋酒菜狼藉不顾。
段延陵的伤经过处理,但赶回望都行途颠簸,又裂开来,止不住失血。他昏昏沉沉撞开屏风,滚到床第间,翻开腹部,漏风似地喘气。
不出片刻,进来一个女人,仔细掩了房门,到他跟前:“公子爷!您这是上哪儿受的伤?!妾这就给您请大夫来!”
段延陵撑着口气,叫住她:“别叫我爹知道。伤好之前,你借我间屋子。”
那女人道:“说这些话做甚么,公子爷,您就是要这栋楼,妾也没有二话。”
门窗紧闭,酒气透不出去,熏得段延陵头晕眼花。须臾,外间隐约传来足音,有人领着往这屋里来。
段延陵闭目养神,听得人进来屏风后,掀他衣服,便说:“缝过几针,不知是断了还是怎的,你看着处理。”
那人不动作。
睁眼一看,却哪里是什么医师,分明是他老爹,宰相段博腴。他娘的……段延陵脸色顿时由惨白变成死白,心想这楼里的人果然暗地里都听他老爹的,段大公子前脚刚说消息保密,后脚就给人卖了,正如他分明交代这间房不招待客人,留待他自用,然而人一走还是被鸠占鹊巢。
段博腴表情也不好看,多少还维持镇定,唤来等候的医师,先处理儿子的伤。
段延陵的伤口,是处明显的箭创,不是寻常械斗所能造成,那大夫只干活儿,不敢多嘴,将创口清理干净,重做缝合,又开了外敷内服的方子,被解绫馆的人拿钱堵了嘴,送出楼。
段博腴坐到床边,问:“去哪儿了?”
段延陵装死不出声。
段博腴讥讽道:“我说,毛头小子就是沉不住气。”
段延陵一下弹起来:“你说谁?!”
段博腴微微笑道:“说你弟弟。”
“……”
段延陵重新躺回床上,想翻白眼,听他爹这样说,他就知道,什么也瞒不住:“他能藏得住什么事,就是个破瓦罐子,有点东西都巴不得漏给全天下人知道。你看我瞧不瞧得起他。”
“一锅水烧了二十年,就是死的也该他沸一沸了,”段博腴道,“这次是你给他收拾的烂摊子,他会记得你恩情。”
段延陵不应承,大概是伤痛的,五官一阵扭曲。
段博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偷摸跑出去,受一身伤回来,命差点玩儿没了,是为了你弟?别是为了小皇帝。”
他爹呵呵笑两声,段延陵寒毛就炸起来。
“你救了他,不错。小皇帝这时候横死,只会打草惊蛇,对我们一点用处也无。他看上去,倒是有许多事还想挣扎一二,你给他这个机会,只希望,届时别叫他落得个更惨的下场。”
段博腴在段延陵肩上拍一拍,表示器重似的,拍得段延陵失却血色、心中凉透,恐惧的心情油然而生,直觉坐在身边的不是亲爹,而是笑面阎罗。
“好好养伤。”段博腴嘱咐解绫馆侍人几句,走了。
望都入夏,段延陵躺在床上,身上阵阵发冷,心想早知道会被追杀,之前就不该对父亲老实交代梁珩的去向。
算了吧,继而他又在心中否定了自己,欺骗心眼比马蜂窝还多的宰相大人,借他十个胆也不敢。
天门镇绿柳成荫,倘使没有战事,乃是处不错的避暑胜地。
梁珩清晨醒来,床边早已空了,连体温都快消散。他披了衣服慢吞吞起身,听见院中交谈声。
推门出去,原是林驻并邹昉毕威三人,在槐树下摆了张席子,放着粥食与谷物饼子,当作晨食。
林驻朝他招手:“来来,小兄弟。”
邹昉与毕威不敢同席,想起身侍立,梁珩摆手示意无妨。
林驻道:“他二人从未到过涿江岸,想去城中走走看看,我说尽管去没事,可他们又说,你在哪儿他们在哪儿,不能离开半步。小兄弟,你是头领吗?你这一行人,究竟听谁的?”
邹昉与毕威立时手足无措,被人告了状,又不敢暴露身份,都巴巴瞧着梁珩。
梁珩想了想,哈哈一笑:“当然沈育是头领,我也听他的。”
台卫二人交换过眼色。
“嘿嘿,”林驻发笑,“你莫要诓我,我腿脚不好使,眼神可利索。昨儿那沈小兄弟,和我交谈,每句前必要看你一眼。听说你们夜里同房,是他服侍你,还是你服侍他?”
邹昉毕威脸色逐渐惶恐。
“那要看在什么地方了。”梁珩认真道。
“地方?”
“床上还是床下。”
噗——邹毕二人喷了满嘴饭,直想给梁珩跪下,求他嘴里把个门,别事后想起不妥,将在场三人都杀了灭口。
林驻也表情空白,半天咳嗽数下,撕了烙饼给梁珩,尴尬得要堵他嘴:“吃饭,来来,先吃饭哈。”
五谷烙饼据说是天门镇特色,乃是在石板上摊成,焦香原汁原味,别处是绝没有的。但梁珩到底是娇生惯养大的,粗粮硌得喉咙痛,便捧了白粥小口小口喝。
让邹昉毕威自去玩儿,二人不愿意,离开梁珩半步都担心他掉根毫毛,沈育回来要找人算账。
“我就在将军府好了,能有什么事。”梁珩道。
林驻笑道:“你两个,莫非也是度师父传的弟子?”
毕威忙说不是不是,只会几招拳脚功夫,若能得林将军指教那真是三生有幸。
正好早晨闲来无事,林驻果真满口答应,在院子空敞处摆开架势,与毕威比试摔角。
尽管对手个头不到自己下巴,身材也并不如何魁梧,毕威却不敢轻敌,摔角又是他的拿手好戏,当即大喝一声气沉丹田,像头发狠的公牛冲向林驻。林驻身形轻巧,往地上一伏,消失在毕威眼前,抄手一捞他腘窝,将这大块头掀翻。
邹昉与梁珩坐在树荫下,说道:“林驻在晁人之中有个绰号,‘天青’,说他打先锋时像老鹰扑食,从天而降冲破敌阵。”
“你怎么知道?”梁珩好奇,“听山城里的人说的?”
邹昉答:“听我爹说的。”
那厢,毕威终是没被林驻一招放倒,两腿灵活一绞,缠在林驻背上,企图以体重将他压倒。两相比较,林驻简直是个小不点。
于是邹昉又说:“因为个子太矮,大家一般叫他矮青将军。”
毕威遭林驻一记背摔,忙不迭以手护住后脑。
林驻又朝邹昉勾勾手,邹昉正跃跃欲试,二话不说赤手空拳就上去。他的手臂受伤尚未好全,当然好全了也不是林驻的对手,由林将军手把手指点了几招。
林驻活络筋骨到兴头上,又叫梁珩,梁珩吓一跳道:“我不行呀,我不会。”
林驻纳闷道:“你不会?你跟着一帮武人,是他们头头,自己却一点不会功夫?”
想来军营里的规矩,只有一条,即是善战者胜。林驻能当上天青将军,梁璜能继任川南王,都是手中人命堆出来的。
梁珩不知怎么同他解释,自己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不,说是书生,却是书也没读过几卷。说到底,他也还稀里糊涂,自己怎么就坐到今天这位置。
第72章 见天子
吃过饭,林驻做东,带一行人到天门镇中转转,应小心谨慎的邹昉的要求,又带上两个副将随行。
山城与望都不同,地势起伏不定,移步一梯,先上坡再下台,走得气喘吁吁回头还能看见将军府的屋顶。建在坡地的民居,从外面看,大门与窗牖平齐,进门却是两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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